第7章

貧困金發放的那天,陳竹特意寫了一封感謝信,刊登在了校園報上。

報紙刊載那日,陳竹和無數個上學的日子一樣,一身寬松的藍白校服,腳底還是那雙破舊的帆布鞋。

陳竹走進校門的時候,門衛朝他露出一個贊許的笑。

“陳竹,叔等你考上好大學的那一天,加油。”

燦陽下,少年昂首挺胸,微微一笑,“謝謝。”

他的生活,一如往常。一張又一張試卷,一份又一份專項練習題,一封又一封,五顏六色的、帶着香味的情詩。

卻也有不同。窗外時不時“路過”的學弟學妹,老師或同學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就連校長,都背着手,在教室門口轉了幾圈。

陳竹本就是學校裏萬衆矚目的人物,這次這樣高調的行徑,更是招來了無數的關注。

就連方旭也偷偷摸摸跑到他們班,“哥們兒,你咋這麽牛呢?”

也許,在別的學校倒也沒這麽稀奇。但十六中不同,這兒個個都是精英家庭出來的學霸,表面上雖不攀比,但是十幾歲的小孩兒,哪能有不攀比的心思呢?

就算都套着一身肥大的校服,但手上戴的表,腳底下踩的鞋,甚至是女生頭上的那條細細發繩兒,都暗藏玄機。

有錢的跟有錢的玩兒,沒錢的,也沒心思玩兒,忙着刷題還來不及。

唯獨陳竹,像一陣穿堂而過的風,冷澀澀地,卻滌蕩出少年人如竹般的堅韌。

陳竹連頭都沒擡,在草稿紙上列下方程式,“讓讓,當着光了。”

方旭扭到一邊,支着下巴看陳竹寫題,“唉,我啥時候能有你這樣的思想覺悟。”不知怎的,方旭總覺得,在陳竹跟前,自己就跟個二百五似的,幼稚、且沒腦子。

明明都是同齡人,可陳竹卻有着超凡的淡定和沉着。

姜健仁敲敲陳竹的課桌,“陳竹,老師找我們有點事兒。”他看了看方旭,補充了一句,“自主招生的事兒。”

“嗯。”陳竹放下筆,在方旭有些不爽的視線中,跟着姜健仁去了老師辦公室。

姜健仁推了推眼鏡,不着痕跡地掃了方旭一眼。

“靠。”方旭不爽極了,“得瑟個屁!不就是自主招生麽,老子也去!”反正他家裏有錢,這世上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兒!

陳竹的班主任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圓圓的紅鼻上,一副黑框眼鏡,滿面紅光,活像個聖誕老人。

“松老師。”

看着自己的兩個得意門生,男人摸着胖乎乎的肚腩,笑得像個彌勒佛,“這次的自主招生定在下禮拜,上海那邊的題目嘛,難度是要高一些。不過,相信對于你們來說不是問題。”

松老師轉了轉辦公椅,朝陳竹說:“不過陳竹啊,你這英語…”

陳竹是在南方水鄉裏長大的孩子,鄉下教育落後,陳竹雖憑借着努力追上了大城市的教育進度。

但英語這種受教育環境影響的學科,陳竹實在沒辦法,只能靠死記硬背。至于更高深的語感、發音,那就真的是聽天由命。

“老師,我會抓緊時間提高的。”陳竹抿唇,直到六年級才接觸英語的他,雖然已經很努力追趕,但,成效不大。

姜健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開口:“老師,自主招生前,我可以幫陳竹同學補習英語。”

松老師一愣,問:“姜同學,你真的願意?”自主招生名額有限,說好聽點兒,兩人是并肩戰鬥的同學,說現實點兒,那就是競争對手。

“嗯。”

“那行,晚自習你倆就坐一塊兒。陳竹,姜同學願意幫你,你可得好好謝謝他。”

陳竹看了眼身邊的朋友,發自內心地感激他,“謝謝。”

自主招生的時間确定了下來,陳竹全身心投入在了複習之中。甚至每天睡覺前,腦子裏都是一串串英語單詞。

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努力。

一方面,是得益于徐蘭庭的資助,他不用操心錢的事兒,另一方面,姜健仁這麽花時間幫他,他也不能讓人的精力白費。

但,少年隐秘的內心,還有點兒小心思。他不想讓徐蘭庭的錢白花,他想取得更好的成績,給徐蘭庭看看。

又是一個複習到一點半的夜晚,陳竹揉着發澀的眼睛,将自己摔在了床上。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床頭一向安靜的小靈通卻哔哔叫喚了一聲。

陳竹翻了個身,不想理。

哔哔——陳竹有些煩躁,他擡手按開手機,見上邊有兩封短信。

一個是聯通的充值信息——有人給他充了十塊錢話費。

一個…是徐蘭庭發來的。

陳竹坐起來,揉揉酸澀的眼睛,點開短信。

【哥想你了。聊個十塊錢的?】

不知怎的,陳竹忽地笑起來。他幾乎能看見徐蘭庭狡猾的雙眼,像個狐貍似地擡起爪子,晃着尾巴來撓他。

徐蘭庭最近不知打通了什麽任督二脈,以一種陳竹無法拒絕的方式“寵”着他。

十塊錢的話費,不算多,陳竹不會因此難堪,但卻确确實實減輕着少年肩頭的負擔。

不得不說,當徐蘭庭費勁心思讨好一個人的時候,沒人能逃脫他編織的甜蜜陷阱之中。尤其,陳竹這種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很快,電話打來。陳竹閉着眼睛,重重地躺在枕頭上,“很困。”

陳舊的手機,連帶着聽筒那端的聲音都有些模糊。

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如枕側低語,在陳竹耳邊響起,“阿竹,想我了麽。”

陳竹嘴角一勾,實話實說,“還行。”

電話那頭,男人低聲輕笑,勾得陳竹耳畔一陣酥麻。

“小沒良心。”徐蘭庭的聲音有些模糊,如同夏夜裏,綿長的嘆息。

陳竹:“最近一直忙着複習,沒空想你。”少年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不過午休的時候,會抽十分鐘出來,想你一會。”

“啧。”徐蘭庭說,“這麽忙啊。”

“嗯。”陳竹腦子木木的,全是白天姜健仁給他灌進去的語法、單詞,“English  is  so  difficult”

“小可憐。”徐蘭庭特意走到宴會的角落,這樣能更加清楚地聽見那話那頭,少年清澈的聲音。

徐蘭庭:“要不要我幫你補習啊。”他舔舔唇,“不收費,請哥吃水果就行。”

“嗯?”陳竹迷迷糊糊地,睡意昏沉,“你想吃什麽,蘋果嗎?”正好最近超市蘋果打折,他買了幾個又大又甜的。

男人的輕笑聲掃在他耳邊,慢慢悠悠地,意味深長地,輕聲說,“臍橙。”

“嗯…”陳竹打了個呵欠,“現在也不是吃橙子的季——”說到一半,他忽地明了了徐蘭庭話裏的深意。

大半夜的,非得讓他不安生。陳竹無奈又氣惱,他的耳垂隐隐泛起紅色,被男人輕易地釣上了勾。

陳竹:“徐總貴人事忙,我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頓了頓,他說,“老師請了同學給我補習,這幾天,我背了不少範文,要不,你聽聽我發音準不準?”

徐蘭庭卻準确地捕捉到了陳竹話裏的訊息,“同學?誰這麽好心,我得謝謝他。”

陳竹在徐蘭庭溫柔的引導下,緩緩說出了姜健仁的名字。

“哦。”男人的聲音明顯沉了沉,“又是他啊。”

“嗯。”陳竹說,“我也沒想到他能這麽幫我,等考試後,我得好好謝謝他。”

他真的困極了,側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的,“好累,我睡啦。”

徐蘭庭忍了忍,最終,笑着說,“寶貝兒,晚安。”

出發那天夜裏,陳竹仔仔細細地将行李都收拾好。他有些忐忑,又十分期待。

畢竟,他從未去過上海。說起來,這算是他第一次出遠門,陳竹心裏描繪着另一個大城市的影子,直至入夢。

翌日,陳竹早早地到了高鐵站,他背着一個簡單的背包,包裏的行囊并不多。

可方旭就不一樣了,光行李箱就仨,那架勢簡直像是要搬家。

他吭哧吭哧地将背上的雙肩包卸下來,又指使着身邊的人将他的行李一一看好——活脫脫一個大少爺。

望見陳竹的那一刻,方旭雙眼一亮,振臂一揮,正想喊,眼前卻出現了姜健仁那張萬年不動的冰山臉。

“公共場合,不要随意喧鬧。”姜健仁說完,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陳竹身邊。

“陳竹,你複習得怎麽樣?語法都背會了麽?”

陳竹點點頭,這幾天姜健仁盡心盡力地給他補習,他心裏很感激,兩人的接觸也變得多了起來。

“等會上高鐵,你再把昨天的那幾篇閱讀複習一遍——”姜健仁說着,餘光掃到一個高挑的身影。

男人的身材高挑,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低調又休閑。

他緩緩走到陳竹身邊,在陳竹訝異的目光中,勾唇一笑。

徐蘭庭攬過陳竹的肩膀,不着痕跡地将姜健仁擋在一旁,“你好,我來送自家小朋友考試。”

“你…好。”姜健仁莫名感受到了一絲敵意。

陳竹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男人,低聲說,“你怎麽來了?”

徐蘭庭垂眼,幽深的眼眸裏,倒映出陳竹有些呆愣的臉。他笑說,“怎麽,哥哥送弟弟去考試,不行麽?”

“行…”陳竹舔舔幹澀的嘴唇,臉上一派淡定,喜悅卻從眼底悄悄地跑了出來。

徐蘭庭卸下陳竹的背包,拉開看了看——果然,裏頭除了一堆複習資料,就只有一瓶水。

“站這兒等我。”徐蘭庭一手拎着陳竹的背包,一手揉揉少年柔軟的發,仿佛真是一個來送自家弟弟上學的可靠大哥。

看着男人走遠,姜健仁才出聲:“他,是你哥哥嗎?”

方旭也被忽然出現的男人驚了驚——倒也不是驚吓,而是徐蘭庭相貌實在出衆,很難不讓人好奇。

“哇,你哥也長這麽帥麽?你們家都是吃什麽長大的啊?”方旭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一旁的幾個學霸也在偷偷打量陳竹這個忽然出現的“哥哥”。

陳竹笑而不語。

“你跟你哥…”姜健仁推推眼鏡,“感情真好。”

“嗯。”陳竹說,看着拎着一大袋零食走來的男人,陳竹露出笑意。

徐蘭庭,确實是個完美的情人。

至少,此刻,陳竹感到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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