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手術進行得還算順利,但陳文國畢竟上了年紀,麻醉過後意識還沒有那麽清醒,陳竹暫時還不能跟他說話。
陳竹坐在床邊,用濕帕子一點點給爺爺擦洗着。
記憶中陳文國寬大有力的手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滿是老繭,只有一層皺巴巴的皮包裹着萎縮的骨頭。
那雙拿着戒尺催着他成長的手,也曾別別扭扭地抱着他去看過春花,玩過溪水。
如今,陳竹再次牽起陳文國的手,卻是相顧無言。
他不能讓時間倒流,只期盼自己能快點兒長大。
不過這一次,陳竹不再像從前那樣急躁不安,他像是終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灣,得了一絲喘息的生機。
“好,你那邊盡快把相應的設備都準備好。”男人回頭,朝陳竹露出安撫的笑,而後繼續不慌不忙地安排着一切,“私人飛機就位後,我們這邊立刻過去。”
陳竹握着陳文國的手,輕聲說,“爺爺,我犯了個很大的錯,對不起。”
“但是,”陳竹低聲自語,“我不後悔。”
轉院的事情在徐蘭庭的安排下異常順利。一下飛機,陳文國便被推進了手術室。
陳竹簽完接受手術治療同意書後,早就準備好的幾個專家便立刻對陳文國的病情展開了讨論,商量出了初步的手術方案。
看着爺爺被推入手術室,陳竹提着一顆心,緊張地等在門口。
即便知道手術的風險并不大,但他仍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等待着命運的終審。
男人有力的雙手從後将他摟住,陳竹陷入了徐蘭庭溫柔的懷抱之中。
“別怕。”徐蘭庭不厭其煩一遍遍安撫着懷裏的人,他非但沒有一絲不耐,反而喜歡這種被陳竹的依賴的感覺。
陳竹靠在徐蘭庭懷裏,連日的奔波讓他疲憊不堪。
“乖,聽哥哥話。”徐蘭庭半抱着人,将人帶到隔壁的休息室,“睡一覺起來,什麽都會過去的。”
習慣了什麽都自己抗的人,驟然被人從暴雨中抱進了屋檐下,有片瓦遮頭,陳竹如何能不動容。
徐蘭庭像是命運給他的挑戰,予他歡喜,予他痛苦,予他絕望,又予他希望。
在徐蘭庭薄唇下,陳竹終于品嘗到了人間的溫情。他在男人輕輕的吻中,短暫地、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手術室的燈緩緩熄滅,徐蘭庭撚滅了煙,“如何?”
“基本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對以後的生活肯定會有影響,主要看後續的康複治療。”
“嗯。”徐蘭庭朝身邊的助理說,“之後的康複治療全部都要最好的理療師。”
助理:“徐總您放心,之後的所有治療我們都會安排最好的。”
徐蘭庭吩咐完,正想回休息室叫醒陳竹。可手裏的私人電話卻忽然響起。
他皺眉看着備注為“阿竹同學”的來電,模糊的記憶中,似乎是個帶眼鏡的男生。
“你好?”徐蘭庭有些不耐,畢竟姜健仁留給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姜健仁在電話那頭平靜地開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
不待徐蘭庭回絕,姜健仁便說出了一個咖啡廳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是陳竹的哥哥。”姜健仁冷冷的聲音傳來,“我在咖啡廳等你。”
徐蘭庭沉默了一瞬,随即沉聲,“你想做什麽?”
“我等你。”說畢,電話挂斷。
徐蘭庭看着窗外瑰麗的黃昏,眯了眯眼。
陳竹醒來的時候,從助理口中得知了手術的結果,他懸了一日的心終于緩緩落地。
“但是老人家還要在ICU觀察幾天,您暫時還不能探病。”
陳竹點點頭,睜着一雙朦胧的睡眼朝四周張望着。
助理似乎看出了陳竹的疑惑,笑着說:“徐總剛剛有急事,暫時離開了。”
“咳…”被人窺破心事,陳竹難免有些尴尬,他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等助理走後,陳竹拿起手機,給徐蘭庭發了個短信。
“在哪?”
短短的兩個字,卻是陳竹生平頭一次詢問徐蘭庭的行蹤。
他終于能正正當當地,以男朋友的身份發問。
很快,徐蘭庭的信息回了過來。
“在外面,很快回來。乖。”
他們像任何一對普通的情侶,來來回回地、不厭其煩地說着生活的瑣事。
“晚飯吃什麽”、“披薩會不會太膩”、“想吃炸雞”
陳竹無意中瞥見反光牆面上,自己此刻的模樣。
他分明沒有笑,可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陳竹才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是真的藏不住。
他忽然很想吃糖,“哥哥,我想吃甜品。”
徐蘭庭:“小屁孩兒。”
隔着屏幕,陳竹都能想象出徐蘭庭此刻慵懶又溫柔的神情。
很快,徐蘭庭又發過來一條訊息:“這麽喜歡吃甜的,等你生日到了,哥親手給你做個蛋糕。”
陳竹才想起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過過生日。陳竹回頭想想,自從父母離世,他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作為孩子的資格,再也沒有吃過生日蛋糕。
陳竹:“哥,謝謝你。”
徐蘭庭沒有再回複,緩緩放下手機,眼底哪裏還有一絲方才的溫柔?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麽?”
姜健仁放下杯子,推推眼鏡,說:“離開陳竹。”
徐蘭庭嗤笑一聲,不過,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邊。
因為,姜健仁手裏忽然抛出來的照片。
照片上陳竹的身影很模糊,但是卻清楚地照映出少年緋紅的側臉。
少年跟男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在樹蔭下忘我地親吻。
在一瞬間的愣神之後,徐蘭庭很快恢複了如常的姿态。
他指尖輕輕一挑,徐徐翻看着照片。久在商圈裏混的人很快淡定下來,眼底暗流湧動,面上卻不露聲色。
徐蘭庭平靜地等着對面的人亮出底牌。
果然,姜健仁見徐蘭庭一副漫不經心的态度,忍不住帶了怒氣開口:“徐蘭庭,你想玩自然會有大把的人送上門,但你不能耽誤陳竹。”
姜健仁冷冷地說:“陳竹他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哦?”徐蘭庭笑道,“莫非你覺得,他跟你是一路人?”
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又怎是徐蘭庭的對手,姜健仁惱羞成怒。
“這跟你沒有關系!但是,你不能耽誤陳竹的未來。”姜健仁義正言辭,“他是所有老師的驕傲,也是我們十六中的驕傲,他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應該跟你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
“他,是怎樣的人——”徐蘭庭像扔廢紙一樣将手裏的照片一扔,“我又是怎樣的人?”
“徐蘭庭,我了解過你的背景,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姜健仁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徐蘭庭是京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且私生活極其混亂,姜健仁:“徐蘭庭,你要是想玩大可以找其他人,何必耽誤陳竹?”
耽誤…徐蘭庭嗤笑,合着陳竹跟他在一塊兒就是耽誤?
徐蘭庭抱着胳膊,沒有将眼前的毛頭小子放在眼裏,“哦?要是我就是不肯呢?”
“你!”姜健仁握緊了拳頭,咬牙,“你就是個人渣。”
“姜同學,偷偷跟蹤、暗地偷拍、背後威脅,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怕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吧。”
姜健仁深深吸了口氣,鏡片後的目光帶着深深的敵意,“是,我是卑鄙。但我只想讓陳竹回歸征途。你根本不知道陳竹身上背負着多少人的期望,你也不知道,陳竹的追求和夢想。”
終于,男人眼神一動。姜健仁說的确實不錯,徐蘭庭從未了解過枕邊人的追求和理想。
可那又如何?他跟陳竹才剛剛開始,從今往後,這些他自然會一一了解。
“姜健仁。”徐蘭庭坐直了些,微微傾身逼近。
男人周身的氣場一變,姜健仁忽地頓住,直直望着忽然變得強勢的人。
“正如你所說,你在背後打聽過我,那你憑什麽覺得靠這些照片能動得了我,嗯?”
确實,徐家家大勢大,想要碾死姜健仁這樣的蝼蟻簡直輕而易舉。
姜健仁冷冷地說:“我是拿你沒辦法。可是,如果陳竹死不悔改,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回正途。”
他一輩子都記得初見陳竹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卑不屈地走上領獎臺,講臺的燈光下,少年整個人都在發光。
從一開始的不服,到最後的惺惺相惜,這三年裏陳竹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心佩服的人。
直到,姜健仁無意中看見陳竹跟他口中所謂的“哥哥”在無人的角落裏接吻…
姜健仁震驚又不解。他不明白陳竹為何要跟徐蘭庭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更不能理解陳竹這樣“自甘堕落”的行為。
無論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姜健仁都不能眼睜睜看着陳竹被徐蘭庭這樣的人渣糟蹋。
“你可以不在意身邊人的眼光,”姜健仁将照片一張張收好,“陳竹呢?”
“天之驕子,十六中之光,翩翩君子——”姜健仁望着徐蘭庭,眼神陰暗而偏執,“背地裏卻出賣自己身體、甘願做你徐蘭庭見不得光的小情人。”
“那些對陳竹寄予厚望的老師、那些崇敬陳竹的學生、甚至,是陳竹的家人…你覺得,他們的眼光和看法,陳竹會不會在意呢?”
對面的男人沉默着,姜健仁卻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他極力坐直,不避不讓地直視着徐蘭庭的目光。
“這樣啊。”男人嗤笑一聲,似乎沒有将姜健仁的話放在眼裏,“他陳竹的名聲,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姜健仁身形一僵,便聽見徐蘭庭漫不經心的語調,“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他的死活,與我何幹?”
徐蘭庭擡眼,面上風雲不驚,可放在膝上的手已經隐隐冒出青筋。
“既然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就該明白,陳竹在我這兒到底幾斤幾兩重。”徐蘭庭滿不在意地一笑,“你們眼中所謂的‘棟梁之材’在我這兒,不過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除了在床上有幾分滋味兒——”
在姜健仁暴怒之前,徐蘭庭逼近,眉眼壓低,深邃的眼眸中暗流湧動。
“陳竹在我這兒,不過是個小玩意兒。”
“在我玩兒膩之前,他只能留在我身邊,懂麽?”徐蘭庭拿起車鑰匙,起身,“你這些小屁孩兒的把戲,留着給自己慢慢用。”
男人毫不在意地轉身離去,并沒有理會身後那人的怒意和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