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竹。”男人點煙的動作一頓,而後緩緩将打火機抛在了一旁,“你想出國留學麽?”

陳竹翻身抱住男人勁瘦的腰,懶懶地開口,“我又不會英語,出國做什麽。”

“這樣——”徐蘭庭習慣性地揉揉陳竹微濕的發,“那,我陪你呢?”

陳竹仰頭,借着昏暗的夜色望着男人的眉眼,“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徐蘭庭望着遠處,不知在想什麽,“沒。”

“你成績也快下來了,”他說,“到時候再看看吧。”

陳竹松開徐蘭庭,仰躺在枕上,望着頭頂斑駁的天花板緩緩說:“哥哥,我不想出國。”

男人的手一頓,指節微微屈起,蹭了蹭陳竹帶着餘溫的臉頰。

陳竹陷在一片溫柔中,徐徐敞開了封閉多年的內心:“小時候有一回過年,我爸爸媽媽年三十都沒有回家,我知道他們忙,可是過年別家都熱熱鬧鬧的,只有我們家,連熱飯熱菜都沒有。”

“小可憐。”徐蘭庭以為陳竹要跟他撒嬌,訴說童年的委屈,可陳竹卻笑着搖搖頭。

“沒有的。”陳竹眨眨眼,“我那時候太想他們,就趁爺爺跟對門伯伯下棋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

“那是我頭一回見着他們工作時的樣子。”陳竹仰頭,枕在了徐蘭庭身上,“你知道嗎…我媽,一個連雞鴨都不敢捉的女人,跟我爸,一個剛剛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他們倆,一個扛着水泥,一個拿着釘耙,領着一群人在泥巴地裏挖路。”

陳竹說着,似乎想起什麽,笑了,“那時候我都走到他們跟前了,他們才認出我。”

一時間,徐蘭庭不知該如何開口,他隐隐預料到了陳竹接下來要說的話。

“剛開始,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寧願丢下我,也要成天在泥巴地裏費工夫。”陳竹漸漸收斂了笑容,說,“後來,當我從山裏轉學去京城,車子開上那條盤山路時,我心裏就明白了。”

陳竹仰頭看着徐蘭庭,眼神堅定,“或許剛開始,有些東西是爺爺強加在我肩上的,可現在我長大了,我能明白他們的堅持和信仰,因為——”

陳竹緩緩說:“那也是我的堅持和信仰。”

少年眼底似有星點火花,熾熱而澎湃。

徐蘭庭:“所以,你想成為叔叔阿姨那樣的人?”

“嗯。”陳竹握着徐蘭庭的手,又有些忐忑,“哥哥,你說,我能做到麽?”

徐蘭庭罕見地沒有出聲,他沉默着,俯身在陳竹額上落下一個吻。

在徐蘭庭的精心安排下,陳文國從手術完後便開始了康複治療。

常年奔波勞動的緣故,陳文國的身體素質還算不錯,加上他個性要強,往往都是強撐着做完整套康複訓練,才停下來休息。

一個月不到,陳文國便能勉強坐起來一會兒。

“填志願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

哪怕是坐在病床上,面上還帶着憔悴的病色,陳文國在陳竹跟前也依舊是那個嚴厲的長輩。

陳竹低着頭削蘋果,他的手很穩,蘋果皮長長地拖到了地上。

“保送名額下來了,我應該會去。”陳竹一邊動作着,一邊說,“不過,如果科大也招我的話,我會去。”

老人不動聲色地壓下了眼角眉梢的喜色,咳了咳,坐直了些,依舊板着臉,“還算有出息。”

陳竹對陳文國的一言一行了然于胸,他笑笑,“爺爺,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學校轉一圈。”

“學校有什麽好看的。”陳文國這樣說着,手指卻輕快地一下下拍在床上。

陳竹抿着笑意,繼續低頭削蘋果。

“對了,這次手術費了不少錢,你那些錢都是從哪裏存出來的?”

啪嗒一聲,果皮忽地斷開,陳竹手中的小刀一錯,險些将手指劃傷。

徐蘭庭那套荒誕說辭騙騙姑姑姑父都勉強,但是陳文國常年在基層工作,怎麽可能會相信?

“我…”陳竹舔舔嘴唇,“貸款…”

果然,陳文國眼中的笑意消失無蹤,他沉下聲,問陳竹:“哪個銀行貸給你一個窮學生的?”

陳竹背上起了一層冷汗,那些隐藏在角落裏的愛意糾纏,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陳文國跟前洩露半分。

陳文國的目光似箭一般刺在陳竹脊背上,“你去借了高利貸?”

“沒有。”陳竹急急否認,慌亂中,手裏的小刀不慎滑落,瞬即在胳膊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血珠徐徐滴落,陳竹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陳文國見狀,也顧不上其他,下意識用自己的衣袖去堵陳竹胳膊上的傷口。

“這麽大個人,削個水果都能給自己鬧出點兒顏色!”陳文國一邊數落着陳竹,一邊費力地去夠床頭的紙巾。

“爺爺,對不起。”陳竹低着頭,輕聲說,“對不起。”

陳文國一面用紙巾給陳竹擦傷口,一面嘆氣,“我自己養大的孩子,我自己心裏有底。”

老人嘆息的聲音似一把尖刀,直直刺在陳竹胸口。

他愧疚得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

“陳竹,你已經成年。你的事兒我不會過問,但是,道德和法律的界限,你自己心裏也要有底。”

陳竹低着頭,年少的他尚不能分辯徐蘭庭的真真假假,更不可能窺破徐蘭庭皮囊下複雜的靈魂。

他亦不知道,這份禁忌的愛是不是陳文國口中的“道德邊界”。

他什麽都不知道——卻明白,徐蘭庭朝他奔赴而來時,他無法拒絕。

“爺爺。”陳竹說,“我自己心裏有數,你放心。”

陳文國見狀,沒有再追問。但陳竹知道,他有生之年最大的一次叛逆,遲早會被陳文國發現。

但願…陳竹想,那時候爺爺能理解他,也接納徐蘭庭。

“出國的事情安排得怎麽樣?”男人遠眺着京城的高樓,偌大的窗前,他的身影孤獨又高傲。

“徐總,出國的手續都辦好了。”助理察覺出徐蘭庭壓抑的氣場,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學校那邊看了陳竹的資料,也都表示願意給一個offer,只要通過最後的面試就好。”

徐蘭庭久久伫立在窗前,沉默着,思緒紛雜。

最後他開口:“暫時不要讓陳竹知道。”

“明白。”

助理離開後,徐蘭庭回到辦公桌前處理着他大伯給他留下來的爛攤子。

徐蘭庭的大伯是徐家長子,卻在經年累月的勢力争鬥下敗下陣,現在還得看徐蘭庭這個晚輩的臉色。

徐家家大業大,豪門大家中的人各個八面玲珑,又怎能心甘情願讓出自己手裏的權勢?

徐蘭庭接過公司後,他這個大伯便一日都沒有消停過。

這回更是搞出了個爛攤子丢給了徐蘭庭。

徐永連手底下的一個大工程拖了太久,樓盤爛尾,大批的業主聯合起訴。

并且,徐蘭庭還查出他這個大伯背地裏也沒閑着,公司的款項一筆一筆,都進了這個爛尾樓項目裏,前前後後近一個億的資金,就這樣不翼而飛。

徐氏是家族企業,這樣的企業內部往往各自成團,裏面都有着理不清的複雜關聯。

徐蘭庭年紀輕輕當家,背地裏自然有人處心積慮地要給他下馬威。

不過,徐蘭庭善于籠絡人心,加上私底下手段陰狠,硬是将徐家老總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

徐永連算是唯一一個敢明目張膽跟他對着幹的。

徐蘭庭看着手裏的賬面,氣笑了,“他就這麽肯定,我不敢把他送進局/子裏麽。”

“說起來,這事兒還真得往下壓。”cfo皺眉,“不然你們家的股票得跌成什麽樣?”

徐蘭庭揉揉眉心,“先賠付所有的款項,尤其是那些業主的損失,盡快賠償。”

他緩緩擡眼,“至于我那個不安生的大伯,秋後的螞蚱,先不急。”

氣氛壓抑的辦公室,忽地傳來一聲輕快的鈴聲。

徐蘭庭揮揮手,“你們都先出去。”看見手機上的號碼後,他緊繃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

電話那頭,陳竹的聲音有些模糊,“哥。”

“嗯。”徐蘭庭緩緩靠在了椅背上,伸了個懶腰,“想我了麽,寶貝兒。”

陳竹的手機太過老舊,窸窸窣窣的電流聲後,少年低低的“嗯”輕得如同晚夜的春雨。

“哥哥,你在哪兒啊。”陳竹擡手,看了看胳膊上長長的血色傷口。

以往摔破了頭都不哼一下的人,此刻卻悶聲說,“我想見你。”

他被莫名的情緒包裹着,不安、迷茫。

如果可以,陳竹想下一秒就見到徐蘭庭。

可是徐蘭庭卻有着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節奏。他看着桌子上亂如麻的賬目,不由頭疼。

“寶貝,你先回家,哥晚點兒去找你。”末了,徐蘭庭習慣性地說了聲“乖”,便匆匆挂斷了電話。

陳竹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緩緩垂下了手。

他懷揣着滿腹心事,獨自走在黃昏的小巷中,直到日落西山,也沒等到徐蘭庭出現在巷子的盡頭。

從前,他還能淡然地面對徐蘭庭的失約,可現在有了所謂“男朋友”的身份,陳竹卻愈發難以釋懷。

他落入了徐蘭庭的網中,無力掙紮,無從掙紮。

他沒有等來徐蘭庭,卻遠遠看見了姜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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