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徐總,那邊爆料的人還沒有查到。”助理将報紙遞到男人眼前,“但是輿論已經壓不住了。”
報紙上,徐氏旗下工程爛尾的新聞幾乎占了整個版面。
傳統紙媒的消息傳播速度不算快,但是影響力卻極大。
徐蘭庭派人壓下了熱搜,但是徐家的股票已經開始動搖。
幾個股東也在背地裏開始玩兒小動作。
徐蘭庭沉默着,指尖緩緩翻閱着報紙。助理見狀,開口:“我現在就去查爆料的人!”
“不必。”徐蘭庭丢開報紙,他一眼就看出是誰在幕後玩陰招,“注意輿論走勢,公關那邊今天十點之前出一份解決方案。”
“是。”助理帶着一行人離開。
徐蘭庭手邊的電話響起,過了很久,他才緩緩接起。
“徐先生,您前幾天安排我們預備的生日晚會,我們已經準備妥當。酒店廣場上的慶生煙花晚會和燭光晚餐——”
徐蘭庭冷淡地打斷了酒店經理的話,“全部取消。”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愣,而後小心翼翼地問:“是,全部都取消麽。”
徐蘭庭望着窗外成群而過的飛鳥,緩緩說:“全部,取消。”
他好像終于想起來陳竹的事兒,又将助理叫了進來。
徐蘭庭甚至沒有多餘的時間單獨處理陳竹的事兒,他一面處理工作,一面問:“陳竹的事兒,你簡單說說。”
“姜健仁那邊暫時還沒有什麽動作,當然,我們這邊不會讓他有曝光的渠道。”助理頓了頓,又說,“但是,陳竹的老師和家人那邊,我們确實不能保證他們全然不知情。”
畢竟,姜健仁從來不是想曝光這件事,而是想通過陳竹的身邊人的壓力,迫使兩人分開。
助理:“但是徐總您放心,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波及到您。”
徐蘭庭從薄薄的鏡片後擡眼,目光冰冷。
助理很快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緊緊閉上了嘴。
“留學的事。”徐蘭庭掃了他一眼,又繼續處理手上的事務。
“留學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只要陳竹肯出國。”
徐蘭庭身形一頓,是啊,最主要的是陳竹根本不願意出國。
只要陳竹肯離開,國外天空海闊,他們身後京城裏那些無關緊要的老師、朋友、同學的眼光,又算得了什麽?
倘若陳竹稍微沒那麽倔,那麽他們也不會走到這種困境之中。
想起陳竹固執又堅定的眼神,徐蘭庭無端煩躁。
他冷着聲,說:“必要的時候,送他走。”
見徐蘭庭神色嚴肅,助理也明白了徐蘭庭的意思,陳竹的意願此時已經無關緊要,徐蘭庭會用盡手段讓他妥協。
助理在心裏替那個少年感到惋惜,惹了徐蘭庭這樣的人,算是半只腳踩進了深淵。
徐蘭庭草草“解決”了陳竹的麻煩,終于能全心全力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他像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盡全力推動着徐氏往前走。
在他忽視的那些未接來電中,陳竹的號碼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陳竹放下手機,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他再一次拿起手機,機械般地撥打着徐蘭庭的電話。
“我們試試。”
“陳竹,做我的男朋友。”
“我喜歡你,做我的男朋友。”
可是男人低聲承諾的聲音,被冰冷的忙音取代。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聽着電話那頭冰冷的聲音,陳竹有些不懂。
徐蘭庭所謂的真心究竟是什麽。
告白的是他,說要試試的是他,要以男朋友身份相處的是他。
可,連着好幾天音訊全無的人是他,電話不接短息不回的人也是他。
溫柔深情的是他;虛情假意的也是他。
陳竹放下已經快要沒電的手機,仰頭靠在了沙發上。
他閉上眼,耳邊卻回響起姜健仁憤怒的指控。
“陳竹,你難道不知道徐蘭庭是什麽樣的人嗎,你為什麽就是要跟他攪和在一起,你知道這樣會毀了你自己嗎?”
“你的理想,你追求,你的操守,你的信仰呢?陳竹,你全都忘了嗎?”
陳竹睜開眼,房間的燈壞了,他整個人都陷在黑暗之中,滿眼的夜色蕭索。
姜健仁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熄了陳竹的熱烈,也将他從臆想的甜蜜之中,一棒打醒。
“陳竹,你知道在徐蘭庭眼裏,你究竟是個什麽麽?”
姜健仁抛給陳竹的錄音筆,陳竹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聽了。
他獨自縮在小小的房間,聽完一遍,又聽了第二次。
陳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徐蘭庭面對姜健仁的威脅時說出的話,其實是在保護陳竹。
徐蘭庭越是不在意,那麽陳竹就越安全。
道理陳竹都明白,但,或許是徐蘭庭的演技實在是太過高超,陳竹難免入戲。
男人漫不經心的語調,似一把把小刀子,一下下刺在陳竹胸口。
即使知道背後的緣由,陳竹也急于親耳聽到徐蘭庭的解釋。
他也想告訴徐蘭庭,旁人的眼光、陌路人強加在他肩上的期許,他并不在意。
所謂的“君子之道”他陳竹修了十幾年,沒有哪一條是告訴他,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
陳竹自問坦坦蕩蕩,也強壓下對徐蘭庭的猶疑和失落。
“哥,姜健仁來找我了。錄音我聽了,我知道你在保護我。”
可陳竹發給徐蘭庭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他沒有等來徐蘭庭的回應。少年按捺着所有的情緒,一次次撥打着徐蘭庭的電話。
他想,哪怕一句話,哪怕一句解釋,就足夠。
可徐蘭庭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陳竹陷落在夏夜之中,手機裏一次次回響的忙音,在窄小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終于,熟悉的來電聲再一次響起。
陳竹睜開眼,立刻接了起來。可是電話那頭卻是照顧陳文國的護工。
“老人家忽然說要見你!你放心,他人好好的,就是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陳竹一面穿好鞋,一面說:“好,我馬上過去。”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走廊上冷冷清清,只有來去匆匆的步伐聲。
陳竹推開病房門,見陳文國微微躬身坐在窗前的躺椅上。
陳文國再要強,也已經年邁,背影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偉岸,卻依舊極力坐得筆直。
看着爺爺不再挺拔的背影,陳竹心頭一動,他自問面對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光明磊落,可唯獨在陳文國跟前,他像一個犯下了大錯的孩子,愧疚的情緒幾乎将他淹沒。
“爺爺。”
“過來。”陳文國沒有回頭,“跪下。”
陳竹愣了一瞬,随即腦子裏一片嗡嗡聲。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陳竹沉默着,跪在了陳文國腳邊。他低着頭,視線定格在陳文國因為受傷而腫起的腳腕上。
“說吧。”陳文國沒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濃濃的夜色,“徐蘭庭到底是怎麽回事。”
“爺爺。”陳竹握緊了雙拳,“他是我的…男朋友。”
意外地,陳文國沒有一絲怒意,反而冷笑,“男朋友?”
“陳竹,你是什麽樣的人,徐蘭庭又是什麽樣的人?”陳文國終于低頭,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孩子。
沒有怒火,沒有苛責,只有心疼。
“竹兒。”陳文國叫出陳竹小名的那一刻,陳竹終于忍不住,眼淚嘀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是爺爺不開明,要是換做其他人,我頂多揍你一頓。”陳文國擡手擦去陳竹臉上的淚,嘆息,“可徐蘭庭是什麽人吶?陳竹,你覺得他跟你在一起,圖的是天長地久,還是一時新鮮?那些公子哥兒玩的把戲,你怎麽就…”
陳竹握住了陳文國的手,極力解釋着,“不是的,爺爺,我們正式在一起了,不是玩玩。”
這話說出來,陳竹才發覺,連他自己都做不到底氣十足。
說到底,男朋友的身份,跟情人的身份究竟有什麽分別呢?
陳竹這些日子,還真沒領略到其中的不同。
徐蘭庭依舊是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幻影,陳竹仍然日複一日等着男人從指尖施舍出來的溫情。
“爺爺…”陳竹無措地握着陳文國的手,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他說過的,我們是正式在一起。”
陳文國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着,将陳竹抱在了懷裏。
不知過了多久,陳文國像是終于能狠下心來,他按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陳竹,你今天就跪在這裏好好看清楚,徐蘭庭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說畢,陳文國強撐着起身,在護工的幫扶下狠心離開。
陳竹茫然地望着電視,耳邊是冷冰冰的新聞。
“徐氏股票一跌再跌,徐氏掌權人卻疑似與沈氏有聯姻意向。”
“徐蘭庭秘密男友曝光,對方疑似沈氏小公子。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
陳竹忽地耳鳴起來,他擡手捂了捂耳朵。
聲音消失,畫面就變得格外刺目。
電視上兩個男人并肩行走在落日的校園裏,他們靠得很近,身後的影子被陽光拖得很長很長…
“近日,兩人重游母校,戀情疑似曝光。”
重游母校…陳竹看着電視上自己跟徐蘭庭的背影,想起那天徐蘭庭朝他微笑的模樣,朝他說“陪哥重游母校”的話語。
陳竹忽地抿唇,自嘲一笑。
何其荒謬,何其可笑。
電視上,徐蘭庭身邊那個模糊的身影是他,卻也不是他。
陳竹成了沈知夏的影子,被徐蘭庭和沈知夏當成備胎一樣踩在腳底。
他像一個替身演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後便被抛在一旁。
而沈知夏,才是那個跟徐蘭庭站在一起的男人——即使,新聞上真正站在徐蘭庭身邊的那個人,是陳竹。
他陳竹終究是上不得臺面,如何能跟徐蘭庭出現在一起?
徐蘭庭不愧是徐蘭庭,男人用最殘忍的方式擊碎了陳竹不切實際的幻想。
陳竹絕望地閉上眼,擦去了最後一次為徐蘭庭而流的眼淚。
他跪了很久很久,直到膝蓋失去了知覺,直到陳文國打罵着、強硬地将他從地上扯起來。
“陳竹,起來!”
陳竹似不知道疼,他由着人将自己按在了沙發上,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
“爺爺。”陳竹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像話,他清了清嗓子,“爺爺,我先回去了。”
陳文國看着陳竹,最終緩緩開口:“竹兒,你自己好好想想。”
“好。”陳竹起身,跪得太久的緣故,他的膝蓋抑制不住地顫抖着。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陳文國忽地說:“竹兒,錢的事兒你不用管,用錢的是我,就當是我欠他的。”
陳文國頓了頓,又說:“你要知道,無論何種境地,你身後,都還有爺爺——”陳文國沒有說下去,他素來要強,哽咽的聲音自然不會叫陳竹聽出來。
陳竹沒有說話,輕輕合上門。
走到一樓大廳時,醫院裏的電子鐘滴滴響了幾聲。
十二點…陳竹望着熒幕上的時間,二十歲了啊。
陳竹輕嘆,這就是他二十歲迎來的人生麽?
少年望着撲面而來的二十歲,在心裏輕聲對自己說了句,“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