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當雙手奉上◎

趙羽曾與武安侯上過北周戰場,戰功赫赫,先皇賜其國號為姓。至姜瑤攝政,成由她提為如今武安大将軍。

聶讓木讷半晌,俯身叩首:“奴定竭盡全力。”

肅王死于護衛不周,主人還願意信任他。

…不會有第二次。

姜瑤聽得地面被他撞出咚得一聲,覺得頭疼,下榻俯身虛扶他起來:“現在人在都城,秋後才走。你且繼續泡着,莫讓左手落殘。”

他俯身:“是。”

明明身上還有傷,可聶讓看上去高興極了。

她不自禁也笑起來,風輕雲淡,卻道:“送他歸去後,你就留在那裏吧。”

聶讓微微凝住:“主人?”

“北周戰火将起。你既通胡語又知事務,替本宮掙幾個軍功回來,也不算虧了這麽多年統領。”

她笑:“本宮想親手拟诏替你封侯。”

“……”

這句話,當然是騙人的。

讓他去北周,只是去避難,武安軍軍營裏沒插玄衛的人,如果她身死,玄衛落到姜鴻手裏,那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聶讓不知道,只是微的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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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封侯?

他對封賞沒有興趣,卻忍不住産生了一瞬有畫面的幻想。

和主人并肩站在一起,像趙羽一樣。

他可以嗎?

她說得太過美好,他不敢信,也不敢問真假,只低頭如常應下:“是。”

門外,有響動傳來。

“主人。”

送信的小九敲門,進屋見到聶讓杵在屋內後稍怔,迅速将視線移開,視若無睹地向座上人半跪,“信已送達。”

“辛苦了。”姜瑤自持大方,“還有一件事。阿讓手傷,托你去可好?”

“主人放心,小九必不辱命。”

面對旁人時,小九仍是那副面具似的喜慶笑臉。

座上人繼續吩咐:“江州北有一處山莊,李繼在那裏藏了個人,你去替本宮探一探,看好他們即可,莫要打草驚蛇。”

“是。”小九又問,“可需奴跑一趟銀龍營?”

“不必。遠水救不了近火,只稍盯着。”

她想到什麽:“若他們想轉移湘王世子。江州青州間有條水路,派幾個人提前去河道伏着暗中捉拿,但不可聲張。還有,張閣老不日将前往通州,派幾個甲等跟随,保護閣老安全。”

小九領命辦事,出走後,殿內又安靜下來。

聶讓不曾發一言,微微蜷起的指尖暴露了一點不寧。

主人想派他去哪,即便刀山火海,他也當聽從。

可為何,心中總是莫名惴惴不安。

不是權利被漸漸抽除的不安,而是……一種無由來的恐懼。

見他面不改色依然冷峻,姜瑤心中輕嘆:“便這樣吧,今日不需要你戒備周圍,安心把傷養好了。”

“是。”

聶讓告辭退下,走出寝殿,敏銳地注意到角落裏的視線。

小九站門口,借夜色與他低語:“你欲如何?”

“什麽?”

“主人恐要殺你。”

聶讓微冷看了他一眼:“你如何得知。”

“她在削你在玄衛的分量,近日來的調度都在我身上,除了隴州,建康裏最近的事務你知道多少?”

“……”

畢竟是昔日同入生死的兄弟,小九忍不住:“雙拳難敵四手,憑你的功夫,現在逃吧。”

聶讓只握了握刀柄,不虞:“胡言亂語。”

“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別忘了,當年的首領是怎麽死的。”小九皺眉。

人不是工具,哪怕是暗衛。

聶讓比他更早離開暗衛營,陪了主人十來年。

平日裏無論明裏私下,只要有人敢說長公主一句不是,他都會拔刀相對。

可最終……

終歸是兄弟,如何能眼睜睜看他落個傷心傷身的結局。

推刀歸鞘,聶讓頭也不回地往耳室走。

空氣有聲音沉沉:“若主人要取我性命,聶讓願雙手奉上。”

他讓這樣說,也這樣想。

如果主人真的要用他的性命換什麽東西,聶讓會眼也不眨地交出。

他話說得不似僞,小九眉頭緊鎖:“你這……”

話沒說完,他已進了耳室。

自那之後的幾周,姜瑤日子過得四平八穩。

門下省準點派人送來成堆的折子和密報,貼心确保長公主告病的每一日都能安穩辦公。

白豸山莊相較公主府而言還算靜谧安詳,均按先皇後素淨雅致的喜好設計。

收到門下侍中第不知多少封暗催促的折子後,姜瑤決定返程。

走前,阿骨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孫絕兩眼不見徒兒的丢人樣,只囑托她小心聶讓傷勢,他右手短時間內不可動武,及她本人切忌飲酒。

銮駕前腳剛到公主府,宮裏的大太監錢思賢後腳就迎了上門,老太監圓滾滾的臉上褶子向陽花似的喜慶。

“陛下請殿下去宮裏一敘。”

“知道了。”

她告病的這幾日,朝中很是熱鬧。

少帝從始至終對據伏于天子最近的和州行動一無所知,世家也僅在出兵才反應過來。只有長公主,第一時間點人追回了蕭廻生屍首。

老太監得了賞開開心心地走了,梅玉還在擔心。

她自少侍奉公主,也知道點門道。

殿下身體不好,哪怕現在大權獨攬,未來總是要還政權給陛下的。

“殿下。還是莫去了。”

“莫怕,本宮亦有事需同陛下商榷。阿讓。”

梅玉看見一直不遠不近跟在姜瑤身後的聶讓,似松了口氣。

白馬并驷,姜瑤大搖大擺地進了宮。

太極殿內,英朗少年皇帝嬰兒肥未退,黛藍翼善冠仍添幾分威嚴,正持筆筆練字,神情十足不耐煩。

聽見錢思賢踏進門通報,他興高采烈地丢下筆,擡首:“阿…長公主!”

少帝方才的苦瓜臉消失了,唇邊的笑意怎麽也收不住。

“見過陛下。”姜瑤福禮。

姜鴻屏退了周圍侍從,忙拉着姜瑤的手坐下,若親昵:“阿姊身體怎麽樣了?去去去,錢思賢,還不去拿個手爐來?”

“得嘞。”大太監一拱手,貼心地阖上門,笑意卻一瞬散了。

屋外潛在陰影處的聶讓見狀皺眉,稍緊腰間玄橫刀。

屋裏人卻不知屋外人的想法,等人撤了幹淨,姜鴻立即沒了好形,懶懶散散地軟靠在龍椅邊的軟塌上,不見一點兒皇帝的架子。

“這椅子坐得人腰疼。阿姊給我做個靠枕吧!宮闱局盡會敷衍。”

聞言,姜瑤立即皺眉:“有此事?”

皇帝年少,若真有膽敢欺此者,那宮闱局就可以大換血了。

少帝搖頭:“我和阿姊開玩笑呢!阿姊不給鴻兒做就算了,不幹宮闱的事兒。”

姜瑤一頓,失笑:“知道了。蜀錦軟枕,用鵝絨填芯子?”

“阿姊懂我!”

少帝立刻揚唇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姜瑤以辦公事的語氣:“說吧。尋臣來是為何事?”

“北邊傳來塘報,說北周國主派使臣穆元吉來賀阿姊生辰。我覺這群人不安好心。”

姜瑤生于立秋,天高氣爽,自從北周國主登基以來,每年立秋,北周皆會派使臣道賀,禮雖也重,但規制不高。

這次似乎不同,穆元吉不僅是北周八姓之一的穆家家主,還是四輔之一的大右弼。

姜瑤略一沉吟:“北周肅王反叛,內亂方止。屋漏偏逢連夜雨,西南四州大旱,災民者無數,就算不安好心,面子上也會給足。”

“大旱?”姜鴻微訝,登時興奮起來,“這不順勢打他們一打?”

“不可。相反,我們需要幫他們赈災,且要大張旗鼓。”

少帝愣住,半天沒想明白:“為什麽?”

她俯身取出格下輿圖,攤開後,在北周南趙的交界處圈出一片地方,是北周與趙接壤的四郡。

“北方常起義,陛下認為為何?”

“佃租過重,苛捐雜稅。”

“是,但非全部。”

“北方常旱,士兵多歷災情,江南富庶,衣食無憂。因此自古以來北方民情剽悍,南北兵馬懸殊。”

“清明至今,北周隴西地區滴水未降,赈災不至,正是民情激憤時,不宜北上,否則定遭群民反抗。”

少帝了悟:“所以我們要先一步替北周赈災,他們肅王剛亂,國庫虧空定是管不了的,屆時我們可兵不刃血的拿下四州,之後北上,就能占得先機!”

這八年來,大趙國庫日益充裕,她又提前在通州屯了糧,赈災所需不過九牛一毛。

姜瑤點頭:“雖說周長武帝是個讓人捉摸不清的人,但朝臣的想法還是有跡可循,他們也不想看到叛軍與大趙聯合。此番前來,或有重修舊好之意。”

條例清晰,情報可靠,明明她坐在高堂腹地,卻對敵國事務一清二楚。

“對了。”

她起身,走至屋檐下,輕敲窗扉:“阿讓。”

她話音剛落,青冥勁裝行衣的暗衛悄無聲息從屋頂飛下,如夜枭落地,月影相随,自門扉間的縫隙入正殿,向姜瑤叩首。

“見過主人。陛下。”

少帝側目,見他微曲的卷發和過分深邃的五官一怔。

戎族?

他聽下人說過,早年他未出生時,阿姊從暗衛營裏拿了個半胡少年取名聶讓,很是兇狠。

後來這人就一直跟着他,平日裏行事低調,如影子般不露蹤影,鮮少有人知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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