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武安大将軍◎
“聶讓現為玄衛統領,調度玄衛與監查之責皆由他負責。只是前日他的手受了傷,恐無法繼任。臣已将替任的副手小九置于宮內,日後陛下若有需要,可傳他便衣行事。”
其實小九的擔憂不無道理,姜瑤确實在收回聶讓的權柄。
她已經可以預料到,待她身後宮闱将有一場大變局,屆時百廢俱興,于普通人是機遇,但于暗衛這種知曉太多的人來說,是十死無生。
前朝在宮變時,十年內換過五個刺客首領,且沒一個落個好死,将他在皇帝面前刷個臉再摘出去,不參合日後的權權謀殺,是待她身後最穩妥的出路。
她承認自己确實對聶讓偏心,但玄衛需要運轉。
言罷,姜瑤從懷中取出一枚極罕見的流彩.金紋環形墨玉,遞給姜鴻:
“此為玄衛信物。陛下用此可調玄衛上下千人以作耳目。既然陛下年歲已長,此物留在陛下身邊,比在臣身上有用。”
這也是她對蕭廻生一死之事的交代,只要皇帝掌玄衛能安下心來,朝中純臣和她手下人馬就不會相争,而作壁上觀的世家族捏不準皇帝态度前也不會輕舉妄動,足以她完成年底的清掃工作。
可出乎預料的,面對價值如此之高的一只信物,姜鴻完全不打算接過,只是皺眉:“玄衛是阿姊心血,我不要。”
——不要玄衛?
姜瑤微蹙眉,暗自思忖。
也對。
玄衛受她多年控制,用起來并不安心。若是因此失了與她之間信任,日後作為大頭的武安軍兵權交接又成隐患。
很好,思慮成熟,有所長進。
她既欣慰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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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給他武安軍兵符也無不可,左右那只是個兜底的底牌,武安軍是外兵,若想清理幹淨內賊,還是用禁軍最好用。
思及此處,她向少帝拱手:“武安軍兵符亦在臣身上,陛下若需……”
然而她沒想到,姜鴻徹底生氣起來,擡手将墨玉狠狠拂回,險些落在地上。
旁側跪着的聶讓皺眉,手勁暗自凝力握緊玄刀,背部弓起,顯然準備随時動手。
少帝瞪大眼睛:“我不要!”
見他眼眶微紅,姜瑤扭頭向後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聶讓離開。
黑影猶豫片刻後與她點頭,沉聲應後悄無聲息地從門扉離去後,側身站在屋檐下潛伏,專心聽着下方動靜。
室內安靜下來的頃刻,少年皇帝上前一步:
“阿姊能不能告訴我,聖手說了什麽?”
姜鴻生氣的緣由十分簡單,一如他召姜瑤進宮的理由。
起碼現在,他還真沒不像姜瑤所想,在意虎符玄衛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北周來使也不過是随口尋來裝樣子的借口。
白豸山莊裏的師徒二人他亦略有耳聞,這世上就沒有那對師徒治不了的病症,然而她突然去那裏住了許久,結合突然的兵權交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消息。
姜鴻尚未記事時母後便去了,父皇對他也一貫不聞不問,只立了個太子便放在東宮任由他自己生長。太妃嚴苛不愛笑,對他也只是維持着面上愛護。
只有阿姊常常帶着點心來細致考察他的學問,時時關心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書房是否有不長眼的世子相欺。
當年湘王和呂妃有逼宮之意,也是姜瑤先見之明命武安軍回京,親自點兵制止了那場禍患。
姜瑤凝了他發紅的眼眶半天,最後看出他的真實意圖,嘆息。
“肺疾罷了。”
她松下神情,以坦誠地語氣與他一笑:“聖手說須得終身靜養,絕不可再多操勞心神。臣思量正好陛下年齡漸長,而臣虛歲廿五未有驸馬,實不欲繼續與朝中脈系周旋,只願回府休養生息,招贅享樂,日後游山玩水,也是快活。只是還得勞煩陛下,親理朝綱。”
姜鴻思考片刻,察覺不出來這說辭有什麽漏洞。
“……當真?”
“當真。”姜瑤認真,“若陛下不信,也可細查太醫院脈案。”
“……早就查過了。”
念及太醫院脈案确實無異,姜鴻收回手,別別扭扭地撇過頭。
“總之,還是要好好養着的,宇文執的把戲等穆元吉過了徐州再說不遲。我讓人收了幾株還不錯的藥材,以及新貢的一套頭面和玲珑珊瑚,都送到公主府了,阿姊別推辭,也不許轉手別人!”
姜瑤保持微笑,心底深刻懷疑起鏡子裏後世對他賢君評價的真實性。
她公主府都快被靈芝人參埋了不說,市面上治咳疾的靈芝價格都開始以金兩計了。
這孩子未來真的不是什麽驕奢淫逸的暴君嗎?
饒是如此,她還是應下皇弟的好意。
“臣知道了。”
小皇帝這才放松笑起來,又作不經意:“那阿姊方才說要招驸馬。可拟好人選了?”
“…未曾。”
提及此事,姜瑤一陣頭大:“各地世家不可選,寒門子又多不合。朝臣大都已成家,都城公子裏未婚者是有幾個合适的,但總覺亂了輩分。”
真讓她每日上朝聽自己公公三跪九叩着實折壽。
而且,因先皇不舍景玉公主早日出嫁,她頭上甚至還挂着一個出家居士的道號。
“也不能那麽說。”
“武安軍的趙羽不就很是适合?大将軍樣貌豐神俊朗,武藝也高,品性也好,當年阿姊親征時他不很是照顧?年歲也與阿姊相差不大,定是讨人歡心的。”
“阿姊放心,就是真招了他做驸馬,随便谏臣上折,鴻兒絕不褫他的将軍位。”
姜瑤面無表情:“臣無此意,且那是陛下與臣的世叔,為人忠純,若陛下欲北上,理當信由此人,本就不可随意奪他兵權。”
趙羽師出她外祖父,真若湊得一起,白叫人別扭。
何況她又不是真打算找個人過一輩子,軍中不缺良将,且她這八年也時時填進去新人,更拿南蠻練過手,犯不着聯親綁定趙羽。
“鴻兒省得!”
得到滿意的回答,姜鴻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阿姊忙于國事,定是不注意這些,也怪弟弟考慮不周。左右不日便是阿姊生辰,叫都城裏的年輕公子都來祝禮,阿姊好好瞧一瞧,有沒有心儀的人選。就算不招驸馬,養在府上采陽補陰也是……哎喲。”
見他口無遮攔,話說得越來越花,饒是姜瑤一貫厚臉皮,也實在忍無可忍伸手在他頭頂用力送了他一個榧子,嗔罵道:
“做了皇帝還沒個正形!未來成個被美色誤國的昏君怎麽辦?”
挨了教訓,姜鴻一點兒不生氣,甚至興高采烈地嬉皮笑臉:“阿姊莫氣。我在太傅他們面前可正經了。”
他又伸手抱了抱姜瑤,在她身邊軟聲耳語:“那就這樣定了。阿姊生辰宴且由我全權負責,我叫人好好辦一辦。”
少年人興致高漲,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哪兒還有方才憤懑的樣子。
姜瑤覺得好笑:“只一點,莫要鋪張浪費太過奢侈,我不喜歡。”
見她沒再臣來臣去,姜鴻更是開懷連連點頭:“阿姊放心。你的喜好鴻兒當然了解。”
“那麽,臣先告退。”
姜瑤離開前,多看了朝她傻笑的姜鴻一眼,沉下眸,忽的冒出鏡子裏的那句話。
姜瑤忍不住閉了閉眼。
托生皇家,不難料到。
就像她親手作局殺了同父異母的湘王,與情誼無關,無非迫不得已。
于南趙社稷,都一樣。
等姜瑤召了門口的聶讓離去,身影消失在太極殿許久後,姜鴻才斂了笑,敲了敲桌椅,錢思賢颠颠地跑進來:“陛下。”
姜鴻揚起下颔,雖笑着,笑意比起方才卻不達眼底:“暗裏傳朕的意思,讓都城裏的小子想好了,別的不論,長公主壽辰那日莫打扮得太過素淨,惹人不喜。”
錢思賢一愣。
他可記得長公主就喜歡松形鶴骨,清隽傲岸的仙人風姿那套。
“一群纨绔裝模作樣,也配得上阿姊?少丢人現眼了。”姜鴻嗤笑。
“還有,派人去白豸山莊宣孫絕進宮,朕要親問。”
“是。”
姜鴻皺眉。
他果然是阿姊的弟弟,這要命的疑心病如出一轍。
離了養心殿,姜瑤預備去拜見幾位主事的太妃,卻在朱明門前停了步攆。
側目瞧去,庭院一棵梅樹枝繁葉茂,碗口大的枝幹在園內也是鶴立雞群,此時方至出梅,正是長梅子的時節,上只挂了幾顆小巧的青梅果,再無其他裝飾。
姜瑤注視了一會忽的笑了,似乎忽的明白了什麽。她揮手差人下轎,梅玉扶着她走下後,她緩緩伸手自那棵樹下掰下最大的兩只果。
“阿讓。”
她憑空喚了聲,那一直藏于暗處守在她身後的人走出:“奴在。”
“這是本宮和母後親自栽的樹,替本宮嘗嘗果?”
“是。”聶讓跪在她面前,雙手接過剔透的綠果吃下。
“如何?”姜瑤挑眉。
“是甜的。”
姜瑤這便拿過梅玉擦幹淨的果,咬了一口後吐出,一笑:“酸的也說甜,你這嘴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