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本宮得為你報仇◎
她當然是有夜行令牌的,可是這次,她單純地不想再多思雜七雜八的後果。
身下的人體溫也很高,像尊天然的火爐。
察覺他愈發緊繃的寬闊背肌,莫名的,姜瑤真切實意地笑起來。
和他在一起時,會很自在,也不用考慮任何。
大抵,這就是為什麽她會只讓他跟來的原因。
背上的人因笑意輕顫,陌生的觸感讓聶讓呼吸無聲息收緊,他皮膚發燙,甚至青筋也隐約暴起,卻依然穩着上身,不向她道一句拒絕的話。
周圍的景色飛速閃過,腳下是青瓦石磚、四角飛檐,他仍如履平地般穿梭,半點也沒讓主人感到颠簸。
耳畔風聲呼嘯,俯視着偌大都城宏偉壯闊,有一瞬,姜瑤覺得自己真羽化為了天外飛仙。
天空天燈已經遠去,姜瑤閉了閉眼,很輕地在心裏對着已經消失的天燈許了最樸實無華的願望。
左右她來日不長,這一世也算位高權重,沒什麽好向老天祈求。
——請讓阿讓好好活下去。
屋檐下的保甲官兵喧嚷,軍甲出列,聶讓在下一個拐角處藏起蹤跡,頓了步伐,以一個詭谲的身法甩開禁衛,陰影遮住他的神情。
像蝸牛緩慢伸出觸須試探周圍,仿佛為了緩解心中某種隐秘的不安,聶讓竟頭回主動詢問:“等奴回來了,能不能…一直在主人身邊?”
半晌,她仿佛沉默。
他未得答複,不敢繼續追問,抿了唇,繼續聽着外圍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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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姜瑤伸出一只手,很慢地揉了揉他被狂風吹得淩亂的柔軟卷發:“到時,再說吧。”
她這話,說了似沒說。
心裏的忐忑并未消減。
但是主人,似乎高興了一點。
如果去北疆能使主人開心,他一定殺夠足夠多的人。
不幸中的萬幸,他只擅長這點。
濃郁墨黑的瞳孔漸漸暗下,又蘊了些腥風血雨。
姜瑤不知道他內心所想,尋個舒服姿勢,趴在他的背上阖眼:“阿讓,本宮困了。”
“奴送主人回府。”
“寅時再回,明天你去休息。”她淡淡下令,“就這樣,很暖和。”
覺察到背上的人呼吸愈發平穩,環住脖頸的手漸漸脫力,真睡了去,聶讓抿住唇,單手用力托住她的腰,很小心地将覆在她背上的狐裘再裹了一裹,穩住上身,躬身讓她更舒服些。
下弦彎月挂高空,月輝灑在他身上,拉下一道昏沉影子投入陰暗的角落。
他伸出空出的右手,很小心地用指尖向身後伸了伸。
指尖的影子小心翼翼,觸了下垂下的玉手,而後倏然收回緊握。
竭力,聶讓斂了所有神情心念,悄無聲息地穩穩背着姜瑤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走。
都城裏的護城軍還是沒找到擾亂宵禁的亂匪,一夜人心惶惶,生怕是誰家刺客又或北周密探。
直到姜瑤給羽林軍寫了信。
統領周劍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密信,确認是長公主親筆後,才按住突突的太陽穴遣了整裝待發的下屬,心下狐疑不定。
長公主行事素來有理有據,怎的突然在京城胡鬧起來?莫不是別有用意,想旁敲側擊告訴他禁軍出了什麽問題?
此皆後話,先不論禁軍,長公主府險些炸開了鍋。
長公主無緣無故地消失了大半夜!
銀龍衛槍都磨好了,若不是寅時一到天方剛亮起一抹魚肚白時,長公主歸來,大抵整個都城要會被陛下和趙羽翻個底朝天。
“本宮去查事了。”回府的姜瑤睜着眼說瞎話,“蕭廻生一事尚有疑點。”
能有什麽疑點!不就是北周長武帝精銳梅衛嗎?還被聶讓一人殺了一大半呢。
梅玉心裏腹诽,但也實在不好說什麽,做仆人的沒身份說主子不是,而朝堂臣子們的彈劾,殿下素來視而不見……
作古的先皇哦,能不能托夢管管殿下?
“殿下心憂天下,奴婢們卻是要擔心死了。”
梅玉忍住絮絮叨叨的沖動,奉上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作傷心狀:“府上來了新人,殿下定是不在意奴婢們了。”
“嗯?”姜瑤接過銀勺,擡眼,“什麽人?”
剛收拾完,這就大搖大擺給她繼續插暗樁來了?
梅玉搖頭:“是武安侯府昨日派來的小奴。說是吹得一手好曲兒,模樣又漂亮,怕殿下無聊,送給殿下解解悶。”
……武安侯府?
姜瑤執勺的手一頓。
她那舅舅常年不着家,怎麽突然給她送人來了?
還…還送來個面首?
……不就是廿五未婚嘛。
就這麽操心她人生大事嗎?
想起楚少季年少時那一派纨绔且肆意的樣子,姜瑤唇角一抽。
真可怕啊。
“敢問殿下,人怎麽處理?”梅玉見姜瑤微蹙眉,謹慎問道。
她揉着眉心:“先替本宮梳妝,沐浴暫免,等會要上朝,剩下的待回來再議。”
“……”梅玉一愣。
殿下自府外過了大半夜夜,竟連歇也不歇?
憂心殿下身體虛弱,她小聲勸道:“殿下昨日當未睡好,也不差今日,不若讓奴婢向宮裏告次假?”
“修養了近兩旬,再不去朝,指不定他們又起什麽心思。”
靜靜喝完姜湯,姜瑤将已經空了的銀碗放回木案,侍女們打了熱水,絞了帕子細細替她擦拭起手指玉面。
“阿讓呢?”
“聶統領在沐浴,可要派人去叫?”
姜瑤擡手攔住:“不必。昨日他守着一夜未眠,便讓他睡一會吧。”
昨夜…她确實有些荒唐了。
——縱是是個鐵打的身子,實實背了她一晚上也吃不消。
正這麽想着,忽的有人入門。
暗衛素來習慣效仿大貓,對方動作一丁點聲音都未發出,只在屏風上突兀打下一道孤影。
“見過主人。”低沉的聲線響在殿內。
突來的雄厚嗓音吓了梅玉一跳,拿起篦子的手一抖,險些撤落一根雲絲。
“奴婢該死!”
頭發被扯痛,姜瑤眼未眨巴,只看着屏風後身材魁偉的暗衛跪下的影。
——她錯了。
這位不是僅鐵打的,還是鋼鑄的,那種敲起來響都不帶響的硬鋼。
“都起來。”隔着屏風,她深吸一口氣,見下方跪得嚴陣的家夥,好笑,“阿讓,你不困嗎?”
她最近才發現,這人怎麽總是跟鷹鹞似的,整日整夜不睡覺。
“奴不困。”
“不困也不行。”
妝鏡中髲錫被一支支發梳精巧插入烏發間,雙環望仙髻下,珠翠雍容,一雙鳳眼威嚴攝人。
她皺眉冷道:“今日貳柒輪值,本宮犯不着由同一個人日夜守着。”
等對方微頓後應下,她才點了點首飾盒內的一套漆藍白玉頭面,梅玉知趣地取來步搖簪入發間,拿來口脂為姜瑤點绛唇。
聶讓不敢擡頭,未經允許同樣不敢離開,只是跪在地上。
主人說她不需要他守着。
但這是他為數不多能替主人做的事情。
“這色不錯。”
鏡中人口脂顏色濃烈,襯得膚色白皙又完美遮住病容,額間描出一只花钿,如鳳凰尾羽殊麗,唇是三分菩薩笑,瞳如臘月寒冬冷。
她走出門,只見聶讓尚跪在原地還未來及離去,便問道:“怎樣,你瞧着如何?”
他飛快地擡頭看一眼,生怕沖撞般收回視線:“主人,好看。”
“去歇着吧。”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又低下聲,在他耳畔輕喃,“本宮得為你報仇。”
略略的白桃雜着藥香繞過他的頸,銮轎迎亮起的日光漸漸行遠。
他恍惚擡起眼,指腹卻不自覺握緊成拳,掐出幾道血印。
主人沒有再提,他也不敢問。
一切全作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