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其實沒有你的好看◎

天是晨旦,朝中熙熙攘攘。

昨日休沐,武安與虎贲分別遞了告老還鄉和丁憂的辭呈。今日便是決議更疊人選的時候。

少帝坐高位,長公主坐後簾,左右威嚴。

兵部侍郎持斛板上前:“江蒯年邁,榮蒙聖恩請辭歸鄉。武安護軍有缺,臣恐調度混亂,特來請旨。”

姜瑤問:“諸卿之見,何人可擔此重任?”

兵部職方司郎中俞東:“臣鬥膽。薦永昌侯二世子任武安護軍。”

谏臣程遲即刻反對:“周卿善文法,長律例。然業有專略,統軍事煩多,恐不勝其任。”

“周卿乃将門後代,大夫将種,領右衛中郎将,護國有功,張弛有度,擔得統軍一職。”

“不可。羽林軍為近衛,武安軍乃外兵,兩者豈能牽連?”

“衛外兵乃陛下、殿下憂勤,何勞禦史勞心?”

他們一來一回,嚷得少帝腦袋疼:“周卿護國有功,乃國之重器,邊軍可托。阿姊,你道如何?”

簾後人卻道:“內外衛不可亂紀,周卿可領禁軍虎贲,不悖常理。”

群臣見少帝皺眉。

長公主兩三言将事情敲定:“武安軍乃邊際固疆之本,由內朝定奪恐于前線不利。究竟用誰,請由趙大将軍自行決議。”

“中書省便按此拟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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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兵部和李氏來說已算還不錯的結果。畢竟誰都知道武安軍只聽姜瑤調令,她不可能讓在京官宦摻一腳分權。

不過如今看來,陛下年歲大了,也漸不滿起殿下的一言堂來。

郡王李繼持板低頭,持冷笑,暗暗将此記下。

又聽上座人:“退朝!”

長公主回府用膳,有人主動湊了上來。

“武安侯府來的?叫什麽名兒?”

梅玉插了一顆剝了皮的冰皮葡萄,送入姜瑤口中,她遙遙看向下方,武安侯送來的那人青玉長衫,眉眼幹淨澄澈如林間麂子。

“回長公主的話,奴叫晁霄道。”聲音也是柔聲細語。

姜瑤略思:“雨肖霄?天也。是個好名,不過太缥缈了些,日後改作晁行吧。”

他聞言大喜,當即跪下:“謝長公主賜名!”

喜聲屋外可見,玄隼撲騰翅膀站在四角崖頂,偏眸看着下方。

聶讓低垂下眸,持刀安分靜守在門口,又聽屋內人聲清冽朦胧:“聽舅父說,你的笛子吹得不錯?”

“殿下珠玉在前,草民不敢稱不錯。”

她似乎含笑:“嘴倒是甜,吹來聽聽。”

片刻,帳內響起一曲輕快的鹧鸪飛,是潭州小調,歡樂生動,笛音淙淙。

聶讓聽慣了刀戟激越,鮮少見聞,卻只是抿了下唇,未有多少情緒。

“這小奴眼睛漂亮,也确有幾分音色,舅父是會送人的。”姜瑤似被取悅,稱贊一句,“留下吧。”

“……”

紮袖下的指腹動了動便停住,不可覺的酸澀與煩悶如木石間的藤蔓悄悄生長。

——今日以前,主人,只給他取過名。

最多。這只黑隼。

他移開視線,只去凝院子裏的假山。

門被推開,得了新名的人面帶不知真假的紅暈,歡天喜地地告辭。

正此時。

“嘎!”

黑隼站在他正頭頂,以銳利眼瞳盯着下方,突然間發了狂,展開雙翼,從屋檐朝着忽然出現的陌生人飛撲直下!

“葫蘆兒!回來!”

一旁的小厮見狀大驚。

叫做葫蘆兒的老鷹不理,低空掠過,鷹爪迅速勾破青白衫剮出一道血。

晁行受到驚吓慘叫一聲,扭身抵擋,卻一個失力跌坐在地上,利爪又要往他眼睛刺去。

聽寒刀歸鞘,一雙極有力若鐵鉗般的大手橫空擒住鷹翅,制住兇禽。

雄偉的陰影投下,晁行驚魂未定,強撐着才沒哆嗦:“多謝義士,多謝義……”

晁行謝未道完,一擡頭只對上一雙沉黑冰冷的眼睛,霎時沒了音。

聶讓沒有說話,掌下猛禽還在掙紮,試圖撲過去劃開眼前人的臉面,他扼住羽翅,收回視線。

主人說,喜歡他的笛和眼睛。

笑意盈盈,确實…很讨喜。

葫蘆兒還在掙紮,落下幾根羽,他擰着翅膀低吼了一句:“別動。”

“……”

鷹也被吓了一跳。

可憐晁行吓得不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兇禽,也未見過這樣可怖的人。

許是因為聶讓身量太高闊,面容雖是難得的冷峻卻一點兒也不可親的緣故,他明明沒說什麽話,卻無端令人感到壓抑,心生出幾分畏懼來,總是巧舌如簧的嘴一時連話也不會說了。

“嗯?”

門被推開,姜瑤聽到屋外的動靜,走到兩人一鷹跟前。

晁行癱坐在地,脖頸兩道指長的傷,聶讓手提玄鷹,目光沉肅如舊。

只掃一眼便知情況。

聶讓怕兇起來的猛禽利爪抓傷主人,立即擒着鷹翅低頭後退一步,她卻搖搖頭,笑道:“別這麽兇啊,阿讓。”

“……”

“葫蘆兒可能是餓了。本宮今日得閑,親自喂它好了。”

言罷,她擡高手撓了撓玄鷹腦袋,禽鳥雙爪一收,攏了炸開的毛,閉上圓溜溜的鷹眼,擺出一副極乖巧的姿勢來。

——十分好哄。

姜瑤失笑,朝邊上人:“你先下去。”

晁行忍着右肩疼痛,趕緊離那惡鳥逃也似的遠了。

仆婦拿來小盆裏的裝着切好的禽肉,姜瑤取了鑷子叫聶讓将鷹放下來。

蒼鷹落地,沒忙着撲去食盆,頂着聶讓的視線偏着腦袋看了她一會,跳到她跟前拿喙的邊緣小心啄下她的裙擺。

姜瑤好笑,俯身,伸手順順他的腦袋上的為數不多的幾根白毛,拿鑷子夾了生肉遞到它面前,這才大着膽子上前仰起頭呱唧一口迅速吞下。

小半人高的老鷹剛發了兇,此時誰也不敢靠近,婢子們便将盆遞給能徒手制住鷹的聶讓。

他在一旁雙手為姜瑤捧着小盆,低頭靜靜看着她的月白裙擺,偶然間掃過白到近乎透明的指腹,匆匆移開眼。

閑來無事,她和聶讓搭話:“舅父從離開時,每年都會送來些東西,最近可真是一年比一年離奇。”

“……”他沒有回話。

只記得去年時,武安侯楚少季送來了一只馴化了的老虎,現在還養在虎園。

姜瑤了解聶讓的性子,也不在意他的少言:“這次竟然送了個人來,本宮這裏最不缺的就是人。”

“再說了。”她喂着鷹,聲線清冷徐緩,“他的眼睛都沒有你的好看。”

心底有太多說不明白的情緒雜在一起,卻被他埋了起來,只是稍稍握緊玄刀刀柄。

話落,姜瑤忽的側目看他,駭得他心底陡然一驚,險些後退一步。

“…确實沒有。”她微地勾起點小,凝着他的眉眼仔細看。

聶讓的眼瞳濃郁深邃,是一片墨色,像最寒的夜,最冷的川,又仿佛若夜色般絕佳的十勝石,有一種幽然的美,絕非一般人可比。

看得他轉身想逃。

“嘎——”

所幸葫蘆兒破了這份寂靜,吃飽喝足便嘯了聲,撲騰飛上屋檐,姜瑤注意力分散,未再看他。

“五年前的時候,葫蘆兒才巴掌大。”她感慨,又有些沉重,“時間可真快啊。”

……

說着,姜瑤回首,卻愣了。

死士一貫缺乏表情的唇畔竟微不可查地抿出一道極淺的笑意,雖然人還是讷讷的,可那雙黑晶般的眸确實倒出了一點細碎柔軟的星芒。

連自幼見慣了華美珍寶的姜瑤,也有一瞬的晃神,但随後便誠懇道:

“阿讓笑起來好看。以後合該多笑笑。”

他連忙垂下眸,按住鼓鼓直跳的心髒,低聲一應:“是。”

莫名的好心情揉碎些許酸澀,一直伴随了玄衛統領數日,連帶訓衛時都比從前溫和幾分。

直至臨近七月初六,長公主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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