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或許他不該現在進去◎
“對了。”她将話題撤回此番前來的正事,“宇文執差人送來了一封信,你且替本宮看看,可有蹊跷?”
這事情算過去了。
聶讓暗暗地松下氣。
她将一份以信封封住的布帛取出,遞給他。
他雙手接信。
“奴…可能打開?”
兩國之君來往信書,何其重要。
“開。不然本宮找你做甚?”姜瑤單手撐着下颔,眉眼怠惰。
暗衛統領半起身,仍維持半跪的姿勢,拆開後,借光細看。
一尺有餘的頁上只有寥寥幾字,用語暧昧,看着叫人感到輕浮不适,完全不像一封正常的國書,而是私人書信。
阿瑤親啓:
禮祝生辰安康,姊弟和睦
萬望有生之年,你我尚能手談相酌
聶讓忍不住皺了眉。
這他是第一次看到宇文執來信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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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宇文執零零碎碎送過不少信,字數都不多,可這一封大片空白,又借國書的名頭,叫人覺得違和。
聶讓掃過一眼那太過親昵的文字,抿了唇,變作未看見,忽的想到什麽,置于鼻息輕嗅。
除了不知名的草藥味道外,還有…酒?
他這才聞到空氣中淺淡的酒氣,稍睜瞳眸,暗罵自己有失謹慎的同時隐有擔憂。
——神醫禁了主人的酒,不遵醫囑,會傷身。
“如何?”姜瑤詢問,“可有異樣?”
他及時剎住心神,雙手遞回:“回主人的話,帛上有草藥氣息。奴聽聞北周有一藥物,無色無味,蘸使某種礦粉便可顯性。”
姜瑤姑且記下這句話。
室內一時陷入沉默,她似在走神,不知為何沒離開。
聶讓跪地,老半天悶出一句:“……主人,不該喝酒。”
“國宴。”燈影下的人眼底平靜,有些寒了,“推起來麻煩。宇文執派的人想瞧瞧本宮身體如何了。盡是些無聊的試探。”
他并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什麽,只聽她又掩唇咳了兩聲,心髒仿佛無息被一只手緊緊揪起。
頭越發有些昏沉,姜瑤呼吸似有些重了:“只一次,讓我在這裏歇會便是。”
“殿下。”話語間,門外又有人敲門,是梅玉,“醒酒湯好了。”
侍女侍着藥進門,見殿下真坐在下人的屋中,嘆氣:“殿下怎麽在這裏?若不是有侍衛指路,湯都要涼了。”
梅玉走上前,離得近了,這才借光發現殿下鬓角未上脂粉處滲出的細微汗水。
于是她連忙擡手一試她額間,呀得一聲:“殿下怎的起了溫病!”
聶讓大驚,豁然擡頭。
原來座上那人早已閉了眼,搖搖欲墜,身如紙薄。
長公主起熱,府上下頓時忙成了一片焦頭爛額,所幸梅玉和王定生操持有度,兼之日前處理淨了府內細作,也算有條不紊,竟一點消息都未露出。
姜瑤并未聲張此事、也未通告宮內叫醫正來訪,當晚孫絕背着藥箱被玄衛護着帶到了府上,替公主診脈。
盡管周使尚在,但所幸之後兩日,皆由禮部主客司全權負責,不必少帝與長公主親面。
紗帳垂簾,孫絕收針,待姜瑤退了旁人,老人家眉頭一皺,沒忍住絮叨:“殿下怎的不照醫囑?積勞成疾便罷了,還飲了酒?草民千叮咛萬囑咐,切忌飲酒、切忌飲酒,殿下怎的不聽啊。”
姜瑤出口剎了他的話閘:“事出有因,北周來了人,宇文執恐起了疑心。”
長公主虛靠在軟枕邊,蓋着極厚實的被褥,懷中還揣着一個火爐,哪怕這樣,她依然面如紙白,檀唇被凍得發青。
可以姜瑤神情來看又似無感覺,只是聲音比往日壓得更低。
“本宮若因胎毒而斃,則鴻兒嫡長子的身份立不住。兩件事情分開,每一件都好解決,混在一起就會要命。聖手,你不入朝堂,恐不知這對于百廢俱興中堪堪起步的大趙意味着什麽。”
孫絕不再言,只長嘆:“孫某,終有愧于先皇。”
“不必如是說。本宮知道聖手已盡全力。”
姜瑤揉了揉眉心,反過來寬慰了老人家幾句:“日前的藥可需要更換?前段時間本宮越發感覺時時驚悸,夜裏盜夢,虛汗胸痛。”
孫絕端詳過銀針上的烏色,眉目凝重:“怕是藥效淺了,容草民再寫一張。”
“有勞。”
神醫拱手告辭。
掩門之後,孫絕跨過庭院北門,瞥見日前和殿下一并去白豸山莊的玄衛立在邊上。
“是你?”神醫認出他,繃着臉,“可曾聽到什麽。”
他始終不同意姜瑤将能緩寒毒發作一年的王蠱給個死士,可無奈是殿下的決定,他不好插嘴,只是有些遷怒。
“未曾。”
聶讓不解。
他應該聽見什麽?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為何那種一月前白豸山莊以來的隐隐不安,至今未散。
有侍女上前迎了人:“聖手還請往這走。”
走出兩步,聶讓頭回喊住了人:“請留步。”
“你還有何事?”
“主人,需要什麽藥?”玄黑的眸定定看向孫絕。
孫絕雙手負背,搖頭:“不必勞心,所開藥方,貴府皆有。”
聶讓仍然站在原地,不肯離開,堅持再問:“那有沒有,能輔助養身的材料。”
孫絕多掃了他幾眼,凝眉之後捋了捋白須:“敢問天下之奇珍異寶,可有一處多過攝政長公主府?又或者,你對草民的藥方有所指教?”
“不。”腰側握緊的手垂下,“所以,沒有嗎?”
——沒有他能做的事情。
“……也不盡然。”
見他确實忠主,孫絕稍微緩和一點臉色:“傳聞百裏外溫州山巒峭壁間有白鹿,取其心血可緩心疾,心肺一體,或有些用。草民也只是聽聞,傳言未必得真,若是收效甚微也不定。”
他幾乎要把“你犯不着冒此風險”講在明面上了。
殿下的肺疾又不單是肺疾。
只是寒毒事關皇位正當,他若洩露半分,怕是真要掉腦袋。
且他也不必同他解釋。
“多謝。”
可聶讓重重點了頭,拱手告辭,回身正要敲門入內,聽到屋內傳來泣音。
隔着門扉,他綽綽能見屋中情形。
“殿下怎突地起熱病了。”晁行跪在床榻邊,雙目垂淚,一開口盡是柔情蜜意,“叫奴好是心痛!若殿下有個三長兩短,奴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抵在門上生布刀繭的手忽地落下。
……
或許,他不該現在進去。
“你這張嘴啊,真不害臊。”
“奴臉皮子可薄了,只是實話實說。”晁行餘光掃過塌上人。
長公主眸光仍淡,眼簾微颔,着單衣靠着軟枕,洗了鉛華面色微白,蛾眉間幾點倦色,不似常日清冷如桂宮孤月,倒有幾分嫦娥落凡的幻視。
晁行被眼前之景慌了心神,便不禁赤了臉,仍跪着,“殿下這般好,換誰是奴,都要跟着的。”
聶讓聽見主人低笑起來:“頸上傷可好些了?本宮的葫蘆兒怕生。”
“能為殿下的愛鷹所傷,是奴的幸事。”
姜瑤随口:“梅玉,派人給他送幾瓶藥去。”
晁行連連跪謝了,告辭,推門之後,卻和門口的暗衛頭子碰了個正着。
他正對上聶讓過分深邃透着血氣味的瞳,異樣高大的身影迫使他又回憶起那兇禽是怎麽給他一爪的,臉色微白,強撐笑臉瑟瑟出聲:
“多謝義士之前出手相助…敢問義士姓名?”
聶讓根本沒看他,只擡手敲門,輕道:“奴請見。”
“進。”
屋頂,葫蘆兒又想沖來撓晁行,只是腿上被下人綁了束繩,撲騰半天飛不過來,便只炸了毛,朝他高亢地嘎嘎怪叫兩聲,算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