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悲慘乙方◎
在梅玉回完那一句後,姜瑤阖上眸又燒得昏睡過去了。
下人們在寝殿一連生了幾個爐子,屋內溫度高得過分,叫人汗流浃背,侍女皆在不停擦着額角汗漬,而塌上人全然感覺不到暑氣,甚至因熱意稍稍在睡夢裏舒緩眉頭。
“還沒出伏呢,便是這樣了,冬日可怎麽辦啊。”梅玉又替殿下換了手爐,面色焦慮,正為不久的冬季發愁。
暗衛跪在門口,隔着層層竹笭紗帳,他看見簾內光影卧在塌上,鳳眸緊閉,如玉面容退了脂粉即化作一片蒼白,眉宇緊蹙,便捏緊了拳頭,定了決心。
主人在受苦。
這件事比殺了他還難受。
聶讓握緊了刀,低聲:“若主人醒來,且道我告假五日。”
回來,再告罪吧。
他會自請刑堂。
“暧?聶統領這是要去何處?馬上就是殿下生辰了。”
梅玉微訝,好賴同樣跟了姜瑤十多年,她從未聽過聶讓告假,且照他的性子,定該會在這裏守到殿下醒來的。
雖說府上的護衛早就排好了,可他這假請得委實突然。
“有事。”
聶讓未多答,只推門而去,沉下眸。
他一定趕在那之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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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紅杏樓外,鹁鴿略過錦窗外碧空,樓下莺莺燕燕唱着快活婉轉的歌兒,樓上雅間內卻是陰雲密布。
“姜錦熊在青州水路失蹤了?”李繼拍案,又驚又怒,“吳總管呢?也一并不見了?”
得到心腹肯定回答後,李繼一下癱坐在座位上:“壞了壞了!”
魏常青坐在他面前,反應還算平靜:“郡王莫急,青州水匪多,許二人被他們俘了也不定。”
“不。”他臉色極難看,“尋常水匪斷不敢劫李氏中人,能做到悄無聲息帶走的又不怕報複的,只有姜瑤玄衛。”
“李郡王。”
珠簾後榻上的主座還盤腿靠坐一人,不慌不忙:“只是丢了個人罷了,乾坤未定,何必自亂陣腳?”
他官話說得古怪,深目濃眉,絡腮須,正是北使穆元吉。
“大右弼的意思是?”李繼穩住心神,擡頭看向上座。
穆元吉不語,反倒突兀地向一旁看茶的魏長青,別有用意:“若姜世子真被玄衛帶走,魏侍郎以為當如何?”
他話裏似有探究,魏常青也不慌,畢竟明面上自己與長公主有過節,但總歸是後來和李氏結的黨,又無姻親血盟,這些人定是不信自己的。
“某認為,若真是姜瑤帶走了人,當早做斷絕。”
穆元吉好像來了興致,微微起身:“怎講?”
——這老狐貍。
魏常青心底默向殿下道一句歉:
“昔年湘王侯斬,姜錦熊不過十歲。而今過去近三年,總角孩童一年一樣,兼流放磋磨,朝臣認不出也是理所當然。郡王何不仿前梁之祖,待虎贲羽林內亂時,成大事也?”
若執中宮,指鹿為馬都可,何況一個淡出視線的湘王世子。
他說得很直白,簡而言之,就是找個像的人李代桃僵,起兵逼宮。
他這話出口,已是大逆不道。
“哈哈——”穆元吉大笑出聲,一連道了幾個好,“侍郎果然識時務。不過,現在還不是大動幹戈時。就如某家裏的兩只夏羊,平日裏動不動就掐架,可真有狼來的時候,卻一個比一個能打。”
“說起來,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只黑犬,天天圍着羊圈轉悠,日日看着那寶貝羊,旁人靠近半分都要被咬下一口肉來。”
玄衛在、聶讓在,且長公主府內,所有派去的刺客只能如泥牛入海。
國主的近一百名死士斃于一人手中,足使人熄絕從擒賊先擒王方面入手的心。
“确實過分。”李繼懂了他話裏的意思,“要是李某的話就多叫幾個人連那黑犬一并捉了,殺了炖在一個鍋裏,好成全他們。”
“動靜太大。”穆元吉搖頭,“近來發生了幾件事,讓某遇到了料理羊群的好時機。”
“怎講?”
“那黑犬忽然離開了,路上還遇到了點麻煩。羊羔有事外出,殊不知世道人心叵測,她的弟弟想要整個羊圈,關上了回家的大門。”
李繼撚着胡子了悟:“原來先前大右弼是此用意!”
一旁魏常青心底微沉。
李繼放下盞,推門:“茶涼了。”事情說完了,來人。
老鸨極有顏色叫了幾個姿色絕豔的美姬上樓看酒,穆元吉笑意更甚,屋內一事間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世俗脂粉香味間,他陡然地想起一件事。
武安侯戰死那日,正是長公主生辰第二天!
每年殿下都會在這一段時日去一趟西郊的武安侯府舊址祭祖,無人知曉她具體什麽時候去,也沒人敢打聽。
可是他們怎會動這個心思?
攏在袖間的手卻不自覺收緊。
——壞了!
殿下身邊還有細作!
溫州近郊,水天一色,青山連綿。
街道盡頭的玉匠駱老頭是整個溫州最好的手藝人,此時老頭眼底一片烏青,精神恍惚,路過人和他打招呼。
“昨晚那個黑衣人抓着了嗎?”
“嗐,別提了。滿城都找不到,跟長了翅膀飛了似的。”
“啊?”
“算了算了,付了銀子的,可別惹着什麽精怪了。”
這事兒說來古怪。
昨夜駱老頭關了匠鋪,熄了燈睡得正香。
二更時忽感脖頸一寒,睜眼就發現有人站在他床邊。
闖入者一身黑,身量魁岸甚至快頂到他的天板,濃眉大眼,五官深邃,一看就很不好惹,腰間一柄三尺有餘的橫刀,吓得老人家險些當場背過氣去。
他當時手都摸到了枕頭下的锉刀,只聽得那個疑似入室搶劫的男人聲音嘶啞:“寒玉盒,兩拳大小,用最好的料子。”
駱老頭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來找他雕玉的。便咽了口唾沫,試探道:“今兒小鋪打烊了,好漢等明日天亮再來吧。”
“什麽時候取。”
“三…三十天!”駱老頭盡力将時間往少裏壓。
“不行。”對方皺眉,“三個時辰。天亮就要。”
駱老頭驚了,從未見過如此無理的要求:“喝,你這人怎麽……”
“铮—砰”
他話都未說完,橫刀出鞘,徑直将他跟前的木櫃劈了個兩半,倒在地上,濺起一地玉塵,速度之快,他甚至只看到揚塵。
然後那柄冒着寒氣、刀尖還滴着血的刀架在了他脖頸上,冷聲重複:“三個時辰。”
駱老頭這才聞到空氣裏的血氣,這男人不知做了什麽,刀口挂着猩紅。
那雙毫無情緒的漆黑瞳孔,明顯比方才更加不耐。
他一個激靈:“好…好漢,放刀,放刀,小的現在做,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不是?”
性命攸關之際,人總能爆發出無窮的潛力。
那是駱老頭琢完最快的一件玉。取得是舊有的胚,料是頂尖的水料,雖未沒上紋路,但比他說的三個時辰還少了大半個點。
然而,事實證明,提前完工并不會獲得快樂,只會讓買方得寸進尺。
“再雕一只貍奴。”持刀惡徒很認真地回憶了什麽,神情放得柔和了,“臉很圓,有形就可以。”
“……”
駱老頭聞言兩眼一黑。
要不你還是一刀劈下來吧。
最後手藝人以半個時辰簡單琢了個貍奴暗紋上去,好說歹說總算送走這尊煞神,等庭院空下,他意識到自己丢了個絕好的玉胚,心頭都在滴血。
回頭,卻看見木椅上齊齊整整疊着三錠二十兩的金子。
“嘶——”又是一口冷氣。
今世态太平,金價穩定,這六十兩約同三百兩銀子,足夠買一件雕飾精美的玉瓶了,他那水料是不錯,可即便精雕細琢、正常買賣也定不到三百兩。
再看那兇神離開的前院,哪兒還有人,甚至連門闩都還緊緊合着。
莫不是真撞鬼了?
駱老頭看看天邊魚肚白喃喃自語兩句,再等了一炷香沒瞧着動靜,摸着沉甸甸的金铤倒頭又睡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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