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想主人◎
等四周人退庭院門口,院下無人時,姜瑤斂瞳:“泉州。”
“什麽?”
“你還可以,去泉州。”
姜瑤嘆息:“當然,不是無條件的。”
她指向她心口。
“阿骨兒會在你的心肺種下蠱蟲,你将永遠不能離開她百步,也無法透露出半點關于寒毒的消息。你應該知道她真實年齡,不必惦念要如何糊弄她。”
梅玉的臉霎時雪白,只問:“殿下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姜瑤視線略過屋頂上歪着腦袋,一動不動小心望着她們的黑鷹,笑了下。
“架子上的信鴿總是在少,葫蘆兒性情看起來兇,卻從來不會吃本宮不許它吃的東西。”
她說着,放平了心境:“你沒将這個消息送給穆元吉,和州那次,也沒賣出阿讓的情報。本宮都很高興。”
“如果你逃了。銀龍衛确實會在城門口殺了你。但是你沒有。”
姜瑤扶着她起來:“所以,和孫絕他們一起去泉州吧。”
很奇怪。
按照她一貫的性子,會殺了梅玉。
可是這一次,竟犯起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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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因為她和聶讓,有相似之處嗎?
長公主不解,心卻戰勝了理智,做出看似并非最優解的選擇。
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頭:“梅玉,十六年的侍奉與情誼,換一條不致命的消息,本宮姑且能忍。”
莫名的,梅玉鼻翼一酸。
原來她做了什麽,殿下一直知道。
所有糾結痛苦,不過她眼中不過爾爾。
姜瑤拱手算一禮:“祝君此去,不再相見。”
梅玉長久失語,不在說話。
長公主離開院子前,看了眼上空上弦月:“還不曾問過你的真名,有嗎?”
許久之後……
“梅玉,殿下。”
她帶着隐隐泣音:“奴婢,奴婢就叫梅玉…梅玉知錯。”不求原諒。
梅玉一時間想起了很多,又似乎沒想到什麽。
只是忽然記起上一次和殿下出行去白豸山莊,在車上的歡樂熱鬧。
姜瑤叫來暗衛,押送梅玉去白豸山莊,同她勾唇:“永別,梅玉。”
月挂高空,黑鷹夜間精神抖擻,落在屋頂盯着下方人來人往。
今日的建康格外喧騰,長公主遇刺、李府查封、永寧郡王入獄、穆元吉遭軟禁,一連串的事情噼裏啪啦。
盡管不知具體,但明日的老百姓的談資定和朝堂的參折一樣熱鬧。
子時姜瑤才處理淨了尾聲,将一切初步敲定,只待大理寺走流程。
洗漱之後,她抱着手爐躺倒在軟塌上,旁邊沒了一貫随侍熟悉的人,她一時間有些不适應。
“你們都下去。”她招了手,讓随侍的仆婦退下。
新補的婦人異常聽話,從不敢置喙長公主的決定,二話不說,便退了。
“……”
姜瑤披着小羊毯翻身,将枕下的鏡子翻出來。
她摩挲着手中鏡面,視線在觸及右上角新添的一道從上裂至下、幾乎貫穿神鏡的狹長裂紋時頓住。
立即沉下眉,拂過裂隙。
上個月碎開的?
不對,若是這麽長,當時就應該發現。
以她這些年來對鏡子的試探和理解,當某件事和未來出現偏差時,鏡面就會裂開縫隙。
如果這種偏離越來越大,這道縫隙也會跟着越裂越開,向外延伸。
她應該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吧。
硬要說什麽不對之處……
姜瑤仔細思索着一切細節,猛然驚覺。
——她将本該辭走歸鄉的聶讓托給了趙羽!
不,似乎哪裏不對。
姜瑤揉了揉額角。
如果鏡面的碎裂事情和阿讓有關,那她的計劃就不一定嚴絲合縫。
北疆,就一定比建康安全嗎?
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還記得,阿翁怎麽死的嗎?
姜瑤凝眉,屈指,最終在鏡面緩慢勾勒出金痕,第二次寫出熟悉的名:
——大趙長陽侯聶讓
這是她已拟定的诏書,蓋好了玉玺,就放在她書房底暗室裏。若有時機,王定生會接到她的遺信,替她取出并公布于天下。
也算了解當初的承諾。
既如此,再看一次吧。
希望就此安心。
銅鏡裂了兩條縫,所幸不礙觀瞻。
這一次的場景,很長,甚至周圍時間也有所凝留。
金芒漸漸淡去,長公主看見了遠方從未見過的奔騰河道與不見邊際的關中平原。
玄甲衛持刀駕馬沖殺平原,怒吼聲鼓聲齊作,踏碎了山巒長河。
黑甲将領持玄刀駕馬,黛藍披風,面容冷峻,臉上帶血。
是阿讓啊。
姜瑤下意識微微笑起來,細細打量着他這一身行頭,笑意更深。
确實威武。
他左手持刀,刀鋒如影,自敵陣間殺了個來回,馬背上便多束着三顆血淋淋的頭顱,竟是鮮卑首将。
“穆元巍已死,随聶将軍沖鋒——”
軍氣大振。
“聶讓——”敵軍有人指着他怒喝,“你身上淌着勇士的血,為何甘做漢人走狗…”
狗字未來得及出口,黑芒一閃,視線扭曲,天地掉了個個,緊接而來便是窒息與無盡的漆黑。
人頭滾滾落地,血噴射在地,雜着黃沙混成一團。
枭首不過一刀。
這還是姜瑤第一次見到聶讓如此直白,往日刺客來襲或遇伏反擊,他多使袖中箭,極幹淨,不會有一絲血讓她直視。
聶讓随手抹去臉頰鮮血,只一甩刀尖,肅殺之氣經久不消:“繼續追。”
兵敗如山,北周衆兵四散潰逃,平原上漫天黃土。
靠河道處,北趙設了一處營帳,宴飨,今夜星鬥滿天,天穹搖搖欲墜,士卒圍着篝火,聽九河濤濤,面帶即将歸鄉的喜色。
姜瑤看了眼天上歲填雙星,齊在。
她死後四年?
再大致測算了一下位置。
能到這裏,聶讓至少領士卒北擊了千裏,打下賀蘭山以東的整個河套平原。
有這樣一個天然馬場,自此大趙退可守隴北,攻可進狼山,而鮮卑遠遁于陰山以北,起碼二十年才能緩過勁。
比她預料的,還要早得多得多。
功績,也壯偉得多。
聶讓,頭功!
當封萬戶侯!
見此情此景,長公主忍不住跟着篝火邊碰盞的士卒一齊笑出聲。
笑完感慨。
是她淺薄了。
原來聶讓本就屬于戰場,倒是她拘着了他這顆寶玉。
該早些送人去的。
軍士都在喝酒,聶讓只喝着腰間水囊,火光下,總是無太多表情的臉上,也忍不住浮出一點很淡的,很溫柔的笑。
士卒們見他笑,直呼難得,大勝砸昏了腦袋,一個副将站起來開侃。
“聶将軍笑得這麽開心,是想起了誰家的小娘子?”
“你不要命了!聶将軍的相好也敢打聽。不怕将軍罰你加練啊!”
“喝,這都要回程了。還不能問問?人家幽州那邊的趙大将軍都娶妻成家了,咱們将軍可不能落後。”
出乎預料,聶讓沒有訓斥,只搖頭:“不是相好。”
“嚯,聶将軍你耳朵……你捂我嘴幹什麽!”
“救你命,別叽叽歪歪的。”
将士們頓時來了興致,營子裏的男人八卦起來,比坊間婦人閑談還來得精彩。
今日大勝,将軍可不會真的提刀收拾他們。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追問,聶讓都不肯說對方究竟是誰。
難得放縱,一群大老爺們喝酒喝得過勁,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只有聶讓坐在篝火邊上,依然清醒。
深夜靜悄悄的,只有火星噼啪和震天鼾聲,篝火蹦出一點兒碎芒映在那雙漆黑的瞳中,有幾分癡了。
他環顧四周,仔細聽了這群人的息,确認沒一個醒着,才從懷裏心口很小心地掏出了一張清洗淨的雲紋手帕,如奉珍寶般雙手捧着。
聶讓很慢地伸出手,終于敢将指腹輕輕點一點帕子的邊角,碰到一點被體溫烘熱的柔軟後迅速收指,竟如個愣頭青般傻傻笑了出聲。
——好想主人。
那如同黑玉內斂漂亮的笑容,實在太過奪目了。
饒是自幼見慣了稀世珠寶的長公主,也被晃了神。
她凝着她看了好一會,餘光掃過那方繡雲紋的素白帕子,覺得面熟,又忘了哪兒見過。
直到,聶讓疊好手帕重新放入心口,她瞧到了帕子上方一攤已經淡至極點的,偏暗的痕跡,瞳孔一縮。
是…她的帕子。
他留着做什麽?
姜瑤隐隐約約感到不安,仿佛昨日那個可怕噩夢又附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讓讓,慘
感謝在2023-01-25 18:09:45~2023-01-26 20:0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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