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哥哥◎

寒毒、面具、北周、信物。

時隔多年, 她将此這些東西聯系起來,不難明白宇文執的意思。

——‘來我身邊,我可以救你。’

姜瑤摁了摁黛眉眉心。

端的惡心人。

不過或也說明, 寒毒并非無藥可解。

她又想起上次神鏡裏,宇文執未說完的那句話。

鼎裏有東西。

禮鼎在私庫裏存着, 鴻胪寺檢查的官員早就看了個裏外, 三足兩耳, 未有不同。

那日國宴時, 她也觀賞過,紋路是尋常的龍紋與雷雲紋,更無機關。

左思右想, 總覺有詐。

且鼎這種有象征意味的東西不好搬運,只能先存放在大盈庫。

說來也巧, 屋外夜色已暗,夜枭咕咕叫了兩聲,姜瑤瞧見了琉璃瓦窗外的一掠而過的影。

聶讓精通機關遁甲,許知道些門路。

于是她喚:“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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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漆黑的影聞聲現于書房一角, 鲛油燭火半跪的身影後再拉下一小片虛影。

聶讓回府便去了淨堂沖洗, 換了一身幹淨的紮袖黑紅勁裝,難得帶了一點顏色,看起來利落清亮, 身上還帶着一點很輕的幽香。

“零陵香、帶杜若?”因肺疾,姜瑤對任何氣息十足敏感。

蘭澤芳草,是幹幹淨淨的君子象征,屈子喜歡, 姜瑤也喜歡。

只是她這玄衛首領, 為了方便任務, 從不配香囊,不染熏草,一身幹幹淨淨的來,又悄無聲息地去。

她忽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彎了腰,在他腰間靠內側角落摸出一枚香囊。

針腳算不上精細,鴛鴦的樣式,瞧起來纏綿悱恻,看起來還有些眼熟,卻不是禦制。

便皺了眉:“香囊不适合你,丢了吧。”

聶讓的話并不多,見主人不喜便不再去看。

“日前北周送來了一尊鼎,放在大盈庫內,裏面恐有蹊跷,你得閑替本宮看看。”

“是。”

他起身便要告退,姜瑤卻輕輕勾了唇,伸手扯住他勁裝領口,動作輕佻暧昧,俯了身,湊在他耳畔耳語:“急什麽,本宮說的是得閑。”

“……”

聶讓不動聲色地低頭,耳根卻又渡上一層淺淡的粉霞,像是桃花落了潭水,很是好看。

她挑起他的下颔,讓他看着自己,左手捏了捏這方半掌大的繡囊,風幹的熏草捏起來沙響。

“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知道她喜好的人可不多,而姜瑤更不認為聶讓有這種烏七八糟的心思。

出乎預料的,這回,速來與她毫無保留的暗衛頭子出奇地一聲不吭。

“哦?”姜瑤挑眉,離近了,“不說?”

她笑起來。

玉指緩緩向下,掀開了衣襟,像一條鱗片細膩的白蛇往裏衣更深滑行,她腕上玉镯劃過皮膚更是冰涼。

聶讓登時亂了心神,呼吸克制不住地加重。

“說不說?”她撩開他卷曲的額發,在他額間印了個吻。

“……”

極有力的指骨攥了起來,骨節發白,她卻又親了下他的耳廓,發現他呼吸短暫消失,含着半分笑意,再一次重複。

“說不說?”

他渾身僵硬,壓着嗓音,極隐忍:“奴…先請告退。”

姜瑤慵慵坐回月牙椅上,懶散徐輕:“不許。”

他若是直接說了,她還不怎麽在意,但瞧這悶葫蘆就是憋死也不冒話的樣子……

香囊怎麽來的是其次。

姜瑤眼珠微動,心下卻似乎有個蔫壞的聲音小聲。

——逗逗他。

于是她将香囊拿近了,仔細辨識着上面針腳。

“不是建康繡娘的蘇繡針法,像民間平繡,卻別有一番意思。”

他好像抿了抿唇,聽她誇贊別人,似有些不可查難過。

“奇了。到底是誰給的?”

“……”

“真的不說啊……”

姜瑤朝他招了招手,讓他離自己近些後,勾起他發鬓間的一绺微卷的碎發,別到他耳後,貼着他耳珠語一句。

黑石般的瞳驀地緊縮成孔,耳根的紅霞飛到臉頰,臉色卻半紅半白,一連退了三步。

“奴告退!”

登時,他連她方才的命令都拋在了腦後,掌腹一撐窗颙,連門都沒走,就遁遠了。

背後,姜瑤在書房騰地大笑出聲,笑聲輕快極了。

她剛剛說的是:

‘好哥哥,告訴我呗。’

從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有趣。

笑完,姜瑤想起什麽,仔細盯量了這香囊一會。

“……晁行?”原是湘繡的手法。

以為借阿讓就能在她這裏刷個面熟了?

她嗤聲,便尋了個角度,随手将手裏的玩意丢進碳爐,火舌一燒成了灰。

夜間,雲多無月,涼意起秋霜,天穹寂靜,只遠山清風徐來,萬籁寂靜。

晁行挑着燈起夜出恭,回的路上吹着風精神起來,在凋敝了的荷花池裏吹了會極舒适的晚風。

可驀地感覺脖頸一寒,下意識提了燈去照那池子。

水榭邊緣,有一個魁岸的影正站在臺底橫出的木樁上,雙手環抱于胸。

對方左手持刀,刀柄貼着肩胛,吹着冷風,一雙瞳黑得攝人,正盯着他不知瞧了多久。

晁行吓得失了聲,燈籠咣當一下落了地,抖着手指着聶讓半晌。

“您…能別總這麽吓人嗎。”

對方見到他微微皺了眉,一躍上了岸。

“丢了。”

晁行老半天才找回舌頭,哆嗦着重新打好燈:“什…什麽?”

“香囊。”他話極簡,“主人不喜歡。”

晁行瞪了眼睛,當下連方才那點畏懼也扔到了池子裏:“怎麽會?殿下可誇過的。”

是了。

姜瑤确實見過,也只不過随口一誇。

說來這還是今日黃昏時發生的事情。

晁行入房,卻瞧見暗衛統領偌大一身板立在屋裏,陰影投下,駭得他險些一佛出世,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事命不久矣。

結果對方上來第一句話便是:“侍寝之人,當做什麽。”

……二佛升天。

頂着這尊煞神的寒氣,晁行愣是發揮了最大的潛能說了個頭頭是道。

什麽要穿着得體,要按主人喜好,一套又是一套。

甚至說到最後說得過勁,晁行甚至轉了眼珠子,秉着讨好眼前人以及一些不可言說的念頭,将自己繡的香囊推了出去。

“殿下喜歡道家,且香草自古配佳人,統領戴着這個能掩氣息,殿下聞着定是欣喜。”

聶讓沒接香囊,只看了他一陣,森森的目光瞧得他頭皮炸開。

最後暗衛頭子收了東西,只冷漠丢下一句:

“敢亂說,你知道後果。”

審訊這門功課,幾乎是個暗衛就會,何況聶讓。

再次被這雙沉黑的眸子頂上,晁行的感覺覺得和白日一樣,自己好像被綁在石上沉入了池底,無端有一種瀕死的窒息感。

“不。小的可不敢糊弄您,小的也沒往外傳。”晁行瑟瑟發抖,“殿下不喜歡…許是您不适合。”

“……”

主人确實是這麽說的。

“您且等等。”

為保小命,晁行蹑手蹑腳走進廂房,從簡陋的妝鏡下取出一只畫本後,四周環顧一下,發現沒人連忙朝河道跑。

他低着頭,雙手顫巍巍遞去,“小奴一言兩句說不清。這是侯爺贈的,統領若真想了解侍奉之道,許可學一學。”

聶讓立了一會,雖皺眉,最終還是拿刀柄挑起本子。

夜風又呼嘯吹過,良久的寂靜後,晁行才堪堪擡了頭,癱坐在地上。

頂可怕的家夥已經消失在原地,不知何處去了。

可惜,聶讓并沒有用到那本子的機會。

一連數日,姜瑤都忙着收尾,未再傳侍他。

最終,四條街頭的李府被官兵貼上了封條,李繼及李氏問斬已是板上釘釘,離去朱雀街只有一步之遙,百姓的日子還照常走着。

對于姜瑤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以最雷霆的手段,拔了李氏這一根釘子,便能告訴各地皇室的餘威。

即便她不在了,各地藩王也不敢輕易向建康動手,就算姜鴻再不靠譜,也能混過最難的頭兩年。

姜瑤将事務漸漸都推給了姜鴻,連着幾天告了假,享受自己的晚年生活。

難得清閑。

她本該好好思索一下未來一年休沐當如何渡過,偏偏有人主動上了門打斷長公主府的恬靜。

“姜瑤!”

金梧街外,有婦人跪在長公主府前長泣,衣裳故意弄得殘破褴褛,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你網織罪名,殘害忠良,我父阿兄三代為先皇安邦定國,為何要受那牢獄饑寒之苦,為何要遭酷吏拷打?姜瑤!你就不怕天下非議嗎?”

她面上哭得梨花帶雨,話卻是清晰精準,夾槍帶棒,句句泣血。

鬧事之人,正是不日前因善妒殘良被周府休棄,褫去封號的李氏女李椿。

銀龍衛怎能容忍有人在長公主面前放肆,不用暗衛動手,便提了槍要上前架人離開。

不想那女子見狀哭的更兇了:“父老鄉親啊!各位且瞧瞧,以多欺少、仗勢欺人,只會對弱女子出手,這就是皇家,這就是皇家之長公主!”

“放肆!攝政重地,豈可亂言!”

尋常時,金梧街東甚至是不許行人駐留。

銀龍衛哪是會理會這些話的人,動手開始扯她衣角,誰想卻正好扯落她肩上衣襟,唰啦一聲拉下布條。

李椿大喊:“你們要做什麽?你們就是這樣對功臣之後的嗎?”

路人看不下去了,不知人群中是哪個帶了第一聲,随後嗡嗡響了起來。

“恁得欺負個女子幹什麽?”

“就是,長公主不會是心虛了吧,怎麽還不出來?”

“功臣之後?呵,狡兔死、走狗烹,都一樣。”

不得不說,這樣的方式雖然粗俗,但對輿論極有效。

事情解決起來很簡單,銀龍衛押人下去便好,雖犯一陣口舌,但也無太大妨害。

可惜李椿趕上了槍口,姜瑤近日得閑無事,雖不屑于同她見面,奈何閑也是真的閑。

且這李椿名義上是周睿的母親,她既然答應過周睿解決他的身世問題,還的确不能就這麽讓銀龍衛給拖下去了。

于是院內人走了出來,滿頭珠翠,披着氅衣,擁着手爐,身量不高,肩胛消瘦,只是大氅加在身上,才不因此差了氣勢。

“見過殿下。”

銀龍衛齊齊跪下,一排槍尖咔咔作響,更是迫人。

方才看熱鬧的平民都噤了聲,畢竟誰也沒想到長公主真在府上,更沒想到,今日竟有幸一觀,眼見平日裏只在皇榜或傳聞裏聽過的人出現,心下開始打鼓。

“那,那就是長公主?”

“是不是得行禮哇。”

姜瑤巡視一番周圍,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靜下:“鄉親不知禮,本宮不責。”

她将視線移回眼前人:“但知禮而不為,是罪。”

“你也曾是诰命夫人,沖撞皇室,即是罪上加罪。”

“有罪。必責。”

作者有話說:

聶讓:暗衛營裏沒教過這個,得學

還有,好哥哥這三個字真的不是我能聽的。

姜瑤:告訴我誰教壞了你,我這就送他下獄(?)

晁行: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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