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雅雅匍匐在草叢中搜尋着顧清風的氣息,昨天它把顧清風咬了一口,傷口的血腥氣給它指引了清晰的方向。

宋雲萱、裴澈、霍珊珊扛着在睡夢中被“綁來”的秦渺跟在雅雅後面追蹤到了那座隐秘的老宅。

裴澈上了老宅的屋頂,霍珊珊負責把秦渺弄醒。

宋雲萱擔心顧清風,拖着大刀躲在門外的灌木叢中,雙眼死死盯着那道門縫,刀身滾燙,她卻越抱越緊。

******

山鬼迷香的氣息像一只焦黑的魔爪将整個夢境撕碎,顧清風醒來恍如大夢一場。

他睜開眼,只覺手腳如灌了鉛重地一動不能動,他擡起頭看到那人一身便服端坐扶手椅上,手托着茶杯,茶水的熱氣悠悠浮起遮住了他的面容,從小的養尊處優讓他的姿态一向是清貴而從容。

“你醒了?”他笑,将茶輕輕放在旁邊的幾案上。

顧清風以手撐地想坐起身,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韓謹和道:“你不要白費力氣了,我下了迷藥,你動不了。畢竟你師從清流宗,劍術高超,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顧清風譏諷一笑。

韓謹和走過來蹲下身,伸手将他擋在眼前的發撩開,語氣微低,似乎頗為遺憾道:

“唉,朗之,你說當年你去考了武試該多好,你一定是武狀元,而我就能進三甲了。”

顧清風咬緊牙關,手吃力地揪住他的衣角:“為......為什麽?”

“為什麽?什麽為什麽?”韓謹和低頭看着他的手,儒雅的臉透出幾分猙獰的味道:“誰叫你萬事都要壓我一頭!不論我做什麽永遠都屈居你之下,有我韓宗明之處世人卻只看得到你顧朗之!”

顧清風苦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韓謹和攫住他的臉,眉一挑露出幾絲不屑:“我們當然是朋友,但我的朋友不能在我之上!”

顧清風眸光一動,忽然明白了。

他與他是同鄉,韓謹和家中世代經商可謂富貴中人,而他家中清貧,兩人本應全無交集。

韓謹和雖然是個貴門子弟卻與其他纨绔不同,他舉止文雅态度謙和,頗有才華,因自負才情不願與那些粗俗顯貴們交往,所以主動結交當時出身寒門但才名在外的顧清風。

兩人一見如故意氣相投,當年顧清風進京趕考的銀錢還多虧韓謹和資助。

“你武藝高超,我曾勸過你去考武試,可你偏偏要與我在文試上一争高低,鄉試你一舉奪魁;殿試三甲,你高中探花,而我永遠在你之後,你一入翰林就得到鄭觀的青眼,他竟讓你和他一起參與《建元大典》的編修!而我這些年在他身邊鞍前馬後,他卻永遠都要在我面前提起你有多出色……”

“我和你都是全州才子,我們一起揚名,但我的風光卻不及你萬一,”韓謹和面色從容,可聲音卻洩露了他壓抑多年的不甘與憤恨,“就連......就連秀秀滿心滿眼都是你!”

韓謹和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擡起來,雙眼摻着妒忌的烈火似乎要将他燒地體無完膚:“明明我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明明是我先愛上她的......可是她拒絕了我,偏要跟你......”

他那張謙遜文雅的臉終于徹底扭曲了。

顧清風想起他和秀秀成親那一天,韓謹和前來道喜,酒桌上他明顯地面色不佳,一直獨自在喝悶酒。

“秀秀......”他怔住,他與韓謹和十多年情誼卻從不曾察覺他對秀秀竟然生起過那樣的心思!

他曾把韓謹和當成他的摯友、知己,如今想來是個笑話,他的朋友心裏壓着對他的蝕骨的恨,對他妻子的觊觎,那些東西一夜之間傾覆将他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秀秀死前的模樣撞進心頭,痛不欲生,顧清風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目眦盡裂,如野獸般低咆:“你喜歡她為什麽還要害死她!”

韓謹和雙目赤紅,眼裏要竟然流下淚來:“那是她自找的!我告訴過她,她會後悔的,可是她不聽偏偏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她就落得那樣的下場!”

“畜生......你還是人嗎?”

顧清風怒吼,韓謹和目光一淩揮起拳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顧清風吃痛,另一拳再度打來,韓謹和發瘋似的在他身上發洩着多年來的憤怒。

“很痛是吧?痛得想殺了我?呵,顧清風,你恨錯人了,你最該恨地應該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咎由自取!你爹,你娘,秀秀,顧清澤的下場都是拜你所賜!”

清風無力地趴在地上,鮮血緩緩從他口中流出。

似乎是打累了,韓謹和拿出絹布擦着手悠悠然走回椅邊坐下,喝了口茶,居高臨下地看着蜷縮着倒在地上的顧清風:“還記得當年你在翰林院的《上華法典八經卷》裏發現了什麽?”

顧清風倒在地上喘息着,劇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上華法典八經卷》這本書他确實有印象,這本書內容佶屈聱牙,晦澀難懂,他将此書帶回家中研究了數日,一無所得。

“這本書本沒什麽大用處,不過此書封皮用金冊所鑄,內有乾坤,碰巧被你那個酒鬼父親發現了。”

顧清風艱難地睜開眼去看韓謹和,只聽他慢慢道:“裏面藏有主公和夜羌國來往的書信,我奉命将書信藏好可惜被你無意間帶回了家中,又被你父親無意間發現。”

顧清風一愣。

“你爹發現了書信想找你商議,可你人在宮中,所以我便請他到了這間屋子裏來敘話,”韓謹和幽幽一笑,語氣如鬼魅般陰森,“我告訴他,他有兩個選擇,一是讓他那個探花郎兒子暴斃,二是自己死。”

“你猜你那個懦弱了一輩子的混賬老爹做了什麽選擇?”

顧清風駭然。

“我騙他,只要他喝了那瓶毒酒,他就是個死人,死人可以永遠保守秘密還能保護自己的兒子,一舉兩得,”韓謹和見到顧清風那驚痛難抑的模樣,只覺無限快意,“他懦弱了一輩子,為了兒子難得骨頭硬了一回,其實那也不錯,到死和他最愛的酒在一塊兒,不是很好麽?”

韓謹和滿意地看着顧清風露出極痛震驚之色,他俯下身,笑:“怎麽?你不知道?還是你一直以為顧承德是酒瘾犯了才中了我的道?”

顧清風死死瞪着他,腦海中浮現顧承德那自責愧疚地絕望神情。

是的,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着兇手,但內心深處同樣責怪他那個嗜酒無為的父親,當年顧承德答應要戒酒,可最後還是忍不住喝了酒,才釀成最終慘劇。

他是怪他的,一直是怪他的……

卻不知父親本意是想保護他。

“你知道顧承德喝下毒酒之前是怎麽求我不要傷害他的兒子的麽?他給我跪下,拼命給我磕頭,讓我放過你……哈哈哈哈哈……”

韓謹和笑着滿意地看到顧清風那雙眼痛得幾乎要滴血了。

“我要殺了你!”清風嘶吼着從地上爬起來撲向他。

韓謹和輕輕往後退了一步,看着他體力不支狼狽摔倒在地,仰天長笑。

許久,屋中響起顧清風虛弱的聲音:“你恨我可以,那老師呢,他對你恩重如山,你是如何待他的?”

“你說鄭觀?”韓謹和面色一沉,“正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我給過他機會,但他實在太頑固了,三年前的澹亭巡撫貪污之案你知道麽?”

顧清風氣若游絲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澹亭貪污大案主犯張其忠利用職務的便利貪污朝廷的赈災撥款上達三十多萬兩白銀。

韓謹和淡淡道:“澹亭貪污案裏張其忠背後的人其實是我。”

顧清風沉默。

“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老師其實一直都在暗中調查我的事情,作為除你之外老師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我可是十分心寒啊。”

“你什麽意思?”

“那個老頑固查到了有關我的證據,我将他幽禁在青柳書舍裏半年,都不知道那些證據被他藏在了哪裏。”

想起鄭觀凄涼死去的情景,顧清風痛如刀絞。

韓謹和幽幽道:“顧清風啊顧清風,你銷聲匿跡了十五年為什麽要回來呢?你可知我現在多心軟沒把你弄死。”

“你早知道我會回來,所以把老師幽禁作為籌碼。”

“不,我不知道你會回來,我只是以防萬一,”韓謹和擡起幽冷的眼,低聲道,“顧清風,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我不想你死的,可是你動了我的倩兒,毀了她的清白,你就必須死了。”

顧清風冷笑一聲,韓謹和目光一寒,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一顆焦黑人骨狀的東西塞進了他的喉嚨。

“這是山鬼,劇毒無比,當年我沒有讓你的父親直接吃,現在改換你嘗嘗味道了。”

看着顧清風将那東西吞進腹中,瞳眸逐漸渙散,韓謹和一松手看着他趴進灰塵裏,停止了呼吸。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他揚聲道:“什麽事?”

“大人,時辰到了,該回去了。”門外的管事恭敬道。

“我知道了。”

韓謹和最後看了眼顧清風,走了出去将門鎖上。

裴澈從房梁上下來,扶起顧清風将一瓶解藥喂給他。

不多時,顧清風猛地回抽了口氣劇烈地嗆咳了起來,他摸着喉嚨嘶聲笑了起來:“下回跟柏松說,別那麽認真,這假藥做的後勁兒太大了,你再晚來一步我就真的嗝屁了。”

裴澈看着他滿頭滿臉的傷,此時此刻居然還笑得出來,不由皺眉道:“你沒事吧?”

“沒事,”顧清風揮揮手站在一邊給自己平氣兒,“韓謹和畢竟是個文人,就他那兩下子和我平時受的傷不能比。”

裴澈道:“你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

顧清風一愣面色轉為蒼白,韓謹和透露的真相于他而言何止是傷上加傷,痛徹心扉!

片刻,他勾起唇啞聲道:“戲已經演完了,接下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的一只腳已經被我拖到地獄了。”

裴澈不再多言扶着他走出去。

老宅已經長久無人住,看起來陰森可怖倒像是韓謹和給自己留下的私刑監牢。

宅院角落裏有個人面色慘白地走了出來。

顧清風見到他一愣,道:“荀潤。”

秦渺踉跄地走到他面前,全身都在顫抖,半晌仿佛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朗之,當年的事居然是這樣的......我居然什麽都不知道......宗明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他一把緊緊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諾:“朗之,你放心,那個人我會親手把他送進大牢!我會幫你報仇!”

顧清風看着這個昔日好友,露出微笑。

當年的情誼不全部都是虛情假意,至少還有秦渺是真的。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感激道:“多謝。”

霍珊珊走進來道:“阿澈,二妞和雅雅不見了。”

裴澈一驚。

******

夜黑沉沉的,星月被隐,黯淡無光。

宋雲萱騎在雅雅背上,手上的刀像是正在有一位巧手神工正在迅速雕刻,刀身上的鏽色像是破開碎掉的麸皮脫落而下露出其上詭谲霸道的暗紋。

為了掩蓋行蹤,韓謹和乘的轎子在特地從城郊繞了一圈,雅雅馱着宋雲萱在城郊的密林穿梭。

“雅雅,躲進去。”雅雅停住腳步返身逃進坡道下方的密林中。

宋雲萱一腳踩在雅雅背上飛身而起攀上一根高聳的樹杈。

她站在樹幹上,雙眸盯着正要路過樹下的那頂轎子,眉心處的玄紋如火星迅速燃起,襯得她一雙眸子冷如寒星。

韓謹和的轎子終于從樹下路過。

宋雲萱無聲無息地樹枝上一躍而下,手中将刀舉起狠狠朝轎頂劈去,誰料一顆石子狠而準地擊在了刀刃上。

刀刃一偏,宋雲萱收勢不及落在地上。

轎身紋絲不動,擡轎的人什麽都沒有察覺繼續往前走。

宋雲萱拎起刀迅速追了上去,但一把秋水長劍橫亘在刀前,那人腕間用力狠狠将她往後推去。

刀劍相撞,四射的火星映照出兩人的臉。

裴澈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宋雲萱,她眉心的玄紋像一團燃燒着的火,紅巾在頭上飛揚,手中的刀滾燙着地獄的幽光。

她低聲開口:“滾開!”

她的那雙眼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孩子天真的眼睛了。

像是有地獄冤魂透過她的雙眼窺視世間,叫嚣着滔天的怒火,隐忍着難以言喻的傷痛。

裴澈絕想不到宋雲萱居然能擋得住他一劍。

這一幕詭異地令人匪夷所思。

他道:“現在還不是殺他的時候!”

她沒有退讓半分,嗓音稚嫩卻透着陰森的寒氣:“這種人死有餘辜!”

“現在留着他還有用!”

“我非殺他不可!”她眉心的玄紋亮地刺眼,讓她全身爆發出可怕的力量竟讓他一時難以再進半分。

“小萱!”裴澈厲聲叫着她的名字。

聲音入了耳,宋雲萱驀地一怔,眼中竟蒙上了淚,像是有另一個靈魂在說話:“讓我殺了他!當年就是那種人......就是因為那種人......阿澈也不會......”

“阿澈?”裴澈心頭一震,不由迷惑起來。

“小萱,知道我是誰麽?”

宋雲萱再度怔住擡起頭看着他,聲音竟然在哽咽:“你是......阿澈。”

“阿澈,你放心,我不會再讓這種人再傷害你......我不會讓你再那樣死去......”

她說話語無倫次,眼淚中帶着深切的悲哀、恐懼與無助,那濃烈的情感讓他心中一疼,他忽然明白宋雲萱追殺韓謹和不是為了顧清風,是為他。

但他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然而,他舍不得她的臉上出現那種神情。

他收起青霜,慢慢蹲下身,放輕聲音,像哄着某種受了驚的小動物,張開雙臂,柔聲道:“小萱,過來。”

宋雲萱仍舊在大顆大顆地掉着淚,腳輕輕挪動了,一步一步遲疑着走到他面前。

“知道我是誰麽?”

“阿澈......少主?”

“我現在很好,沒有人能傷害我。”

她定定望着他,眸中那層可怕的傷痛逐漸褪卻,額上的玄紋慢慢消隐下去,理智逐漸回來帶了幾分天真的懵懂,臉上淚痕猶在,宋雲萱疑惑道:“少主,我怎麽會在這裏?”

手一松,那把刀恢複了生了鏽的模樣“哐啷”一聲倒在了地上。

宋雲萱一驚,臉色驟然慘白,整個人往前倒去。

裴澈伸手接住她将她抱在懷裏,将刀撿起細看許久,他才揚聲喚道:“雅雅,我們回去吧。”

那頭巨大的黑狼從草叢裏鑽了出來跟在了他身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