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宋雲萱用手指輕輕觸摸着這把救了自己性命的刀。
指尖掠過處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
驀地, 從刀身上傳來一陣異樣的熱度,那熱度由指尖開始竄到了她的左半邊身體,脖子和左臉滾燙異常。
那灼熱燒得她喉嚨似乎有火在燒, 宋雲萱舔舐着幹澀的唇摸黑爬到山亭邊的小池子裏正要俯下身掬一捧水喝, 忽的只聽有人的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宋雲萱沒想到這麽隐蔽的地方會有人過來, 匆忙站起想躲,誰知道身體虛軟不堪, 她踉跄了幾步還是被那人發現了。
“誰, 誰在那兒?”聽聲音尖銳刺耳應該是個太監。
宋雲萱自知躲不過, 打算将那人打暈了再說,她回過頭去正要行動,誰料那小太監抖着嗓子破聲尖叫:“鬼, 鬼啊!”
借着清淡的月光看去,宋雲萱發現那小太監竟然是小金子。
小金子臉色慘白,雙腿抖顫着跪在了地上,衣服上隐隐有水漬淌下, 他竟然吓得尿了出來。
宋雲萱無言地搖搖頭,她現在的樣子有那麽可怕麽?
她朝小金子走過去,誰料, 那小金子一雙眼死死瞪着她的臉,嘴裏恐懼地喃喃:“鬼!鬼!別過來!別過來!”
宋雲萱皺着眉朝他脖子後面一劈,打暈了他。
她将小金子拖到亭後的岩石下,又把他身上的衣裳鞋襪全部扒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
做完這些動作她已經疲憊不堪, 她還無法适應這副新的身體,她的四肢仍舊是僵硬的,每走動一步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錯位,衣裳布料和肌膚摩擦時都能讓她痛出一身的汗,她只能虛弱地靠在山石上不停地喘息。
她摸向自己的額間,繡衣使的印記已經完全消退了,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緩緩将十根手指舒張開,這雙手太陌生了。
但至少她活着。
突然,她在她那瑩白如雪的肌膚底下看到一片密密層層的斑駁的血痕,像是有人用刀在她的手臂上砍了無數刀。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可怖扭曲的血痕一路從左手臂蜿蜒上了脖子,她顫顫着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臉。
半晌,她一步一步走回方才的那只小潭邊,将長發輕輕挽在身後,她遲疑了片刻将臉照進了那清澈的潭水。
借着淺淺的月光,她看到了倒映在潭水中的那張臉。
心陡然被魔爪揪住一般,她屏息着将五指摸上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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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華殿。
原本規定之內九響完成的九龍飛天的煙花巡禮已經結束。
夜空上還散發着焰火迷離的餘光。
蟄伏在皇城的宮苑暗影中的殺機已現。
在場的朝臣宗親無一不是喝得酒酣醉醺,梁帝坐在盛華殿的寶座上正與幾位他國使臣相談甚歡!
湯紹坐不住了,他這位父皇是怎麽做到的,明明知道今天有人要起事勤王居然還能如此泰然自若,他可是坐不住了。
歷史上不論哪個朝代,謀朝篡位都是大罪名,成功了稱王稱帝名載青史,失敗了下場那可就不好說了,在位者還不把你往死裏整?
湯紹激動地有點尿急,他是不是要見證歷史了?
眼睛的餘光瞥了眼右邊那位謀朝篡位的主謀——他的六弟齊王正不動聲色地悠然飲酒,眉宇間是置身事外的不疾不徐。
簡直佛系淡定!佩服!佩服!
如果可以他很想上前采訪一下:作為一名資深造反者,您有何感想?
衛羣察覺左邊投來的敬佩的目光,有些莫名,笑容深深道:“王兄為何這麽看着我?”
湯勺咽了咽口水,激動地搓着手,脫口而出:“我可以采訪你麽?”
衛羣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臉色一沉:“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我喝醉了。”湯勺趕緊收回目光,事到臨頭還管不住這張嘴?差點作大死!
寧王妃将自己纖細柔滑的玉手輕輕撫在他的手背上,柔情似水地道:“王爺,您怎麽了,腿都在抖,是不是累了?”
湯少瞪着那湊近的如畫的美貌女子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跡地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本王沒事,王妃多慮了。”
自從他穿成寧王之後,府裏的漂亮妹子衆多看得他眼睛都花了,還每天在他面前争寵獻媚,作為一個有正常需求的直男抓住了自己最後的節操,不打那些姑娘的主意。
再說,枕邊人最能看出他的變化,他可怕死了寧王妃了。
萬雨薇走過來救了他,她親切地慰問了寧王妃:“弟妹,随王嫂去走走如何?”
寧王妃微微一詫,印象中她家王爺與宸王向來不和,兩家幾乎沒有走動,宸王妃為何突然示好?
湯紹巴不得趕緊把她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笑道:“那個,你快去陪宸王妃嫂嫂一起敘敘話吧。”
寧王妃被宸王妃拉走了,萬雨薇臨走前囑咐道:“王爺喝醉了,勞駕四弟幫我照看他一會兒。”
湯紹點點頭。
宸王坐在桌邊,臉色酡紅,目光鈍鈍地看着桌上的白月玉光壺,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抓住壺把仰頭就把壺裏的酒朝自己嘴裏灌。
湯紹大驚失色趕緊搶過他手裏的酒壺,阻攔道:“那個,王兄,你還喝麽?”他可是親眼看到他這位王兄剛才吐成了什麽德行,這人酒品不行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酒壺放到宸王夠不到的地方,一回頭就發現宸王正偏着臉看他,眼神又冷又亮,他被他看得全身發毛,
“本王越看你越不像我那個四弟。”他幽幽地開口,語調平靜而清醒,完全沒有一點醉意。
湯紹猛地一哆嗦,兩腿打顫,卧槽!他這個王兄犀利!太犀利了!
宸王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臉上挂着那個親切和順的微笑,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
“我那位四弟啊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他行事狠辣作風強硬,算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派了幾波殺手來要我的命了。”
湯紹腿在抖,臉在抖,全身都在抖,心裏默默祈禱:“別怕,別慌,宸王這是喝醉了,喝醉的人說的話怎麽能相信呢?準是在胡說,千萬別自己吓自己。”
宸王對他輕笑了一聲,手指戳戳自己的頭,意味深長地告訴他:“我沒醉,我的腦子也很清醒。”
湯紹捂着受驚過度的心髒:不得了了,要人老命了,古代人太社會了!這人是有讀心術麽?
一陣冷風吹來,宸王似是覺得冷了他将自己的手縮進袖管裏,笑容可掬地繼續和湯紹促膝談心:
“我發現你不對的時候是在半年前,半年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四弟對我例行三月一次的刺殺行動居然終止了?本王的四弟是個有恒心的人,做事從來不會半途而廢,還沒把我弄死他就收手了?這可不正常。”
“......”湯紹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這人是不是腦子不正常?對随時随地要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他居然還對他抱有這種迷之關心?
他是佛了吧,割肉喂鷹,殺身成仁,普度衆生麽!
宸王兀自唏噓不已:“這件事可把我吓壞了,四弟小時候從小就有些疾症,萬一他要是在什麽地方突然病發,死了還沒人知道,那就太可憐了。”
湯紹緊張地不行,雖然宸王的腦回路很不正常但他七拐八拐地竟然還蒙對了——衛蘅的确是突然暴斃的。
“後來我就去調查了一番,誰知道,寧王衛蘅非但活得好好的還跑去錦城尋花問柳去了!這很不正常。”
宸王搖着頭語重心長地點評:“四弟的女人雖多但很少會去什麽煙花之地,同一個人前後轉變不至于這麽大,連性子都變了,跟換了個人似的。”
“所以,你根本不是我四弟吧。”由此他下了個結論。
湯紹魂飛魄散,只見宸王正冷冷地盯着他,眉眼間平日裏的溫和清朗全部斂地一幹二淨,還隐隐透出幾分煞氣。
湯紹忍住拔腿就跑的沖動,不能慌,跑了可不就坐實罪名了麽:
“那個,其實,那個原因是因為......”
他絞盡腦汁要掰扯出一個理由來時,宸王突然一個人開始了自我解釋的咕哝:
“不過換了人也好,省得我親自動手了,畢竟弄死我四弟可比弄死冷宮裏那個瘋婆子要難得多......唉,誰叫我當年多嘴洩露天機呢,要不然也不會讓後世那麽多災多難,唉,這是天譴啊天譴......”
他神神叨叨了片刻,悠悠地擡頭朝湯紹露出了那寬厚的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湯紹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愣了愣,試探道:“宸王兄,你,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宸王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湯紹正等着他回答,誰知衛簡那坐得筆直的身子突然搖搖晃晃地往後一仰,他下意識地去扶着他,就聽宸王低下頭去一頓搜腸刮肺地吐:“嘔......嘔......”
撲面而來一股沉積在腹許久的酒臭。
湯紹傻眼,他他他他不是沒醉麽?這這這還是......這是醉了?
吐了許久,宸王直起身子,臉色酡紅轉白,眼神轉到一旁湯紹身上時立刻凝起了一分歉意:“是四弟啊,不好意思,我剛才喝得太多,失态了。”
“王兄......你你你方才真的是喝醉了麽?”
宸王一怔,臉色更白了,歉然道:“剛才我是不是跟你說了奇怪的話?四弟啊,你別在放在心上,王兄那說的都是醉話不作數的。”
湯紹差點給他跪了:(╯‵□′)╯︵┻━┻不帶這麽吓人的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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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地一聲輕響,一縷青煙在夜空靜靜地散開,一片刺目的白光再度升天炸開。
所有人擡起頭看着那異樣白光,也在同時衆人注意到煙花巡禮的異樣。
煙花巡禮九龍飛天早已結束,這最後一響既沒有壯麗四射的焰火也沒有絢麗的流光,哪裏不對勁。
梁帝淡然威嚴的聲音響徹盛華殿前:“王湛,替朕倒酒,朕要敬衆位愛卿一杯。”
王湛斟滿了酒的禦杯遞給梁帝。
梁帝起身,雙手執杯對衆臣道:“衆位愛卿,這杯酒朕敬你們,今後大梁的江山百姓還要仰仗諸位愛卿了。”
衆臣惶恐:“陛下......”
梁帝微微一笑,舉起酒杯就要飲下,垂眸的一瞬間卻看到盛華殿的夜空下那一支冰冷的箭刺破空氣疾竄而來,鋒利的箭尖閃着殘酷的寒光直接對準了他的喉骨。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殿前的一名錦衣衛身影如一道淩厲閃電沖到梁帝身前。
裴澈祭出那把鋒利的青霜劍,泛着秋水寒光的劍身一劍削去了半支箭身,剩下半支箭身堪堪刺透了梁帝手中的金杯,清脆的利器相撞的聲音後,梁帝的手一顫,那只金杯碎成了兩半與那半支殘箭一起委落在地上。
幾乎在一瞬間,只聽有人大喊:“有人行刺陛下!有刺客!有刺客!”
殿前的宮女太監們手裏端着的果盤酒水灑了一地,人心一下子混亂了起來,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開始逃命。
但使臣中有呼延灼、朝臣中有傅琛,那二人一個早已心中有數,一個見慣沙場鐵血遇事都十分冷靜,知道要先自穩軍心,這種情況如果自己人先亂了,反而會給敵人造成可乘之機。
但還沒來得及撤退,衆人驚恐萬狀地頓住腳步,只見數百名宮內侍衛握着手中的兵刃将盛華殿十丈方圓圍地水洩不通,黑壓壓的人影像一堵難以逾越的高牆沉沉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傅琛帶着朝臣們本要向東北角落的偏門撤去,然,那些羽林郎邁着沉重的步伐嚴嚴實實地擋在了他面前。
傅琛冷冷喝道:“你們是要逼宮造反麽?”
“傅将軍說笑了,本相只是收到消息說今夜有人會在宮中謀劃對陛下不利之事,是以特地召集羽林軍保護陛下。”
一百五十多名羽林郎一左一右分開一條路,來人笑着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傅琛看着來人詫異道:“李丞相?”
李然笑了笑,手下了個指示,百名羽林郎握着手中的兵器往前跨了一步。
此次進宮賀壽的官員大多是文臣,武将裏只有傅琛一人。
除了傅琛,其餘文官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吓得躲在傅琛後面不敢多言。
李然對百官道:“諸位同僚,不論我們以往在朝政上有怎樣的分歧,只要現在和未來大家都可以向新帝忠心不二,他日新帝登基自然會各有恩賞,前途似錦。”
李然的話是在逼迫衆臣自選陣營。
所有人都靜默,臉上神色驚疑不定,有人動搖有人堅定,當然還有人心中好奇那位竟然敢在今夜逼宮的“新帝”到底是誰。
是宸王?寧王?還是齊王?
李然的眼神落在傅琛的臉上,傅琛是大梁神将,在軍中威望更高,如果他站在自己這方,勝算将大大提升,如果他頑固不化,那就只好就地誅殺了!
潘祈第一個跳出來指着李然的鼻子就罵:“李然,你這個老匹夫,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反賊!居然煽動群臣造反,你一早就包藏禍心!其心可誅!”
他本就和李然不對付,倔脾氣上來了,梗着脖子就問候了李然的祖宗十八代。
李然聽他越罵越難聽,臉色越來越沉,怒喝道:“工部尚書潘祈意圖對聖上不利,就地革殺!”
他話音剛落,一名羽林郎一把抓住潘祈的肩膀,将他拖了出去。
潘祈就是個不怕死的被拖出去時嘴裏還罵罵咧咧。
那羽林郎将手中的銀槍舉起刺向潘祈的脖子,傅琛腳步生風,足尖一挑,一拳将那羽林郎打倒在地,左手搶過竟那人的銀槍,右手抓起潘祈一把推向身後,他橫起銀槍擋在衆臣的面前,銀色铠甲在夜色中熠熠發亮。
李然冷笑:“看來傅将軍已經選好了。”
傅琛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傅琛忠于的君只有大梁成帝。”
“那麽其他人呢?”李然眸中已經殺氣畢現,身後又有三百羽林郎圍攏了過來,成了壓垮衆人心頭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場官員,有一部分的人已經站出來走向了李然的陣營。
剩下的包括潘祈在內二十幾名大臣都還堅定地站在傅琛身後。
“哼,殺!”李然眸中殺氣畢現,揚手一揮,從羽林郎身後走出幾十名黑衣刺客。
幾十名刺客一擁而上,傅琛手中碧色銀光一閃,人身随槍走,趨避進退,他身影穿梭之間如風馳電掣,手上銀槍的攻勢路數淩厲,潇灑,變幻無疊,打的那群刺客連連後退,不沾一絲上風。
但饒他是用槍高手也無法一個人對付身前幾十名刺客身後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傅琛正有些漸漸的體力不支,只見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從左側大步流星地走來,他揮下肩上的一把金色巨斧,巨斧劃下巨大的旋風将他身後的大漢将軍的玄色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傅琛以為對方是敵人,誰知那大漢舉起巨斧朝那群黑衣刺客斬去,斧頭毫不留情地斬下斧刃下的血肉之軀,一時間血肉飛灑,那大漢回頭對傅琛道:“傅将軍,這裏交給我。”
傅琛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用手中銀槍護着身後潘祈他們幾個一路往盛華殿前撤去。
大漢轉過身來朝身前那堆此刻露出猙獰的笑:“終于可以大開殺戒了!”他握着厚鐵鑄造的斧柄掄起巨斧将那些刺客當玩物似的抛向空中,鈍口的斧刃将那些人的四肢直接剁去,慘絕人寰的叫聲中一陣血雨從天空中灑下來,數不清的斷指殘臂混合着血肉掉在地上。
李然望着那殺人不眨眼的所向披靡的大漢,駭然大叫:“弓弩手,準備!”
霍珊珊解決了一半的刺客,忽覺無邊殺氣迫近,他擡頭望去只見數不清的燃火羽箭如傾巢而出的狂蜂向他激射而來。
霍珊珊将巨斧挽花,掃出一片金色的玄光,以蠻力勉強抵擋着那批密集的箭雨,但這樣根本沒有用處。
而那批還活着的刺客又再度沖了上來,霍珊珊自知這般纏鬥下去,他根本無暇分心,必落下風!
正此時,一道藍色身影驟然出現,他手持一把長刀閃身進了箭雨。
那人雖然身穿太監服,但他的刀法狠辣,淩厲殺氣數丈之外便能感知,令人頓生怯懦之意,一看便是個刀客高手。
只見他縱身躍起,展臂一揮,雪亮刀光劃過天際竟将那披靡的箭雨削去過半,斷裂的箭頭棱棱地紮在地面上。
霍珊珊趁着間隙詫異地想看看來人是誰,但來人偶然間側過來的臉上竟然圍着一張黑巾,露出的額頭的左半邊爬滿了扭曲的血色疤痕。
而那雙圓圓的杏眼竟熟悉地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