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倉舒
時光的指标劃到了公元二零八年。正月的一天上午,家裏的仆人急忙跑來我住的西苑,告訴孟德說小公子突然腹痛。孟德和我快步前往,只見倉舒躺在床上□,大汗淋漓,醫士趕來,卻束手無策。我吓得六神無主。孟德坐在床邊焦急地呼喚倉舒,輕撫他的腹部。卞氏帶着曹植也趕到了。曹植不斷自責昨日不該帶着弟弟去騎馬,以致他受了冷風。
正在這時,仆人傳:華佗到了。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仆人的話音剛落,門簾一挑,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老者。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當年我和倉舒在貯岚亭附近遇見的那位采草藥的老中醫嗎?原來,他就是華佗!
華佗從容地向我和孟德點頭,從随身帶的藥箱裏拿出幾根細長的針在倉舒的胸腹和手指的幾個穴位各紮了一下,擠出黑血水,又拿出一顆藥丸給倉舒服下,倉舒便安靜地睡去了。
在華佗的示意下,孟德屏退了其它人等,只餘他和我在。華佗向孟德和我征詢:“我只用了沉香丸令他暫時睡去。病人若要痊愈,需用五毒散以毒攻毒,方可解體內積聚的熱毒。只是,這五毒散非常兇險,它是以蕲蛇為主,加全蠍、守宮等制成,在驅除體內熱毒時極易傷到五髒六腑。但是,如果不治,命不久矣!如今,用是不用?”
孟德問道:“用後可能出現的結果是什麽?”華佗道:“輕者失去記憶重生,重者七竅流血而死。”
孟德眼疾手快抱住承受不住打擊即将倒下的我,沉默良久,閉目下了決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用!”
華佗又說了一句憑空驚雷的話:“病人一旦治愈後就已失去記憶、脫胎換骨,不可再用原來的姓名養在熟悉的環境,需從此尋求別樣的人生旅程。如此,方可頤養天年。”
至此,孟德和我已別無選擇。只要倉舒能平安活下去,我們願意為他舍棄一切,包括割舍身為他父母的權利。
将五毒散喂倉舒服下,孟德陪着我披星戴月地照顧他,盡到作為父母的最後義務。沉睡了兩個晝夜後,倉舒終于醒來。他迷茫地看着緊張熱切地望着他的我,眼睛中不再有我所熟悉的神彩。
華佗從郭嘉處回來,給倉舒把了脈,脈象平穩,大病初愈,只是他果真已失去了記憶,且不複先前的聰明才智,俨然一智力平平的常人了。
郭嘉得華佗妙手回春,已然康健如初。經不住郭嘉的百般追問,孟德和我只得将倉舒的身世秘密與遭遇全數告訴了他。郭嘉聽後,主動向孟德請求以父親的名義帶倉舒永遠離開他自幼生活的曹府,從此隐姓埋名生活在民間。
孟德雖然對與倉舒的父子之情和與郭嘉的兄弟之情都難以割舍,但深知這已是萬全之策。因為,照顧倉舒的餘生,再沒有比郭嘉更為穩妥更讓孟德信任的人選了。再一次近距離看到郭嘉臉上那蔥茏清秀的眉目和堅毅的表情,我終于想起來:他就是很多年前那個我曾經在稻花香客棧替他打抱不平的藍袍書生!
沒有想到,我偶然地幫助了郭嘉和華佗的這兩次舉手之勞,為自己的孩子延續了第二條生命。
倉舒醒來的次日拂曉,郭嘉和倉舒化名以父子的身份坐上馬車,一起離開邺城,從此踏上了本不屬于自己的人生旅途。孟德和我站在邺城城牆上依依不舍地注視着馬車駛離城關,車輪一路碾壓着地上的冰雪遠去,好像生生從我們的心頭碾過一樣。最終,那一點消跡于城外,從此與我們天各一方。
比倉舒小三歲的郭嘉之子郭奕則留在曹府撫養,官至太子文學,可惜後來英年早逝,身後留子郭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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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給卞氏看完隐疾,卞氏也漸漸好轉。可是,華佗卻病來如山倒,原來他在采集和配制五毒散的時候不幸中毒,已無藥可解!
華佗臨終時說:早在倉舒和我發現他并幫助他之後,他心裏就拿定主意要救助這可憐的孩子。幾年後,聽聞孟德為子千方百計地探尋他的蹤跡,他為父愛感動,更加堅定信念,就算打破宿命違逆歷史也要救助倉舒。他早知自己最終逃脫不了身中劇毒的結局,這許多年浪跡民間只是為了能用有限的生命去救治更多的人。
他還留下遺言:對外只宣稱自己是因為“不從”孟德數次征召而被處死,這樣既未洩倉舒存世之秘,又可以保全自己醫家的體面。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神醫華佗終以犧牲自己換來了他人的健康,用生命诠釋了一個醫者救死扶傷的神聖天職!
倉舒走後,我幾年來的郁結和牽挂終于因近日勞累的牽引作下病根,心口經常隐隐作痛。這自然瞞不過銳眼的孟德,但請了不少醫,吃了不少藥,我的病情卻始終無甚起色。
六月,孟德被封為丞相。
孟德為了兌現他對我的承諾,也為了給生活在民間的兒子倉舒提供一個太平盛世,加緊了大一統的步調。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顧我的勸阻,于七月始發起大規模南征。
孟德雖用兵謹慎,但北方長大的他何曾料想到十一月的長江邊竟然還會在天氣放晴時逆吹東南風,兼之身邊少了郭嘉這位重要的謀士幫他出謀劃策,結果他在赤壁之戰中失利,倉皇引軍北還。
入冬以後,三十二歲的我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孟德便不再出征,日日守着我,每次端湯喂藥必定親力親為。陽光充沛的日子,我們就在庭院裏坐坐。孟德扶我坐在藤蘿架下的椅子上靠着自己,給我搭上一塊厚絨毯,挨坐着和我說話。
藤蘿架上遒勁的枝條光禿禿的,迎春花也還沒開,冬日的院子除了竹子以外沒什麽生命跡象。許是孟德怕我病中觸景生悲,事先叫人折了一些怒放的臘梅,插在瓶裏,放在桌上。金黃的臘梅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似乎折射出了七彩光,紫褐色的花蕊散發出陣陣香味在院子裏飄散。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臘梅而不是紅梅?”我噘着嘴,故意為難他。
“你曾經和我說過小時候雪中尋臘梅的事,卻從未提到過紅梅。而且,縱然紅梅看上去比臘梅更加豔麗,卻沒有臘梅的香味深長。你在我眼中更像臘梅,因為你從不刻意去追逐外表的光鮮,卻從內到外透着一股子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定定地望着我。
他這樣認真說話的表情總是讓我招架不住。
病中的我哪怕再胡攪蠻纏,到他這裏都像是拳頭捶在了棉花上,只能感受到柔軟和溫暖。
我和他聊起現代社會的種種趣聞,頻頻朝他扮笑臉。我心疼地用手來回撫摸感受他因我連日病重已無心修刮的青青刺刺的胡茬,捏着他的嘴巴擠出笑容,逗他開心。
我不想讓孟德因我生病心裏悲傷卻還要強裝笑臉那麽辛苦,我最喜歡看到他因抑制不住發自內心的喜悅而彎彎的唇角。如果能順由本心,我已不願回到那個沒有孟德的現代的家,即使這樣做于父母不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