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曹操

初見雀兒是在一個朦胧的月夜。獨自引兵與董卓部将徐榮在汴水惡戰之後，我臂上負了傷。在倉皇南逃的途中，我遇到皇甫嵩一家。皇甫嵩的女兒？！用美麗這個詞不足以形容她帶給我的震撼，我最初懷疑自己因為負傷流血太多而産生了幻影，看到了月中的仙子。

從我向他們走來到我和皇甫嵩寒暄之時，她就那麽靜靜地在一旁注視着我，好像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了。她主動提出為我包紮傷口，我當然受寵若驚。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動作，我看到她認真做事時垂着的輕顫的長長睫毛，看到她因擔心我的傷口而輕蹙的眉頭，甚至看到她手背上因肌膚白皙細膩而隐約若現的青筋，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等她給我包紮好，我覺得自己好像也已經認識她很久了。然而我深知重任在肩，還是匆匆結束了這初次見面，盡管她留給我的感覺宛如一個似火燒心的人喝到了一掬清涼的山泉水。

戰場上無休止的厮殺讓我厭倦，滿地的百姓餓殍觸痛我的神經，但我深知只有勝者為王，才能結束這一切，令天下太平。時光就這樣在日夜緊張防備與全力襲擊中度過，突然閑下來的片刻，我也曾對着點點繁星想起她，感覺好像是作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一樣。

兩年後的一天，我趕往洛陽營救蔡邕前輩未果，剛回到大營就聽聞她來到了我營中。我欣喜異常：終于又能見到她！

雖然她這次身穿男裝，可絲毫不掩她的光華。

她是為了好姐妹來請我幫忙營救蔡中郎。蔡中郎對我也曾有恩，可是我深感內疚，因為我沒能幫上什麽忙。她很能理解，默默背誦了中郎的名詩并寬慰幾欲崩潰的中郎之女文姬，表現了非同一般的見識。她呆呆地望着院中随風起舞的楊柳，一臉憂傷，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可外面兵荒馬亂，我又要追擊黃巾軍，不能再讓她和她的結拜姐姐身犯險境，執意留她們在州署裏的望春園住了下來。

繁冗的軍務政務之餘，我不自覺地就會踱到望春園的門口。每次去看她，就會覺得心裏特別寧靜，時間過得真快。去之前我都會刻意脫下軍裝，穿着便服，以免讓她覺得拘束。日子久了，她果然和我熟絡多了。但年輕的姑娘待在軍中時間長了一定會覺得生活枯燥，于是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将青州黃巾軍趕出奉張之後，我借慶功之名在州署的郊外辦了個聯歡篝火晚會，特意邀請她和文姬一起來熱鬧熱鬧。我知道活潑愛玩的她一定會來，果然，巡視一圈後我看到了她們姐妹在篝火旁烤紅薯。

一個小士兵讨好地給了她一把糖炒栗子，我還看到她對他甜甜地笑着。我心裏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醋意，一把拿過左司馬（副将）遞給我的羊肉和孜然來到他們二人之間單腿蹲下來。她看到我，笑着把她那烤得半生不熟的紅薯也丢給了我，然後環着手臂一臉好奇地看着我又烤肉又撒料，還試圖湊着鼻子來嗅。說實在的，我很喜歡也很享受她對我這種信賴無隙的感覺。

肉串烤好了，她吃得真香，像只久未見魚的小饞貓，我轉回頭，心底卻泛起層層漣漪。

擊鼓傳花時，我讓鼓手下去休息，自己親自擊鼓，故意讓絹花停在了她的手上，看到她落落大方地站在篝火旁清唱起來。她那被篝火映紅了的臉，更加顯得楚楚動人。她的嗓音婉轉甜潤，唱得莊重而深情。她的歌聲乘着夜色振翼而飛，也把我的心帶走，從此為她而跳動：我為她被煙嗆而擔心，為她對我的信任而喜悅，為她的認真而心動，為她的受傷而心疼。

夏夜，我站在荷塘邊等她。我知道她會來，因為我注意到她已經偷偷留意我幾天了。她果然向我走來，我滿心歡喜，心想莫不是她也對我産生了好感？我的心撲通撲通，正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向她告白，可事情卻發展得出乎我意料：她特地來替姐姐向我求婚。看着她因羞澀而面紅耳赤的樣子，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其實，我何嘗沒有發覺文姬對我的異樣情感，但是，我愛的是皇甫雀。而我一旦這種時候說出來只會令她處境尴尬，難以面對姐姐。

文姬應該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在誰的身上，所以才傷心地出走了。她也自責得要回家。我答應送她走，同時在心中堅定：終有一天，我要給她一個家和一份安定惬意的生活。

送她回家的那一晚，她竟然換了女裝請我跳舞。她就是這樣，總有許多花樣和驚喜等着你。她離我如此的近，近到我甚至可以聞到她幽幽的發香。我輕輕地擁着她，看她在我懷中笑得那麽開心，我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是否已經稍稍能感知到我的心意？我忍不住低下頭吻她，卻只吻到了她的臉頰。

我報了父仇的同時也害了無數無辜的人，以至于她竟然在我和邊讓兩軍對壘之時出現在戰場上，并且還因為邊讓的意外之死用言語激怒我。驚懼嫉妒之火猛烈地燒燎着我的心，我難以自持，強吻了她，她反倒因太過震驚而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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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夜非常冷，她卻執意走出去點了一些蠟燭替邊讓祈福，我站在她的身後不遠處凝視着她：真是個善良又倔強的女孩，我的愛。這個夜晚，對誰來說，都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從泥濘的山上一路下來，我們聽到爆竹聲陣陣，已經新年了。我暖了暖她披着大氅還冰冷的手，将随身攜帶了許久的月之環套在她的手腕上。這枚玉環是在昆侖山颠清泉中吸取月亮精魄而自然形成的環狀羊脂白仔玉，傳說它有守護自己主人的靈氣。我沒對她說玉環的來歷，不想給她造成任何心理上的負擔，但我還是忍不住道出了長久以來我對她愛慕的心聲。也正因如此，我才得到關于她身世的坦誠相告。

她竟然是一千八百年後的異時空來客！難怪我一直覺得她看上去脫俗得不像是凡間的人。她說她們的世界信守的是一夫一妻制。

原來她一直在意的是這個！我沸騰高昂的心志頓時潰不成軍。卞氏雖信奉佛教，不問世事，但畢竟還算是我的結發妻子，況且她為家為孩子已經操勞了許多年，我如今絕不能休妻負了她。林纾，看來今生我無法讓你停歇在我的臂彎，而只能眼睜睜看着你這只雀兒呼啦啦地越飛越遠了。

就在這時，我最信任的張邈和陳宮居然反叛我投靠了呂布并突襲了我的根據地兖州。濮陽慘敗加上蝗災，我急得頭風發作，陷入了困局，心灰意冷，一度曾想投靠袁紹麾下好了。可沒想到她竟然在這時回到了我的身邊，并頗讓我驚喜地竟答應與我相守一生。原來，卞氏主動将我們的處境告訴了她。她不在乎名分，只要真心實意地兩情相悅、相守一生。在這個世界上，她這樣獨特的女子是唯一的，我何其有幸！

成婚後的日子每天都是新鮮的，但她時常還是會登上高樓，眺望天際，我想她還是思念她遠在那個未來世界的親人。我決心以後給她建成一座史無前例的高樓，聊以慰藉她的思念。我們很快有了孩子。希望我和孩子能守住她流駐我們的時空。我們的孩子倉舒聰慧善良超凡，看來我後繼有人了。但自孩子出生以後，她時不時會莫名地傷感一陣，看到我後就恢複了往日的燦爛笑容。她說的話我從未懷疑，我竟然對她說的當了母親後患得患失的話也信以為真，以致官渡之戰後她竟然失蹤了。

我一夜蒼老。我發了瘋似的在整個江北到處尋找。接着，我又抱着渺茫的希望發動了幾次南征。五年過去了，杳無音訊，我每天生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十月的一天，奉孝極力說服我去登鳳凰山俯瞰一下邺城全貌并借機散散心。夕陽西下，我漫不經心地下山來。夕陽的餘晖灑落林間，給一切布上金黃的虛幻色彩。經過叢林中的一條泉邊的時候，我瞥到一個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的身形背影令我心中晴空驚雷。我下意識沖上一個箭步，但是腳步卻突然停歇：五年來，這樣相遇的幻覺已上演過無數次，而每次似乎從雲間墜落的巨大失望感都讓我難以承受。我憂傷地定格在那裏，心中百轉千回，卻不舍得移開依戀的目光。

就在這時，那女子回過頭來，真的是她！“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我摟住她，怕她再次消失，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她出走的原因折磨着她，同時也讓我難以承受。我一面寬慰她，一面加緊尋找神醫華佗，希望可以挽回兒子的生命。就在倉舒生死緊要關頭，華佗來了！他救了倉舒的命卻叫他永遠離開我們。我們這對生身父母負疚更心痛，為了讓他活命唯有放他走這一條路。奉孝主動提出舍棄一切帶倉舒遠走，我別無選擇，因為他是我最信賴的左右手。

我何曾不知道奉孝對她的深深愛慕，何況他病重時已将他的感情盡數告知了我。不僅如此，我還知道是奉孝向我提議上山，制造了我們的巧遇。但她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今生欠奉孝的，我一人來還。

孩子被送走了，她也病倒了。我日夜守候，看着她的形容一點點消瘦下去卻無能為力。春天來了，她卻粒米不進。

那天她說想出去看看，我幫她換上她最愛的碧色紗裙，推着她來到了漳河邊。天特別藍，遠山如黛，微風送來花的香氣。她問我自己像不像個早春的精靈，我将她抱起告訴她，她一直都是我的精靈，是我唯一的春天。是的，從見到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自我，對她魂夢相牽，心裏眼裏再也容不下別人。

她說她要像真正的雀兒那樣飛走了，然後便在我的懷中沉沉睡去，她柔軟的身體漸漸透明，最後化作一縷輕煙随風飄散了。我手掌裏攥着她留下的“月之環”站在料峭的春風中，像一具空殼。我傾盡全力建成了銅雀臺，站在高高的臺閣上，我望穿天際，望不回她。

帶兵修複洛陽城的時候，我想起了洛陽大火的那個晚上，我從汴水戰敗負傷而逃，初次遇見雀兒，她穿着青色襦裙站在月光下定定地看着我由遠而近。早春的晚風輕輕吹拂，她衣袂翩翩、眼眸似泓像個仙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的頭劇烈地疼起來，我派人快馬加鞭通知了丕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我叮囑他：一定把我運回邺城，我要葬在銅雀臺，她的身邊。

是的，我始終抱着游絲一樣的希望，我至死都随身帶着“月之環”。得月神眷顧，終于我轉世，在二十一世紀見到了她。

那天，我布置完開拓河南市場的事宜後走出分公司的大門，天色已将晚。圓圓的月亮初升，帶着一絲金邊，像我和雀兒新婚的那個晚上，我突然想去漳河邊看看，于是遣開助手吳斌，獨自走着。

在新建的漳河大橋上，遠遠地我便一眼認出了那個邊走邊流淚的女孩。我笑吟吟地立定，等着她撞上我的胸膛，然後再一把扶住她。她猛然擡頭，又驚又喜，我的面前頓時綻開了一朵楚楚動人的雨後梨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