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宗實明白自己再争論只能将展昭陷得更深,也明白展昭一心回護怕自己牽扯進去的苦心,當即鼓着腮強抑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心裏一遍遍的重複着展教給他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

龐貴妃的人已站到展昭身後,剛要伸手,被展昭雙臂一震撣開。

龐貴妃一驚。

若是展昭不肯,恐怕在場的人沒人能動得了他。轉而見他抿緊的唇線松了松,低下頭對宗實溫柔的笑,“太子,回宮裏等我,監刑并不好玩,不要去,聽話……”

宗實鼓得腮幫脹紅,滿心想要跟着,可展昭要他不要去,回宮裏等他,他就答應他回宮裏等他。

龐貴妃靜靜的看着,不可思議的品讀着展昭的和顏悅色,大刑當前,五十板子下來再堅強的人也得卧床一個月,他為什麽全然視作無物還有耐心在這裏哄孩子?他面對宗實時的笑,寵溺,真實,溫潤,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竟然耐住性子在等,等他對宗實叮囑完最後一句話。

龐貴妃覺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片刻的感嘆并不能阻斷包拯斬了她哥哥的恨,“展昭,難道還要本宮請你?!”

展昭擡起頭,決然走出去,從龐貴妃身側經過,她感覺到他看亦未看她一眼。

靜靜的站着,直至仇恨與憤怒雙重并發,龐貴妃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出去。

她就是這樣,越是被忽略,她越是要表現的優雅。她是皇帝最體恤呵護的的寵妃,是居于人上呼風喚雨的地位,是天下男人見而忘返的美人……展昭憑什麽?憑什麽可以對她視若無睹。

振起震落的行刑節奏扯回她的思慮,“用力!你們沒吃飯嗎!給我用力的打!!!”她将禮儀抛卻腦後。

展昭一言不發,只俯身在地,指握信念,悶不吭聲的承受着一下重似一下,一下更似一下拆筋去骨的疼,臀杖三十,沒幾下他便感覺到褲子被血凝住,黏黏濕濕,每一杖實實震落下來似乎都将衣料砸進肉裏再迅速扯離,展昭悶住一口丹田之氣護住心脈,便漠然咬緊牙關,跟着杖的節奏默數,十三,十四,十五,……,十七……

額角的淚打濕手背,展昭無力的閉上眼睛。

第一下脊杖悶在後背上時展昭痛的清醒,差點就失聲。敏感而又劇烈的疼痛從腰際迅速竄至全身,甚至疼的失去握拳的力氣。

牙關咬的再緊卻依然是血肉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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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下刑畢,太子早有令命人侯着,執意将人擡去東宮。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大半,龐貴妃再要揪住不放就顯得小題大做。皇上那邊宗實去哀求,無奈護衛與貴妃之間務必要有割舍,況且展昭與太子的親昵之舉衆多雙眼睛看着,趙祯即使想幫也總不能貿然幹預。

人,昏死着被擡了回來。

趙祯早已命禦醫過去東宮,為展昭診治開方。折騰到大半夜,把一身血衣浸水換下,擦洗傷口,上藥……

曹皇後勸了幾次,宗實依然固執的守到最後,自始至終沒落一滴眼淚,他怕落了淚表現出脆弱會有人為自己設想而強行把他帶走,而不親眼看着展昭醒過來,他根本無法安心吃飯和入睡。

展昭傷的部位宮女不便照顧,便有貼身侍衛代勞。宗實在旁邊心有餘悸的仔細看着,在換第一遍藥之後,便将換藥的差事承下來,并下令,誰敢說出去一句就讓他變成展昭現在這個樣子。

侍衛們自是言聽計從,不敢亂嚼舌根。

第二天夜裏,展昭發高燒,小宗實就衣不解帶的陪了一夜,不斷的去感受展昭額上的體溫和換新的冷毛巾,衆人看着心疼勸說無益,不敢張揚之餘又慶幸自己跟了位情深意重的主子。

天亮,禦醫來複診,新開了些藥。禦醫說他長期心結梗塞驚夢遺汗,只是憑借身體底子好一直撐着,這次重傷,他的身體受創之餘也算是變相得到了休息。

宗實默默聽着,默默看着床上被冷汗和噩夢浸透的人,默默心疼。

展昭昏迷的時候總是含含混混的喊着一個名字,宗實聽不真切,可每次聽展昭念起,他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生病了,明明學的很堅強了,為什麽展昭口裏那個尚且聽不真切的名字會讓他如此軟弱。

隔天下午展昭才醒轉過來。睫毛動了動,睜開眼,正對上宗實伏在床邊的小臉,緊閉着眼睛,勻稱的呼吸,是累極了。展昭心底一股熱流向上撞,想伸手替他扯扯滑至腰際的披風,一伸手,疼的失聲。

小宗實警覺的睜開眼,看展昭醒了,失了光澤的小臉兒上溢出欣喜的神采,“展昭你醒了?還疼不疼?渴不渴?要不要吃些東西?”一連串的發問,沒等展昭做答已經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

展昭愣了愣,幹裂脫色的唇扯了抹笑,“太子,展昭害你擔心了。”

一句話,宗實的眼圈刷的一下漲滿了淚。

正巧一位适從端水近前,“展大人,你可不知道,你這一病不醒三天太子就衣不解帶的陪了三天,還命咱們不準張揚,咱們做奴才的,心疼啊。”

“誰要你多嘴!”委屈一提,淚開了閘。

展昭定定的看他蒼白疲倦的臉,艱難的伸手,要去為他擦拭眼淚,卻被他胡亂抹去并用兩只小手緊緊抱住展昭的手,小臉深深的抵在展昭的手背上,貪婪的感受着熟悉安心的氣息體溫,哽咽道:“展昭,你知道麽,你吓到我了,你真的吓到我了。”

他嘤嘤的哭,展昭卻陷入更深的無奈和傷感。

曾幾何時,白玉堂也說過同樣的話,同樣無助的握着他的手,“展昭,你知道麽,你吓到我了,你真的吓到我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宗實擡起頭時,看到展昭眼裏有淚在打轉,忙緊張的松來手,“展昭,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展昭趴在床上,只能輕輕的小幅度搖了搖頭,“傻孩子,我只是又想起了我那位朋友。”

宗實不滿的嘟起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長大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挨這頓打。”

展昭溫柔的看他認真凜然的樣子,溫柔的笑,“沒什麽,生于帝王家,千萬不要為自己樹敵太多。”

“是他先招惹我的!”宗實突然湊近,“展昭,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

展昭一怔,随即淡淡苦笑,“他叫白玉堂……”

宗實目光中的稚嫩天真突然不見了,變作篤定的認真,“白玉堂,白玉堂?白玉堂……為什麽這個名字,這付場景我好像曾經經歷過?很确定的經歷過,可是我根本不叫白玉堂也從來不曾認識你……”

他眨着無辜卻認真的眼睛,疑惑着,展昭卻無法平靜,白玉堂告訴他,再世為人的名字裏有一個曙字他深深記得,雖然這個孩子處處表露出的性格和言語像極了他,可他的名字趙宗實,是當今聖上賜的,根本沒有曙字。

為什麽宗實對過往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而自己的感覺竟也如此強烈猶為真實深刻。

為什麽……

展昭魂不守舍,已有人端來溫熱的稀粥和幾碟精美可口的小菜,色澤精美,口味清淡。

“你有傷,不适合吃太過油膩的東西。”宗實拿起筷子,想了想,适時的擯退左右,只留下自己照顧展昭。

衆人一去,展昭早已會意,目光一沉,“太子,不可。”

可宗實已經喜滋滋的抄起了筷子和粥匙,霸氣的瞪了展昭一眼,“你是為了我才受傷的,有何不可,這裏又沒有外人。”說着,已經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吹了吹,用唇邊試過溫度合适才滿意的送到展昭嘴邊。

展昭尴尬的接過,若有所思的看他,那份熟悉,那份親切,那份細膩心思,那份只要閉上眼便能感受仿佛與那人過往的真切感覺,該如何解釋?

見他神游天外,宗實的孩子氣破土而出,悶了幾日了展昭終于醒了他怎能不開心?眨了眨眼睛,用粥匙放在展昭嘴邊,待展昭心思百轉決心開口接下,他又突然移走并對着展昭笑,展昭領會到他的壞心思,擡眼瞪他,他卻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起來,“展昭,你知道嗎,你的樣子好有趣,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本太子真的好像在喂貓啊。”

看展昭面上起了豐富的變化,他笑的更歡,“你看你看,你現在眼睛瞪得圓圓的,腮也鼓鼓的,尤其是性格更像貓貓了。”突然一口,一邊毫不介意的就着展昭方才用過的粥匙舀了一大匙填進嘴裏,一邊含糊不清的說着:“好奇怪,你醒了這粥也突然變得好吃起來,”他開心的笑着,“展昭,我決定了,從今天起啊我不管你生不生氣,我就要叫你貓兒,哈哈,這名字在我心裏醞釀很久了,一直不敢,現在本太子管不了那麽多了。”

宗實興高采烈的吃着粥,自顧自的發表着,覺察到氣氛不對時怔怔的擡頭看向展昭,而展昭也正目不轉睛的看他,眼底說不出蘊的滿滿的究竟是喜悅還是哀傷,總之那神情很複雜,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明明感覺在注視着自己,那目光卻又仿佛隔了千年之久。

不是生氣,不是責怪,不是驚喜,不是心疼,不是激動,不是感激,不是……

通通都不是又好像通通都是,那眼神的內容是宗實所有的知識層面所不能準确表達的,仿佛一再苦等的消息終于有了結局,仿佛花費半生苦苦巴望的人來了又去……

宗實搖着腦袋,“我不管,不論你生不生氣,我就是決定了。”他探頭在展昭耳邊,小心而又親切的吐息,“貓兒……”

展昭通身一震,淚不了遏制的滴在手背。

玉堂,是你麽,真的是你麽,可為什麽你的名字裏沒有“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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