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萊恩斯停頓了很久,堅持道:“除開人血,我會提供新鮮的血液,老管家還在養凱恩。”
安德烈盯着難纏的獵人,半天才想起來原來那只給他提供過血液的鹿叫凱恩。
連帶着老鹿回想起來的,是那碗用雞肉茸做了拉花的詭異“羅宋湯”。
“至少目前為止,我認為我們的合作順利且高效。我需要你安德烈,曼陀羅的事還遠未結束。”萊恩斯他的語速緩慢,這代表他在思考,“我想我有能力支撐一只吸血鬼的消費。”
“你這是想圈養我嗎?探長先生。”安德烈喜愛獵人不那麽游刃有餘時的樣子,顧慮和忐忑讓所有自傲冷漠的人變得愚蠢和可愛。
“如果你要這麽想的話,我可以承認。”萊恩斯坦然自己的意願,對調侃照單全收且沒有任何因此尴尬的跡象,“我可以為你提供很多方便,血族從不喜歡長眠,在棺材裏沉睡不是你的意願。”
打動一只吸血鬼并不容易,你需要抓準他們奇怪的審美。既要有誘惑力,姿态又不能太低。
而萊恩斯天生不是這塊料,他提供了安德烈需要的事物,卻忽略了一些最重要的東西。
“很有誘惑力。”安德烈如實說道,“但我拒絕。”
萊恩斯皺起眉。
“不止是血液的問題……”安德烈拖長話尾,安撫一般看着萊恩斯。
“還因為這件事和血族內部有關?”萊恩斯問,“你對我隐瞞了一些東西。”
獵人敏銳的直覺讓安德烈感到頭疼,“你們可以順着德裏克去查,但我不會繼續參與。別忘了我們契約出現的原因。”
萊恩斯皺眉思索,放棄逼問和追究,最終妥協:“過些日子我把彌撒送回去。”
這次的對峙中吸血鬼占據了完全的上峰,安德烈得償所願,便想起寄住在別人家裏的卷耳:“帶點熟肉來,不然他要饞死。”
“哦對了,那口棺材就送你了,木材和外漆都是上等的品質,花了我不少金幣。不用感謝我的大方。”
于是顧問先生光榮退休,臨行前還向“大方”的上司索取了不少貓糧。為了報答,顧問先生送予對方一口上好的棺材作為回禮。
禮尚往來,公平公正。
等諾德仔細檢查完刑訊室,安德烈早已沒了蹤影,德裏克這個名字成了整個血獵調查的中心。而一直追查神血的萊恩斯卻在緊要關頭請了幾天假,理由是幫前下屬收拾行李。
彼時諾德正賴在郊區的別墅,端着茶杯和漆黑客房裏一口端正的棺材面面相觑。
“我想處理掉它,加上把貓送回安德烈的住處花個三五天并不過分。”萊恩斯說。
諾德把口中的紅茶咽下,冷聲道:“盡早回來。”
安德烈走得很果斷,協議達成的當場,就在灌叢裏變作蝙蝠消失在夜色裏。
血獵舊址離密林很遠,但對于蝙蝠來說,也不過半天的路程。
密林一如既往的幽暗,搖晃地枝丫遮蔽陽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于耳,可能是風,也可能是別得生物。
——比如人。
安德烈對密林了如指掌,空氣裏的泥土和樹葉味道代表了季節和濕度,灌叢裏的響動來自昆蟲或動物。
所以當他飛進密林時,就知道這裏多了客人。
客人一點也不拘謹,在密林的邊界處安營紮寨,常年沒有陽光照入的深林燃起篝火,火星爆裂的劈了啪啦聲比搖晃的樹葉更有溫度。
蹲在篝火旁的一團黑影似乎察覺了主人歸來,吱吱叫着避開烤火的人群,箭似的沖向半空中扇着翅膀的蝙蝠。
安德烈注意到飛射而來的“暗器”,半空中一兜翅膀,變回人形踩在一顆松樹的粗壯樹枝上。
茂密松針因為震動撲簌簌掉了下來,藏進安德烈的頭發和臂彎,順帶惹毛了他懷裏的黑影。
“吱!!”小蝙蝠初見主人的快樂被松針消磨了一半,爪子踢蹬,把松針甩了安德烈一臉。
“……你是不是和卡爾呆久了,好蠢。”安德烈提溜着小蝙蝠往外抖落,直把松樹蝠都幹淨才重新抓了回來。
繁茂松鼠完美遮擋了安德烈的身影,下方不遠處的篝火在樹枝縫隙間跳躍,偶爾出現幾個人影。
卡爾就坐在篝火旁,啃食一只鮮血淋漓的鹿腿。
“人數比我想象中還要少。”安德烈說,“密林的動靜是你們弄出來的?”
小蝙蝠叫了一聲表示應和,繼續團了回去,似乎對有多少日行者逃了出來并不在意。
“為什麽不往裏走?”
小蝙蝠眨巴了眨巴眼睛,突然飛起來大張着嘴嗷了一聲,然後躲在樹幹後面瑟瑟發抖。
雖然表演抽象,但表達的意思很清晰,只有一點令安德烈十分不滿意。
“卡爾那個蠢貨都沒教你說話嗎?”
蝙蝠點點腦袋,并倔強地維持一只蝙蝠該做的事,堅決不說人話。
安德烈把小蝙蝠扔回卡爾身邊,避免和日行者的碰面獨自走向密林深處的古堡。
古堡空了許久,高大拱門打開使灰黑的光透進屋內,帶出一道狹長的光影。
沒有彌撒嗷嗷待哺的叫聲和老管家急促的腳步聲,就連那道這些天幾乎如影随形的低沉呼吸都消失不見。
這座古堡寂寞而孤獨,安德烈甚至連燈都懶得點亮,走向深處的棺木。
“啪”一聲清脆的響指後,低沉地木頭摩擦聲在古堡裏回回蕩蕩,像死去太久的建築突然開始喘息。
漆黑棺木裏墊着保持溫度的暗紅色絨布,如流淌的血一般順滑。
安德烈扶着棺木,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一動不動地看向枕頭上正正方方擺放着的“外來物品”,那是一張精巧的信封,印花郵戳卡在密封處,溢出的臘如肆意淌出的血塊。
安德烈拆開信封,裏面撒着金箔和香水的信紙花裏胡哨,花體英文為他帶來祝福。
【致親愛的安德烈·金·羅格:
祝賀你将陷入永眠。】
安德烈眯起眼睛,才感受到古堡沉寂空氣中多餘的成分。
卡爾一行人駐紮在密林外部,因為害怕深處的氣息而不敢前行,這個氣息并不是他安德烈。密林邊界的改變來自卡爾,但內部的氣味則來自另一位擅自闖入的“客人”。
這是一次聰明的捕獵。
他的退讓成為閉環中的一步,要逃脫的飛蛾被困在滿是蜘蛛網的叢林裏,避開了這一張,還有下一張。
安德烈敲着棺材板,他的意志有些昏沉。睡眠不代表死亡,而是克制欲望的絕佳方法,他有意達到臨界線再躺進棺材,以此來增加抵抗欲望的能力。
卻沒想到為別人鋪就了一條過于輕便的道路。
幹淨濕冷的空氣裏一股他熟悉的,曾讓他厭惡的氣息如逐漸升起的霧一般彌漫開來,随着敲擊棺木的聲音侵占古堡。
“嗒。”
“嗒。”
“嗒——”
安德烈手指停下,身體陡然扭轉,毫無理由地朝身後某處抓去,爪尖破開皮肉,撕扯骨頭的聲音如驚雷般響起。
同時,一道細小,短促的刺入聲被掩蓋。
“不愧是你,父親,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給我一爪子。”德裏克的嘴角高度上揚,顫抖中是疼痛和興奮,他手中緊握着一把銀刃,刀柄由皮革包裹,金屬光滑被遮擋在禮服後,完全隐沒在皮肉裏。
“德……裏克。”安德烈扶着棺木,他的眼睛猩紅,血液和疼痛是刺激野獸的最佳物品。他的胸腔除了冰涼的匕首外,還有一種想要撕裂一切的躁動。
德裏克左邊臂膀被撕開一個口子,安德烈那一擊直接扭斷了他的骨頭,撕下一條手臂。如果銀刃沒有準确刺進安德烈的胸膛,此刻他的脖子已經被扭斷扔在地上。
“銀質的刀子殺不死你。”他松開刀子,如擁抱脆弱的愛人一般扶着安德烈,“但這上面刻了封印的陣法。”
“我依照你初擁我時的命令來殺死你,使你遠離無趣的長生,沉入死神的懷抱。只有我,安德烈,只有我能完成你的願望。”德裏克邀功般說着,像是完成儀式般鄭重地把安德烈放在棺材內。
“安心沉睡吧。我會替你融入腐朽頑固的血族,繼承你對永久生命的厭惡,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德裏克笑着,眼中貪婪的精光暴露他的謊言。
棺木阖上,安德烈的血跡完美滴在紅色絨布上,沒有一滴落在外面。
德裏克頭上冒着冷汗,細密汗珠爬滿額頭,他因為忍不住疼痛而吸氣,又因為忍不住喜悅而粗喘。
斷裂的左臂緩慢生長,他披起鬥篷,任由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對闖入門外垂首直立的幾個披着鬥篷的血族說:“我已經傳信維喬萊爾,一旦弑父被證實,空缺親王的位置就是我的。”
“我要求你們在這裏看守,任何接近的人一律殺死。”
幾個血族一言不發消失在大廳,化作蝙蝠躲藏進房梁和樹林的枝丫上,監視這間古堡。
德裏克在茶幾上放下一張滑面的卡片,低聲說到:“你的禮物,父親,只可惜你似乎看不到了。”
作者有話說:
德裏克:嘻嘻嘻嘻
安德烈:你知道什麽叫得寸進尺嗎?你完了(笑)
萊恩斯:= =,可以慫恿顧問回來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