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婚02
告別愛人,俞稚生第二天一早就坐專車開往了俞家的大宅。
明明才隔着一百公裏,兩父子卻幾年沒見着面,不知道是誰在跟誰怄氣。
俞稚生失憶了,但從周圍人零零碎碎的描述中也知道他們的關系并不親近,也許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冷漠,他很快就接受了這一事實。
俞家的宅子坐落在市郊外的一處人工湖旁邊,接近八百平的中式建築,門口還坐着兩頭石獅子。
車開到門口停下,門口立馬有人迎了上來:“大少爺。”
李叔是俞家的管家,盡管在這個年代管家這個職業已經快要滅絕了,但李叔确确實實在俞家當了将近三十年的管家。他是從小看着俞稚生長大的,但現在俞稚生并不認得他了。
他下巴一點,算是打招呼,李叔也沒再多說什麽,恭恭敬敬帶着人進去。俞家的院子很大,兩邊都是草坪和花園,中間還挖了一口井,井口用石頭砌起來,因為長年累月,石頭上已經長滿了石苔。
俞稚生無意往那瞥了一眼,腦海中瞬間閃過什麽,好像他曾經有過這樣的記憶。
很快,他就沒再關注這些了,走廊前一個穿着白色小西裝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俞稚生看到他的第一眼愣了一下,直到對方開口叫“哥”才知道這就是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宋航——因為虧欠,俞潛龍竟然允許這個孩子跟那個女人姓。
俞稚生眯起了眼睛打量,宋航不過才十九歲,剛剛上大一,沒有經歷什麽社會磨難,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剛見面那會兒他就害怕這位比他大十幾歲的大哥,現在被他這麽拿眼一打量,還有點頭皮發緊。
“哥,媽和爸在裏面等你呢。”宋航低聲說。
俞稚生面容似笑非笑:“勞煩你開個門。”
他這樣子明顯生疏,有種不把人放在眼裏的冷漠感,宋航卻不敢表達什麽意見,轉身去給他開門。
“稚生回來了?”女人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五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像四十幾歲的人。
俞稚生卻只看了她一眼,接着就把眼神轉向了躺在床上的老人身上。
俞老爺子六十幾歲,身體一向硬朗,從去年開始卻查出來糖尿病,好在發現及時,吃着進口藥,不算有太大問題。這一次病倒也是因為勞累過度,畢竟年紀大了,那麽大的家族,光他一個人撐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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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媽叫你呢。”宋航小心看他的臉色。
俞稚生嘴角一提:“抱歉,我失憶了。”說完,不顧繼母尴尬的臉色,往旁邊一坐。
這時候,病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第一句話說的就是:“不肖子。”
瞬間沒人敢再說話,屋裏安靜地只剩呼吸聲。
旁邊的人面面相觑,沒敢插話的。
俞稚生冷笑,“不肖子”三個字扔在他臉上,居然也感覺不到疼,只是晃着腿好笑:“我是不肖子,那也多虧了您這當父親的,有那麽一句話叫什麽來着——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話說的太狠,宋夫人趕緊道:“稚生,你怎麽跟你爸說這麽重的話?就算你心裏怨他,但他也是你爸,他還病着呢!”
宋夫人原先給人打電話,是盼着他能來說點好話,沒想到這孩子失憶了還能記着仇,脾氣愣是一點沒變,這樣下去,父子倆還不得打起來!
果然,俞老爺子氣哄哄道:“讓他說!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咳咳……”說完就氣得咳了起來。
“老爺子!”
“爸!”宋航憋紅着臉,“哥,你怎麽能這麽跟爸說話?”
“我怎麽不能說?”俞稚生冷眼看着這一家人,只覺得諷刺,“還當我是他兒子呢?當初我媽去世沒多久,他就迫不及待把你們二位迎了進來,那個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我的感受?”
“稚生!”宋夫人眼中含淚,“你還介意當年的事?”
“宋夫人,我是失憶了,不是傻了,當年的事是你們對不起我母親,就算我忘了,也不會糊裏糊塗地接受你們。”
“你!”俞老爺子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了,只睜着眼睛費力喘氣。
宋夫人心疼老爺子,不想他再繼續遭罪,回頭抹淚說:“你爸還要休息,李叔你先帶稚生去他屋裏。”
門外李叔走了進來:“少爺。”
李叔已經六十多了,比起一臉嚴肅的俞老爺子,他看起來更加顯老。從二十幾歲被收留在俞家的時候,他就一直生活在這個院子裏,從老爺身邊的助手到管家,到看着俞家的小輩們一個個長大,他已經熬了三十多個年頭了。
這個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經過他的手打理的,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都知道。他嘴嚴,人也忠誠本分,主人家的私事他從來不會往外說一個字,就連當年的事也是一樣,俞潛龍這麽些年對他一直很放心。
只是這麽多年了,俞潛龍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也已經六十多了,就算能瞞還能瞞多久呢?難道要瞞到都進了棺材才算完嗎?只怕那時候少爺要更加怨恨他了。
穿過走廊,一眼就看見回門朝東的房間,門前是一株木棉,花期已過,只剩光禿禿的枝桠。
比起熱鬧的前院,這裏一個人都沒有,俞稚生詫異,卻見李叔突然停下腳步。
“少爺還記得這個院子嗎?這是您小時候住的地方。”他聲音帶了絲滄桑。
俞稚生驚訝,但眼前的老人卻給他如同親人般的感覺,他并沒有像對待自己薄情的父親一樣對待他,而是認真回答:“不記得了。”
李叔說:“這棵樹還是你母親嫁過來的那年親手種的,轉眼她走了那麽些年,老爺每天都會過來親手澆澆水,說說話,當年誰不羨慕他們這對恩愛夫妻?”
俞稚生聽完想反駁,可是李叔卻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當年你父親娶了宋夫人,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你母親啊。”
十年前宋夫人腎髒衰竭,已經快不行了,需要進行器官移植,當時俞潛龍急的不行,給全國各地的醫院打電話,詢問有沒有合适的配型,找了三個月才終于找到合适的配型。
而器官的捐贈者就是方夫人。
她當時剛和欠了賭債的丈夫離了婚,一個人帶着孩子,白天在醫院工作,晚上很晚才回家,十分辛苦。
當時她負責的病房正是俞稚生的母親的房間,每天測各項身體數據,查房,時不時陪着人聊天,兩人漸漸成了朋友。
她也會經常在病房看到女人的丈夫,男人幾乎每天都會過來陪自己的妻子,握着她的手鼓勵她,和她說起以前剛見面時的情景,病房裏經常響起一陣陣的笑聲,看得旁人都忍不住動容。
只是病房裏的男人有多愛說話,在外面就有多沉默,好幾次方夫人見他在外面默默咬着煙,要麽一句話不說,要麽就對着電話發火,接連的失望快要讓這個男人崩潰了。
也許是因為可憐,方夫人回家沒多久就做出了器官捐贈的決定,她說出這話的時候,病房裏的夫妻都愣了,覺得她這個舉動太沖動了。
當時方夫人卻已經下定了決心,說:“正好我也需要錢,如果配型成功的話,你們給我筆錢就好了。”
她這麽說自然是想減輕他們的負擔,而之後的配型檢測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她們居然配型成功了!
俞潛龍激動地握住了方夫人的手:“你真的願意捐獻嗎?”
方夫人點點頭,那是他們第一次握手。
只是,當所有人都在為器官移植手術做準備的時候,俞夫人突然病急,她被扣上氧氣罩,枯瘦的臉已經沒有任何往日的神采,她只來得及看匆匆而來的男人一眼,就在裏面撒手人寰了。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變故,之後一陣子,俞潛龍一度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出門,他們雖然是因為家族聯姻才結婚的,但是這麽多年過來,夫妻間的感情早就深入骨髓了,一方驟然離世,任誰一時半會兒都沒法走出來。
“但是他卻把那個女人娶回了家?”
李叔擡頭,重重嘆了口氣:“因為那是你母親的意思。”
俞夫人感念宋夫人的情誼,也不忍留丈夫一個人,她在遺書上寫給丈夫:“如果我走了,你就把小宋帶進門吧,她一個人帶着孩子,挺不容易的,還願意把腎捐給我,你就替我好好照顧她們吧。”
俞稚生驟然聽完,心裏難以理解,既然他的母親愛着他的父親,那為什麽還會讓他娶另外一個女人?又為什麽一直瞞着自己?
這些年他的憤怒怨恨豈不是都成了笑話嗎?
李叔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麽,說:“是老爺不想告訴你,他寧願讓你怨恨他,也不想讓你恨你的母親。”
俞稚生默然一頓,胸口被突然堵住一樣,良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