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願非所得

第26章 願非所得

高考結束之後, 沈芷考了曲市第一,那時賀北安已經去深圳了,沈芷沒去車站送他。

從烤肉館出來之後, 賀北安問沈芷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麻稈家開的KTV, 耗子麻稈他們都在那兒, 沈芷想了想就點了點頭。他們倆是走着去的,賀北安推着自行車, 沈芷走在他旁邊,天還沒黑,天很悶, 熱得人喘不上氣, 往常都是賀北安說話沈芷在聽, 那次賀北安出奇的安靜,沈芷問他:“是不是考試沒發揮好?”

“除了高考,咱倆就沒話說啦。”

“那你想說什麽?”

“說說你對我的感覺呗。你是不是覺得我還行?”

“問這個幹嘛?你準備去哪個城市?”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覺得他怎樣都行。

“晚上再告訴你。”

置身于賀北安的朋友中間,沈芷突然發現, 賀北安的人緣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他的朋友太多了,本城的所有高中, 他都有朋友。不像她, 朋友只有他一個。

賀北安介紹她兩個字:沈芷。麻稈還特意:“四中第一, 趙航那孫子拍馬也趕不上。有一個成語叫什麽來着?對了, 難以望其項背, 我這個說法對吧。”

其他人受不了麻稈的買弄,不停地噓,把麻稈噓下了臺。

有個聲音說:“哥, 可以啊,怪不得旅服的校花這麽追你,你都不為所動,跟人家要吃了你一樣。原來是喜歡這種學霸乖乖牌。”

沈芷看上去确實挺乖的,賀北安介紹她的時候,她低垂着眼睛,笑的幅度很淺。介紹完,她就安靜地坐在賀北安身邊,也不說話。

有人甚至管沈芷叫起了嫂子,還有人自恃比賀北安年齡大,管沈芷叫弟妹。

賀北安開始随他們去,後來看沈芷臉色不對,才罵道:“都他媽別瞎叫了,沒見過女的啊。”

這些人也有學習不錯的,不過都對桉城的高考教育制度深惡痛絕,高考一完,不是直接把書賣給了收廢品的老大爺,就是一把火都給燒了,還有的考完就在宿舍樓将書撕了,撕碎的紙片順着風飄落到地面,落在校領導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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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談話沈芷插不進去,也不想插。

她一個人坐在角落,別人喝酒,各種各樣的啤酒果酒葡萄酒,她一個人喝檸檬水,賀北安特意給她點的。賀北安給她單獨要了個果盤,就勻出時間和其他人說話。

沈芷發現,這時的賀北安和之前她思維定式裏的并不一樣,倒不是他罵的髒話更多了些,而是他好像在這些人面前很自在。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母親去世父親坐牢無依無靠的孤寡人,事實上他有很多朋友喜歡他,他從來都不寂寞。

那些人不管年齡大小都管他叫哥,即使叫名字也把姓氏去掉,不像她連名帶姓地叫賀北安,一個字都無法省略。

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問沈芷要不要唱。

沈芷說不會,凡是她不想做的,她都說不會,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她的嗓子還好,卻沒表演的欲望,一個人坐在那兒聽別人唱歌。

耗子聲嘶力竭唱他的經典曲目:

“沒有愛情的日子哥兒們多,就像男人越是閑着越是人緣好……”

賀北安問沈芷想聽什麽,沈芷說什麽都行。賀北安說你這個人還真不挑。旁人找賀北安聊天,和他讨論英國的一個搖滾樂隊。沈芷并不了解他們說的,她偶爾只聽爵士流行和民樂。沈芷一個人低頭喝檸檬水,賀北安的餘光注意到沈芷只剩了個杯底,問她要不要再來一杯。

沈芷說不用了,她想去趟衛生間。

沈芷打開水龍頭,捧着冷水洗臉,一捧又一捧水灑在臉上。鏡子裏印出她的臉,水珠從眼睛滑落到下巴,她的眼睛長久定在鏡子上。趕上趙航也和同學來這兒聚會,他在鏡子裏看見了沈芷的臉,可能是衛生間光線好,他發現沈芷又變漂亮了些,水珠挂在沈芷臉上,趙航看了還以為是眼淚。高考剛結束,就哭,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考砸了。

自從沈芷在高三下學期的每次考試都排在他前面,趙航對沈芷的心理就變得極為複雜。他欣賞學習好的女孩子,但女孩兒超過他是兩回事,而且沈芷超他不是偶然,是每次都把他壓在下面。高考前的那幾次考試,趙航都坐在沈芷後面,沈芷背挺得極直,他能看清楚她短袖裏的兩根白色吊帶,那令他感到恥辱,他想坐在沈芷的前面,然後不經意回頭看見沈芷的臉,順便表揚沈芷每次都能屈居他之後。

趙航看見臉上挂着“淚珠”的沈芷,又回到了他坐前排時的心情。他沒直接安慰她,而是問她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做得怎麽樣,這年高考數學普遍反應偏難,很多人剩下好幾道題沒有做完,趙航想通過沈芷感受下今年題的難易。

擱平常,沈芷懶得跟趙航說話,但今天才發現,趙航說的正是她擅長的,相比賀北安,她好像和趙航更有共同語言。她看見趙航臉上的神色,很快明了了趙航的想法。她察言觀色的能力并不高,可和趙航考場前後桌坐久了,類似的神情她看過不只一次,她知道此時趙航最想從她嘴裏得知:她考得并不好。

她先問了趙航考得怎麽樣,在她得知趙航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和物理最後一道題都沒做完後,沈芷告訴趙航,她都做完了,并且她并不覺得今年的題有什麽難度。賀北安在的包間太過熱鬧,沈芷不想回去,于是她抽時間跟趙航分享了一下她的解法,還細化到每個考點和做題步驟。

看到趙航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沈芷獲得了些許滿足,不是想看她不好嗎?她是不太好,可她不高興,趙航也別想高興。

沈芷出來的時間太長,賀北安出來找她,正看見沈芷在走廊裏和趙航說話,他看見沈芷的嘴在不停地動,他和沈芷混了那麽長時間,也沒聽過她說那麽多話。

沈芷再進包間,她臉上的冷漠神色暖化了些。

賀北安問她:“你怎麽突然回來就這麽高興?”

“是嗎?”沈芷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神色有變化,她注意到面前多了一杯橙汁,應該是賀北安放過來的。

麻稈在這時适時地表達了對賀北安的羨慕:“賀哥,我真想和你一起去深圳,也不知道我這分能不能考上那兒的大學?”

“靠,你他媽還想着上學呢?上學多他媽沒勁,要不咱跟老賀一塊走得了。”耗子自從爸媽生了二胎,有弟弟幫他承托父母的希冀後,他就從心靈深處獲得了空前的解放,認為廣闊天地,他想幹啥幹啥。他雖是體育特招生,但并沒有一定要上大學的想法。

“我要不去上,我爸得抽死我!今天進考場的時候,我還想跟賀哥一樣罷考表示我對應試教育的不滿,可一想到我爸,腿就直哆嗦,仿佛背後有人踹了我一腳……”就這樣,被想象中的命運的腳踹到了考場。

沈芷本來低頭在喝橙汁,聽到賀北安罷考,玻璃杯差點從手心滑到了地面。

包間裏的其他人并不對此感到意外,意外的只有沈芷一個人。

“賀北安,你今天沒去考試?”沈芷的聲音不大,混合在音樂裏,很容易被人滑過去,賀北安還是聽見了。

“沒去。”

“你怎麽不跟我說?”

“現在你不知道了嗎?條條大路通羅馬,又不是只有高考一條路。”他本來想從KTV出來再單獨說的,沒想到直接被麻稈戳破了。

沈芷的嘴唇蠕動了下,最終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不高興了?我本來想告訴你,不是怕影響你考試嗎?”

無論賀北安怎麽說,沈芷只是閉着嘴不說話。沈芷不擅長吵架,年輕時尤其不擅長,只用沉默表達不滿不屑失望以及其他情緒。

其他人沒見過賀北安這麽低聲下氣哄人的樣子,事實上,他們從來沒見過賀北安哄人,他連軟也沒服過。

包間變得空前冷靜,也沒人再唱歌了。

賀北安後來不耐煩了,他對沈芷說:“就他媽煩你這種人!”沈芷的嘴唇發顫,她站起身對賀北安說:“既然煩,那以後就別見面了。”

她走出了包間,走得很快,關門的時候卻很輕,顯示出了她作為好學生的基本素養,與包間裏的賀北安有力地劃清了界限。

麻稈向賀北安道歉:“賀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這一說話,就不小心出溜出來了……”

“沒你的事兒,不慣她那毛病。”說着,賀北安又開了一罐啤酒,啤酒沫冒出來,漫到了桌子上,他仰頭灌了大半罐,直咳嗽。

麻稈以為賀北安是對沈芷真不滿,接茬道:“賀哥,這樣才對,這些天,我看你在沈芷面前那勁兒,都快認不出來你了。”

桉城的男性,無論是男孩兒還是男人,普遍都愛極了面子,即使是在家天天跪鍵盤的妻管嚴在外面也要裝出在家說一不二的氣勢來。麻稈的爸爸就是這麽一人物,他的母親在外給足了父親面子:關上門是母老虎;出了門,就是賢妻良母。

在麻稈眼裏,沈芷做得太差了,連基本的面子都不給賀北安。這種行為極大影響了他賀哥的形象。

麻稈又說沈芷實在是太冷漠了,遠不如旅服的校花熱情,七中的帶刺玫瑰也比沈芷要有人氣兒。

“你他媽煩不煩!”

麻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說錯了,賀北安怎麽突然就罵她。耗子罵麻稈沒眼色,他剛想給賀北安個臺階下,就見他砰地一聲關上了包間門。

賀北安從樓梯下去,一步三四個臺階,出門正看見沈芷的背影。

他跑過去拍了拍沈芷的肩膀,沈芷剛擡手沒等他抓住又收了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打車。”

“這個點兒不安全。”

“你不是嫌我煩嗎?以後就別聯系了。”

沈校長已經開車找瘋了沈芷,高考一結束,他就想和女兒溝通下高考情況,結果沈芷說和賀北安在吃飯,吃完飯就回去,他忍;等到七點,沈芷還沒回來,再打,沈芷說和同學在聚會。沈校長給沈芷的班主任老吳打過去,發現班裏沒組織聚會。他知道沈芷沒什麽朋友,很懷疑這次聚會的真實性,再給沈芷打電話,她已經關了機。

如果不是在KTV門前發現了沈芷,沈校長就要報警了。他看見自己女兒和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站在門前,很快,他就透過車窗從模糊的面容發現那是賀北安。這些天,他因為研究自己的女兒,順便把賀北安也給研究了。

他心裏粗魯地罵了聲王八蛋,他生女兒可不是給這種小混蛋給禍害的。

沈校長本以為說服女兒跟自己回家會很困難,沒想到沈芷主動上了他的車。上車之後,她一次頭都沒回。沈校長沒想好是當嚴父直接批評還是采取懷柔政策循循善誘,于是他直接開門見山問沈芷這次考得怎麽樣。

沈芷說還行。

“什麽叫還行?”

“比趙航好。”

沈校長面露喜色:“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他了,他說他有兩道題沒做完。”

沈校長還要再問,沈芷已經帶上了耳機。

他看女兒眼圈紅了,疑心沈芷說考得好是在騙他。

高考成績一下來,沈校長發現女兒并沒有騙他。沈芷不僅高考比趙航多十多分,還考了曲市第一。他不是一個喜歡應酬的人,那些日子天天去赴別人的宴,有人拍馬屁拍到了蹄子上,歌頌沈校長如何善良,對沈芷就像親女兒一樣撫養。喜中有憂,沈校長恨不得宣告天下,沈芷繼承了自己的優秀基因,可一宣告,他的校長位子就将徹底和他說再見,于是只好忍着。沈家是當地大族,重修家譜,沈校長想把沈芷和自己寫在一起,卻又找不到合适的名目,每天愁得睡不着覺。

沈芷照舊管他沈校長,沈校長每次都要糾正她,讓她叫爸爸。他對沈芷好得過了分,沈芸看不下去連暑假都沒回家,和男朋友去外面旅游了。

如果早個七八年,哪怕六七年,在她成績不那麽好的時候,沈芷或許會感動。現在對她越好越反襯出以往的不在意,原來他知道怎麽對她好,只是覺得那時的她不配。沈校長的愛,來得太過迅猛,令沈芷避之不及。

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沈芷在沈校長心裏的地位直線上升,他不光看不上賀北安,就連他一貫看重的趙航此時也是配不上沈芷的。

沈校長華麗轉身,突然就變成了女權主義者,還批判了生孩子随父姓這一傳統陋習,他的話就跟法律一樣,法不咎既往,所以沈芷還是應該和他一樣姓沈,但是未來,沈芷應該沖破這一束縛。他勸沈芷不要沉溺于兒女情長,眼前的男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配不上她。在他為沈芷規劃的未來,沈芷應該突破女性身份的桎梏,走向社會做一番事業,而不是跟某些女性一樣囿于家庭,為了照顧家庭找一份不疼不癢的事業。

沈校長這話被妻子聽見了,一周都沒理他。

沈校長說這些的時候,沈芷大都帶着耳機,有時她的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等着各種贊助商給她發錢,拿到錢,她就交給金美花,讓她不要再和老周搭夥過日子了,她現在就可以賺錢養她。沒有朋友沒關系,至少她還有金美花。

沈芷如願拿到了錢,她的班主任老吳也很高興,教畢業班這麽多年,終于出了一屆狀元,唯一令他不忿的是,沈芷只最後列名單時感謝了他一次,而隔壁四班的老袁,沈芷卻感謝了好多回。

頒完獎,贊助商請校領導和沈芷吃飯,沈芷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飯局一結束,她沒顧沈校長,就打車去了塔橋。

一進客廳,她就看到了金美花和老周的結婚照。照片上的金美花笑不像是假的。老周請她吃喜糖,客氣中帶點兒老年人專屬的腼腆。他說本想提前通知她的,是金美花說,都這麽老了,拍個照就得了,沒必要大張旗鼓。

沈芷給金美花的錢最終成了給老周和金美花的紅包,錢很厚,把紅包都要撐破了。金美花不要,沈芷說你要不要,我就拿火燒了。金美花罵她,真是有錢燒得你。

沈芷笑,可惜還沒有燒糊塗。

沈芷作為曲市高考狀元接受采訪的新聞,沈校長一遍又一遍地放。美中不足的是,他不能作為沈芷的親生父親接受采訪,這很令他遺憾。

沈芷的身份是被父母抛棄的孤兒,被沈校長的父母收養,老爺子去世後,沈芷就和沈校長一家一起生活,用沈校長的話說,不是親女兒勝似親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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