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舊仇

第39章 舊仇

尤然的女朋友孟欣來電話時, 沈芷正坐在墜樓孕婦陳丹的父親陳子旺對面。跳樓視頻很快就傳到了網上,從視頻的清晰度來看,拍攝的人應該離現場很遠。一個孕婦在一家房企跳樓能夠引發的猜想很多。遠安的老板因為最近頻繁在媒體宣露面, 種種猜測都圍繞他展開, 各種陰謀論越來越多。遠安公關部好像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 不知是不屑為之,還是之前做政府公關做多了, 對網絡公關不熟悉。

孟欣告訴沈芷,他們報社接到匿名爆料,墜樓孕婦和賀北安有私仇。話裏話外暗示沈芷, 尤然的事情, 賀北安也沒那麽無辜。報社社會版的記者要來采訪此事。希望來桉城的時候能夠得到沈芷配合, 随後就把聯系方式推給了沈芷。

因為案件還未結案,公安局的工作人員暫不接受采訪。來做筆錄的除了女方的堂弟和父親,還有她的未婚夫。堂弟和父親一臉陰沉,一出門就和她的未婚夫吵了起來,要不是有警察在, 這場吵架将演變成一場肢體沖突。

陳丹, 23歲,陳子旺的大女兒, 出事前在遠安附近的一家藥店做營業員。沈芷看到陳子旺, 腳步定在那兒, 仿佛陷入了一個輪回, 陳子旺一開始并沒認出沈芷, 他是聽話音聽出來的。像沈芷這樣氣質的人,他前半生裏遇到的并不多,而且九年前賀北安打他, 要不是沈芷攔着,他半條命就丢進去了。他堅定地認為沈芷站在他這邊,畢竟沈芷當初可是親口說賀老三坐牢是罪有應得。他當初也納悶賀家的渾小子怎麽就聽沈家那丫頭的話,立刻就住了手,畢竟當初在賀老三的藥房,賀老三抱住他的腿也沒攔着賀北安打他。

陳子旺看到沈芷,底氣又足了三分,沖着未來女婿宋銘大罵:“都怪這個王八蛋,把我閨女弄懷孕了,現在又不結婚了,要不是為這個,她怎麽也可不能去跳樓啊!”

未婚夫宋銘也不幹了:“孩子壓根就不是我的,這他媽就是仙人跳。”

宋銘是遠安財務部的,去年剛畢業,和陳丹一個年紀。他還要再罵,陳丹堂弟的拳頭就送了上來。

沈芷把陳子旺帶到了茶樓的包間,把陳丹的未婚夫留給了蘇玲和餘揚。

其實沈校長只是陳子旺曲了拐彎的表哥,勉強算得上五服之內的親戚,至于陳子旺和沈芷,血緣更是稀釋得已經不剩什麽。可這一切都不妨礙陳子旺見到沈芷馬上留下了兩行熱淚。

“你如果想看女兒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找車送你去。”

陳子旺又繼續播撒熱淚:“估計我姑娘這次是徹底躲不過去了。我也豁出我這條老命和賀北安拼了,他不就是有錢嗎?可大家心裏都有杆秤,看大家是站我這邊還是站他這邊。”

“你不準備去醫院看看你女兒嗎?”随陳丹一起上救護車的是遠安的員工,她的家屬一個都沒有去。

“現在看還有什麽用,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也不願意讓我看見。她一個年輕姑娘,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活着,還不如死了呢。”

沈芷打量着陳子旺,再次反刍這句話:“不如死了?”

“我是她爸,不管她怎麽樣,我都給她一口飯吃,可她自己摔爛了,哪還有活着的心氣?我話就說這兒了,賠再多錢也不管用,我得讓人家看看這個賀北安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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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旺話裏話外翻來翻去都離不開賀北安,沈芷不得不提醒他:“你說你女兒懷的是宋銘的孩子,這和賀北安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說來說去我是毀在賀老三身上了,姓賀的記仇着呢,要不然我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他這是非要把我毀得家破人亡啊。要不是賀北安,我生意做不下去,我閨女怎麽會連大學都讀不上,跟這麽一東西相親。這個王八蛋是遠安的財務,他不娶我閨女,恐怕是怕得罪賀北安,沒準就是姓賀的不讓他娶的,他吃人家的飯,哪裏敢。” 陳子旺話裏話外都是他如何不幸,他原先是承包工程的,自從賀北安發跡後,他就等于失業,家裏三個孩子,每個都是食人獸,推着他去奔前程,這幾年非但沒有賺到錢,反而欠了一屁股債,好不容易大女兒工作能夠分擔他一部分生活壓力,這下又跳了樓。

“這是你單純猜測還是你手裏有證據證明這件事和賀北安有關?”

“大侄女,你在桉城呆的時間不長,可能對賀北安這些年幹的事不了解,他什麽事兒幹不出來啊?這人就是個白眼狼狼子野心,當初萬總分他一杯羹,還要把閨女嫁給他,結果他把人家生意都給搶了,連點兒湯都不給人家喝。前兩年拆遷拆到了我們家,我不同意,給我斷水斷電也就罷了,天天叫人砸我們家門,讓人□□進去在我們家潑豬血,要不是我豁出去跟他們拼了,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沈芷接了個電話,省報社會部的記者已經到了醫院,據他了解,孕婦還沒脫離生命危險。沈芷的目光轉向陳子旺旁邊的男人:“這是?”

“這是我哥哥家的兒子。”陳子旺告訴旁邊的男人,“這是你表姐,快叫姐。大侄女兒,你認識人多,能不能幫我給介紹幾個媒體,把這個事情報道出去。桉城這個破電視臺太小了,怕得罪賀北安,估計不敢往外報。”

“可你不是已經跟媒體爆料了嗎?你對媒體比我了解啊。”

陳子旺有些心虛:“我們平頭老百姓,沒權沒勢的,要不是媒體輿論,更沒人理我們了。”

“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表明這和賀北安有直接關系,你這樣四處散布和他有關的言論,賀北安要真追究下來,恐怕對您不利,表叔。”沈芷這聲表叔叫得很重,叫得陳子旺不免有些肝顫。

他強忍心虛,梗着脖子說:“他也敢追究!”

沈芷又給蘇玲撥了電話,陳丹的未婚夫是另一番說辭。他今年七月份相親成功,準備在十一結婚,結果沒多久陳丹就懷孕了,他根本沒和陳丹發生關系,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一知道陳丹懷孕就覺得上了當,但出于感情決定接受陳丹,但她的父親非要他給二十萬彩禮。他當然不幹,別人家的彩禮還可能讓女方帶回來,陳家的彩禮可是有去無回,他給了陳子旺,陳子旺馬上給侄子當老婆本。未婚夫堅決否認陳丹肚子裏的孩子和他有關系。

沈芷對陳子旺說:“現在你的話和宋銘對不上號。我願意相信你,可他的話也不是毫無道理”

陳子旺表示他可以和宋銘對峙。兩人見面,又是一頓争吵,陳子旺的氣勢最終壓制住了對方。

沈芷抱臂看着未婚夫:“即使流産,也是可以驗孩子DNA的,是不是你的,一驗就知道。”她捕捉到未婚夫表情上的變化,繼續說,“你之前好像并沒有說孩子不是你的,怎麽人一跳樓,你就變了說辭?這很難不讓人懷疑。”

沈芷又問陳子旺:“你是不是要二十萬彩禮?”

“現在二十萬彩禮是起步,我姑娘條件這麽好,要二十萬還是低的,這個王八蛋,為了不給彩禮,把我姑娘給禍害了。”

沈芷繼續追問:“你要彩禮是不是要給你堂侄結婚?”

陳子旺停頓一下說:“我本來是想把彩禮錢都給丹丹的,可她體諒家裏,想着給我還債,就說要把彩禮給我,再說這彩禮現在也沒影啊。什麽給我侄子結婚,你別聽這個王八蛋胡說。”

“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陳子旺的家是三層自建樓房,貼了灰色仿古瓷磚,這是他還有生意時建的。自建房旁邊是遠安的樓盤,本來他的院子也在拆遷規劃裏,當初遠安給他三百萬,他非要八百萬,為了這個,一直有人過來做他工作,最後賀北安一拍板,不在他這建房了,他這三百萬也泡了湯。陳子旺對賀北安的恨意毫不掩飾,恨不得把他敲骨吸髓。

陳丹的兩個妹妹今天沒去上學,其中一個較小的女孩兒眨着大眼睛,怯生生的,衣服不合時宜的大,沈芷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姐姐穿剩的衣服。此時距離賀老三坐牢也已經十年,她的身高卻不像十歲女孩兒。陳子旺讓兩個女孩兒管沈芷叫姐姐。沈芷從錢包裏取了全部現金給兩個女孩兒,說是見面紅包,陳子旺笑着說真是讓你破費了。

沈芷不知道大女兒在醫院躺着,他怎麽還笑得出來。

沈芷把選題報到臺裏,臺裏領導直接給否了。

“小沈,電視臺是有規矩的,不是你想報什麽就報什麽。遠安是桉城的明星企業,維護他的形象也是我們的工作。”

“堵着不報就是維護企業形象?我從來沒見過形象是這麽維護的。”

領導正色道:“小沈,在做事業之前先做人。”眼下之意指責沈芷不懂禮貌

網上有人匿名爆料墜樓孕婦和賀北安有舊仇,賀老三的事情又被挖了出來。

許副總進來的時候,賀北安正站在落地窗前,落地窗照出他的影子,他的眼神帶着些疲倦。賀北安發跡後,并沒像某些暴發戶一樣急于在書房裏擺上一堆自己都不知道作者的書。 “書”同“輸”,賀北安并不相信什麽風水,不過因為他本來就不愛看書,于是很愉快地接受了大師的建議,他的房間裏一本書都沒有。

背後的山水圖倒是名家之作。

許世延本來是賀北安請來發展海外業務的,他當時對西港的房産持懷疑态度,還是賀北安說服了他。他是典型的學院派,建築專業出身,在國外讀的商學院,所有的職業經驗都局限于發達地區的一線城市,并沒有在這種動蕩地區搞房産的經驗,當地盤根錯節的關系一下讓他一到西港就遇到了問題,項目推進不下去,身邊人給賀北安打他的小報告,說他辦事不力,賀北安倒是沒為此表達過他的不滿,他只是說過來看項目進展。賀北安去現場回來,連彙報方案都沒看,就問這兒有什麽好吃的,許世延去當地最好的酒店給他洗塵,光是桌上的血燕就花了八萬,賀北安說你要想知道當地的民風,來這種地方是不行的。賀北安先是帶他去了一家本地人開的館子,之後去的都是中國人開的,此地幾乎是中國人的大本營,在餐館裏,賀北安對他說:“看見了嗎?中國人到了柬埔寨,賺的還是中國人的錢。咱們也一樣。當地人喜不喜歡都不要緊,咱們的客戶是中國人。不過咱們跟開餐館的還是不一樣,來這兒的顧客從沒想賺餐館老板的錢,但咱們的客戶不一樣。”

那天他們出了小館子,車停在離館子挺遠的地方,西港被大半中國人占領了,大家都知道中國人有錢,也是被搶劫的高發人群。他倆剛出來就看見一夥人把一個女的塞進了後備箱,在後備箱徹底關閉前,女的連着喊了幾聲救命,聲音嘶啞凄厲。賀北安立馬跳上了車,開車一路去追,許世延當學生的時候練過跆拳道,年少時也是一身血性,可面對這麽多人還是犯怵,他還沒想好,賀北安的車速飙到了兩百邁,他的腎上腺素激增,好像又回到了學生年代。賀北安直接與前車側面相撞。雙方都沒報警,後備箱裏的女孩兒被他們搶了出來,賀北安原先掌心的一道疤旁邊又加了一條新的,正好連成一條線。

一起經歷了兇險,兩人的關系又近了一層,不再是以往單純的上下級。

回國前一天,賀北安去了本地最大的賭場,許對賭博很謹慎,他家家訓明确寫着不能賭博,賀北安沒再勉強他,他自己一個人拿着籌碼賭。開始賀北安輸了一百多萬,美元,他的眉頭都沒皺一皺,那快結束時賀北安突然翻盤,還賺了幾十萬,他問賀北安怎麽篤定一會贏,賀北安的答案很簡單,他只是不知道晚上幹什麽,想在賭場再多呆會兒。

那天夜裏他們去了夜總會。東莞當時已然沒落,西港卻興起了莞式服務,夜總會裏不少國人的身影。許世延從沒去過夜總會,他是一個極其自律的人,從未進過任何聲色場所。夜總會的頭牌輪臺以分鐘計,頭牌不是最漂亮的,卻是最有風情的,賀北安包了她整夜的場,讓她陪他們喝酒,喝着喝着,頭牌的手指摸上賀北安的手,拿着他的手去揉搓按壓她的大腿,手逐漸向裏,賀北安收了回來,拿紙巾擦了擦手,笑着警告頭牌:“不是說只陪喝酒嗎?你要再這樣,我可要收你錢了。”

賀北安在夜總會并沒喝什麽酒,他是回去在酒店喝的,兩瓶路易十三,還有一堆忘了名字的酒,即使喝了這麽多,也沒誤了第二天的飛機。

許世延記得賀北安醉酒之後叫了不止一遍“沈芷”的名字,等賀北安醒了,他随口問沈芷是誰,賀北安說一個朋友,當初要和他一起開店,可惜店沒開成。許世延當時還勸賀北安,朋友最好不要一起做生意,沒開成沒什麽不好。

“你不了解她,就是我們一起做生意,她和我也不會有財務糾紛。”賀北安欲言又止,這是許世延和賀北安認識後,從他嘴裏得知的全部關于沈芷的信息。

喝到最後,賀北安問他:“要是你最愛的女的看不起你爸,你怎麽辦?”

許世延不能回答問題,他的父親是個儒商,學而優則商,他歷屆女友沒有一個不尊重他的父親,他無法想象一件永遠無法發生的事情。

許世延是個很自律的人,在他眼裏,賀北安有許多不良嗜好,但唯獨不近女色。賀北安給許世延最大的印象就是不裝。他認識賀北安的時候,他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了,可他對什麽貴族運動并不感興趣,不說賽馬,就連高爾夫還是跟他學的,賀北安很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打籃球,遠安有十來個室內籃球場,不過等他回到桉城的時候,賀北安已經不在公司打籃球了。

遠安在西港很是賺了一大筆錢,那兩年中國一批企業搶着去西港接盤,房價一天一個價,賀北安很懂得适可而止,在西港的升值空間被榨幹前,賀北安就把許世延召喚了回來。

許世延的父親等着他回去繼承家業,他的未婚妻等着他回省城結婚,他又沒有在內地小城市開展房産業務的經驗,本來想着從西港回來就辭職,但當賀北安跟他提出讓他回桉城時,他還是應了下來。

賀重直覺,許重程序,雖然不是同類人,卻并不妨礙賀北安重用許世延,許屬于空降,原先的領導層對他不服,制定的規程推行不下去,賀北安力排衆議,給了他足夠的權利,讓他大刀闊斧地改革他公司架構,但同時賀北安卻不贊同他的裁員計劃,那些公司的老員工即使對公司的發展并無益處,賀北安依然養着他們,工資不降反漲,只是不讓他們涉及核心事務。許世延說這些阻礙公司發展,賀北安一直盯着他笑,那目光把人釘在那裏,“公司發展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大家過得比以前好一點。”

這句話便可以看出他毫無任何企業家的格局,還是那套江湖義氣,但有時打動他的還是這點義氣。

他和賀北安介于上下級和朋友的關系。他希望能夠為賀北安打造一個更佳的企業家形象,可賀北安拒不配合。按理說賀北安發跡多年,從沒想過給大學捐個款,去商學院鍍個金,老老實實地守着他的高中畢業證,從不諱言自己的學歷。每當許世延跟他談金融理論時,賀北安就說我不懂,說通俗點兒,後來他發現賀北安其實聽得懂。

他發現賀北安越來越沉默,他早先還愛開玩笑,現在他不再說言語說服別人,而是用目光來喝退別人。

賀北安的辦公室很大,因為太大所以就顯着空,賀北安從落地窗前回到了座位。他的雙腳搭在厚重的辦公桌上,點燃了一支煙,手指上的光忽明忽暗,他的眼睛直視着許世延,仿佛要逼出他身下藏着的軟弱,沒人能頂得了這個目光,但許世延戴着眼睛,所以他能夠和賀北安四目相對。

許副總對公司現在的消極公關很不滿,他叫公關經理在他限定的時間內馬上出一份新的公關計劃,結果公關部經理告訴冷處理是賀總的意思。

賀北安笑着勸他:“這種小事你也要管?可真是事必躬親。”

有人在公司總部跳樓的事,在公司鬧得人心惶惶,而賀北安沒出臺任何措施,不僅對公司內部讨論放任自流,對外部輿論看來也毫不關系。

事件的人物關系許世延還是從外部獲得的,他雖然對賀北安的父親有所耳聞,但跳樓孕婦和賀北安的關系,他還是從網上獲得的。匿名爆料都如出一轍,無非是跳樓孕婦的父親當初舉報了賀老三,賀北安發達之後就對人家進行報複,孕婦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跳樓明志。僅僅一天,跳樓事件就和賀北安迅速關聯在了一起,明顯是有人在有目的地搞他。

賀北安對許副總的公關計劃并不感興趣:“誰會因為我的一點□□不買房子呢?除非有新聞說貸款資金鏈斷了或是限購房價要大跌。這種新聞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賀北安說得很随意,好像他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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