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到下班時間了,周仰和拎着自己的包不急不慢的和同事道別,打算慢慢走回家。
冬天的松城格外的冷,她剛把手塞進衣服兜裏就感覺到手機一陣強烈的震動。是秦亦童的發來的信息。
【喻大美人回來了你曉得嗎?】
周仰和愣了一下,捧着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哈氣氤氲了她的眼鏡片,使得面前城市的燈火也朦胧了起來。
“喻,溪……”周仰和摘下眼鏡,念出了這兩個字。
真的好久好久沒有說過她的名字了,但是一點也不生疏,好像這分別的七八年裏那個人一直在身邊一樣。不過八年對于一個城市來說,足以改變很多地方了。
像萬湖小區對面的一條街早就被拆遷了,那家名叫“萬安”的小超市也早就消失在塵土飛揚的時光裏。
周仰和拿出包裏的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現在的面容,頭發長了,會化妝了,連沒人的時候也是笑着的。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舉動在大街上實在奇怪,她朝鏡子呵了口氣,用力的蓋上扔進包裏,大步的走回家。
喻溪回來了也好。她想,沒關系的,她們總會見面的。
她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因為擁擠而貼近,周仰和有點煩躁的在人流中拼命的行走,開始後悔自己因為家近選擇走路的決定。
“終于到家了!”周仰和在單元樓下長舒一口氣,在心裏譴責了晚高峰人群幾十遍的卧槽,就聽見有人急急忙忙下樓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叫——“啊!!——仰和我跟你說……”
得,小巫婆今兒來串門了。
“我說秦亦童你個老巫婆嚷什麽嚷到時候……”她一擡頭,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變成了滿臉的震驚。
以前周仰和覺得有一天她朝思暮想的對象出現在面前,一定會感動的淚如泉湧,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樣,所有的思緒都變成沉默,在樓道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蒼白無力。
站在一旁的秦亦童覺得現在的周仰和活像個吃白面饅頭被噎的不輕的人。她正打算給周仰和來個“愛的撫慰”就被喻溪的動作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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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嘿嘿一笑,放下連手型都擺好的手臂,看着面前這對抱在一起的女人,與其說是擁抱,倒不如是周仰和的被擁抱,她長長的頭發落在喻溪的肩頭,在喻溪白色的羽絨服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喻溪倒是一頭利落的短發,笑容不變,還揉了揉周仰和的頭。
一陣安靜。
秦亦童忽然覺得她們兩個似乎都成為了彼此,按照對方的樣子去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似乎時光開了一條大大的裂縫,把她們都卷了進去,回到了那個大家都回不去的高中時代。
“好久不見啦,阿和。”
周仰和才反應過來,往後退了一步,笑了一下,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上樓吧。”
她自己一個人走在前面。
像是那些遠去的時光裏她獨自承擔的感情,一走就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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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就給我報了三千米。”
周仰和覺得自己快氣炸了,今天班會突然收到運動會號碼牌的時候她覺得莫名其妙,還問了問同桌秦亦童,結果對方也是一臉迷茫,然後興沖沖的捧着她的臉說要給她看面相推測,周仰和只能找體育委員蔣博問個清楚,在走廊發現了他。
“啊?不是你讓劉竹清給你報的嗎?”對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撓了撓頭有點尴尬的對周仰和說。
“劉竹清?”周仰和頓時就生氣了,但還是對蔣博道了聲謝,準備回教室找劉竹清問問。
結果她才剛轉身就撞到了一個人,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對不起就聽見“哐當”一聲,低頭一看,花盆已經四分五裂,綠色的植物和撒了一地的泥土在乳白的瓷磚上格外醒目。
周仰和馬上道歉,擡頭說:“我賠你一盆……”在看到對方面容的時候戛然而止。
她只要看到喻溪就會僵硬,好像是一種習慣,如同乍一看到一道光,就會伸手去擋。她不知道怎麽和她說話,就像有一次喻溪在收銀臺面前結賬語笑晏晏,她手忙腳亂的抽出零錢雙手遞給她,連回一句“謝謝惠顧”都顯結結巴巴,只能目送她腳步輕快的走遠。
“不用賠了吧,我再買一盆就好。”喻溪笑着看着周仰和,她有點不懂面前的女孩子為什麽突然沉默,看她半天都沒有反應只好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周仰和對喻溪擠了個僵硬的笑容,“不行的,我一定要賠你的,”她握了握拳,“多少錢,我等會拿給你吧。”
喻溪想了想,“要不這樣,反正明天開始就是假期了,你等最後一節課下課和我一起去買一盆吧。”她說話的時候習慣帶笑,是那種連眼睛也眯成月牙的笑,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快樂起來。周仰和看着她說話時候一張一合的嘴唇,看着她的眼睛,看着臨近黃昏的陽光暈黃了她的毛衣,毛茸茸的輪廓顯得特別溫暖,忍不住說了聲好的。
上課鈴忽然響了,走廊忽然就空曠了起來,班主任的腳步聲噠噠的傳過來,周仰和對喻溪說:“你先去上課吧,我收拾一下。”
她也沒看喻溪的反應,和班主任說了下情況,就去教室拿掃帚準備去清掃。周仰和走進教室目不斜視的走到最後,拿了掃帚便往外走,無視了秦亦童的口型,一板一眼的掃起地來。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想:我就怎麽在學校突然和喻溪說上話了,她笑起來真好看。不過等會下課要和她一起去買文竹,回家是同路的,那她肯定要知道我家在她小區對面了,啊覺得有點丢臉呢。
至于那三千米,周仰和覺得還是明天再找劉竹清問問清楚吧。
快放假的時候大家總是迫不及待的想走的,課才上到一半,就可以看到幾乎半個班的人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周仰和心不在焉的聽着講臺上班主任乏味的念着古文翻譯,一邊轉着筆盯着課本發呆。
周仰和覺得現在教室安靜的可怕,她甚至可以聽到秒針走動的聲音,在她腦子裏無限放大,就等着下課的那一瞬間。
秦亦童奇怪的用書戳了戳周仰和的胳膊。
“喂,周仰和你怎麽還不收拾東西啊,文言文聽個P啊就算有作業是翻譯也可以抄抄書嘛。”她看到周仰和明顯的驚了一下,覺得自己一定是判斷失誤了,中規中矩的學生發擋着臉看不見同桌的表情也是超級麻煩吶,她在心裏吐槽。
在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周仰和開始面無表情的收拾東西,她先是把這星期的英語小測折好,一定是非常精确的對折,夾進英語書,然後把語文書數學書依次疊在上面,然後把挂在凳子後面的書包放在大腿上,一絲不茍的把課本放進去,又保持聽課的姿勢坐好。
她的這番舉動看起來機械無比,看的秦亦童目瞪口呆。
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看到這樣的狀況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幫小崽子連續讀了半個月好不容戲熬到最後一天哪有心思讀書。又繼續放開嗓念她的課文:“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
松城二中一臨近小長假總是喜歡上連課,少則九天多則半月,好像那放假的三天也巴不得用上課翻倍掙回來一樣,每每上連課幾乎整個年段都是死氣沉沉的,只有在最後一天才把這麽多天的興奮一起放出來。
離下課還有一分鐘,坐在最後的男生已經把後門開了,金屬撞擊牆壁的聲音一下子點燃了寂靜無聲的教室,後排已經有人偷偷溜走了,班主任剛喊出那位男生的姓就被下課鈴打斷了,她只能把一股氣勢吞進肚子裏,拿着課本轉身就走出了教室,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也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裏。
周仰和在下課鈴剛響就迅速的站起來,椅子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響,她拍了拍同桌秦亦童的肩膀,迅速的吐了兩個字就飛速的向外面走去。
還在核對書本數目的秦亦童之看到周仰和甩着漆黑的短發大步向前的背影,“哎喲,還說什麽‘走了’學什麽女神呀今天這麽急肯定有約咯……”
正要走的劉竹清聽到秦亦童這麽說轉過頭來,“你說周仰和最後一節課在外面掃什麽呢,感覺她比平常更奇怪了哈哈。”
秦亦童白了她一眼,“你這麽說老周我可是會生氣的。”說完看也不看劉竹清,轉身就走。
劉竹清沖着秦亦童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從抽屜拿出小鏡子照了會才放下,也背上書包走了。
和周仰和班的班主任老楊比,三班的嚴老頭完全對得起他的姓,就算要放小長假上課也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周仰和只能在喻溪班門口等她,教室的窗玻璃的透明的,為了防止學生上課玩手機,也方便年段長巡查,還有人定時清理,幹淨的不得了。上課的時候周仰和每每看到有老師路過,就覺得這個玻璃裝的對學生來說簡直痛不欲生。
但現在也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看裏面的人。
她在三班教室走廊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裏面的嚴老頭還興致高昂的在黑板上演示數學的大題,臺下的學生則自顧自的幹自己的,只有幾個在記筆記。還沒到高三,所以這些文科生反倒一點也不急,慢悠悠的好像高三是下個世紀的事情。
喻溪就是認認真真記筆記的人。
她的長發遮住了面孔,穿着一件普通的呢大衣,坐的筆直,簡簡單單的與其他人區別出來。
周仰和一下子想到她回憶裏的喻溪。
從小時候到現在這麽大的喻溪,不變的長發,夏天最熱的時候也不見她紮起來,偶爾下樓買飲料,也是披着。她羨慕她的長發,羨慕她四季都穿的得體的衣服,羨慕她遠別于同齡人的優秀。
如果我有一天也可以這樣就好了,周仰和想。
但是她一直留不長她的頭發,總會變的奇奇怪怪的礙事,比如幫老爸搬貨的時候回被鐵絲勾到,給理發店當頭模會被修的莫名其妙,小時候看電視看的太投入結果馬尾被弟弟一刀子剪掉了。
好像連老天都不給她安安心心的留一個長發。
也許是她在三班門口站了很久,裏面的人注意到他,甚至坐窗戶邊的男生還像她招了招手,引起一陣哄笑。
周仰和覺得很尴尬,便往旁邊站了站,牆壁可以擋住她。
“哎呀我去老頭太麻煩了,這麽一道破題目也要磨叽這麽久!”“對啊太TM煩了我還和別的班越好打球的呢!”幾個男生從三班的門口罵咧咧的走出來,絲毫不在乎被他們的嚴老頭聽到。路過周仰和身邊還“喲”了一聲。
周仰和更不自在了。
“抱歉抱歉,我們班拖課,讓你等這麽久不好意思啦——”喻溪也走了出來,看到周仰和就說了一大句話。
“沒事。”
“那我們去萬湖南路那邊買文竹吧。”喻溪說話總是習慣帶笑,特別容易刷好感度,“我那盆就是那家店買的呢。”
她比周仰和高了五六公分,周仰和站在她旁邊很容易看到對方白皙的脖頸,接近一月份的天氣,周仰和已經圍上大圍巾了,喻溪裏面穿着一件毛絨襯衫,毛領翻在外面只比她的皮膚白一點。
她們走出校門的時候已經近五點了,“嚴老頭”大概拖了四十分鐘。周仰和看了看手表,覺得還是要問一下喻溪。
“已經五點了,你沒關系嗎?”
喻溪:“沒事啊,我家就在萬湖小區呢,你呢?晚回去家裏人會說嗎?”
周仰和當然知道喻溪家在哪裏,心想我連你什麽時候去上學都知道呢。但她面上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沒關系的。”
喻溪其實也有點尴尬,她對周仰和的印象還是偶爾可見走廊上的碰面,或者是做操的時候周仰和排她們班的第二個,喻溪自己是三班的第三個,所以轉身基本上可以算是每天見到的,名字也是知道大概的音節。
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是建立在一條大致清晰的線上,只需要一個契機就可以深入下去,就像每天去洗手間都會碰見一個女生,久而久之你也會知道她的班級,在其他地方遇見也會點頭算是打招呼,也許還從她和別人的談話中知道她的名字……
喻溪仔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周仰和,總覺得她不止在學校見過這個女孩子,好像在其他地方見到過一樣,她仔細想了想,短發、總低着頭……過了一會她有些苦惱的拽了拽自己的頭發。
特征太少了,但是總覺得熟悉想不起來。
周仰和奇怪的看了喻溪一眼,不明白的舉動。
“怎麽了?”
喻溪:“沒什麽……”過了一會她問周仰和,“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周仰和:“知道的,你叫喻溪。”
喻溪突然就笑了出來,周仰和覺得更奇怪了。
“沒、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我們兩個都一起出來買文竹了還要問對方名字,真是太搞笑啦。”她笑起來眼睛又眯成了月牙形,還會下意識的咬咬唇,然後捂住嘴接着笑,肩膀一動一動的。
周仰和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高估喻溪的性格了,沒想到笑點這麽低。她剛響提一提書包的肩帶,書包就上來了,原來是喻溪笑的時候還不忘動手提。
周仰和:“……”
真貼心。
“那你,是叫周、周仰……”
“周仰和,”周仰和停下來看着喻溪的想學對方那樣笑的好看,結果擠出來的是個四不像,龇牙咧嘴的,“仰是仰光的仰,和是和氣的和。”
看到她的表情喻溪更是笑的停不下來。
周仰和就在漸黑的天色下看喻溪笑的前仰後合形象全無。街邊的車一輛一輛過去,車燈漸開,連成一片,也格外好看。
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和喻溪第一次并肩而行是這樣的情況。
真是奇怪又讓人開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