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斂?!”

張和才悚然回頭, 見是李斂, 發尾都要炸開。

李斂挑挑眉, 笑道:“正是小女子,給張老爺請安了。”

張和才蹭一下站起來, 瞪着眼道:“你、你來做甚麽?”

李斂聳聳肩道:“和你一樣啊。”

張和才道:“你丫放屁!我可什麽都沒幹!”

李斂笑嘻嘻道:“我也沒說你幹了甚麽啊。”

“我……”

讓她噎得張了張嘴,張和才啞火了。

看他神色慌張,李斂湊前一步, 環着手笑道:“我還甚麽都沒說, 你慌甚麽?”

張和才局促地笑了一聲, 結巴道:“誰、誰慌了!姥姥!”

張和才實際, 是出門來辦事的。

他近來去城郊去得勤, 銀子自然給得勤, 然夏柳耽不知此中關節, 只以為他出門賭石, 日前剛提點過他, 他當時也應了,可今日街頭巧遇了琳琅閣的夥計, 禁不住人三勾搭兩勾搭, 拐腳還是進門來了。

所說甚麽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看着李斂笑岑岑的模樣, 張和才痛心想道,這他媽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正想着轍, 李斂環着的臂下探出兩指,夾着他袖口扯了扯,道:“杵在這幹嘛?就這幾塊破石頭蹲着挑半天, 還不通氣,不嫌悶得慌?走走走,市口有早下的葡萄,買它三四提去。”

張和才愣了下,一把拽回袖子,“走什麽走?誰和你走,你李大俠有閑錢,我可沒有。”他朝外不耐地打手,“要走你走,走走走,趕緊走,見着你我堵得慌。”

李斂挑眉看了眼擺在地上的石頭,又看了眼張和才,懶洋洋地笑道:“那也行,不過張老爺,我要這麽一走,可就走回王府了。”

張和才憋了兩憋,一把扔了手裏那塊原石,掐着李斂的胳膊扭頭就走。

拉着她大踏步朝外去,打琳琅閣後門出去,直走了半條街張和才才停下。

兩人停在後巷口,他一把放開李斂,尖着嗓子道:“李斂!你還敲詐到三爺頭上來了?!”

李斂背靠着青石牆,懶散笑道:“敲詐?誰敢敲詐你張老爺啊,小女子無膽。”

“我看你的膽比你那張臉要大!”張和才氣得跺腳,指着外間道:“現今夏市的鮮葡萄一錢銀子半秤,三錢銀子才一提,你要我給你買三四提?你瘋了吧你?”

李斂道:“誰說要你買了給我?”

張和才道:“怎麽不是?見我蹲那賭石,不聲不響靠過來,前腳說買葡萄後腳就甚麽回王府,你當我真怕你告了王爺?”

李斂挑眉道:“我方才在瓦市轉悠,見市口有個挑夫,自家多收了葡萄,剩了不少挑入城裏來賣,一吊錢一提,我沒帶夠銀子,要回王府取,正碰上你。”

頓了下,又笑嘻嘻道:“哦,你果然在那賭石。”

“……”

張和才簡直想撕爛自己的嘴。

見他的臉色,李斂擡擡下巴,輕笑道:“哎,銀子有麽。”

張和才虎着臉,半天才咬牙切齒地道:“……有。”

李斂道:“多少。”

張和才道:“十兩。”

李斂道:“十兩?十兩你就敢賭石?”

張和才尖聲道:“你管我!”

“……”李斂摸摸鼻子,打了下手道:“走吧,買葡萄去。”言罷離了牆身,扭頭朝外走。

張和才在她身後道:“我不吃葡萄。”

李斂道:“借你銀子使使罷了,也沒說買給你啊。”

“……”

張和才連着吃了兩個癟,實在說不出什麽,幹脆認命,一提袍子快步往外走。李斂在他後面出了巷子,慢行半晌跟上他,兩人并肩朝市口去。

走了許時,李斂道:“哎。”

“……”

“哎,張老爺。”

聽語氣張和才便知李斂擠兌他,橫了一眼道:“在呢,李大俠。”

李斂先是笑,笑過後語氣便淡下來。

她平平和和地道:“去那地方可沒什麽好。”

張和才本想回她一嘴,可聽着那個語氣,心裏那股勁兒一下沖上來,別扭的憋着,氣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又上不來。

半晌,他目視着前方道:“……知道。”

李斂又笑。

她道:“再者了,要賭也別在這趟攤子上啊,郭杜上回開了佛光翠那是他狗屎運,這趟全是爛貨,開不出甚麽好水頭。”

張和才一聽來精神了:“你懂玉?”

李斂利索道:“不懂。”

“……”

聽她話就知她意,張和才翻了個白眼,沒再搭理她。

兩人走到市口,果見着個挑夫,周圍婦人圍得滿滿當當,人群間隙露出堆滿葡萄的筐。張和才不願擠上去和婦道人家擠,看着人多立時啧舌了一聲。

見他如此,李斂立在他身旁,笑嘻嘻道:“等等。”

張和才蹙眉道:“等等賣光了。”

李斂聳肩道:“不打緊。”

總之不是自己吃,張和才自由她去,沒再多言,兩人等了一陣,筐中果然盡空了。

人群陸續散開,待人散後,李斂走上前去,不知和挑夫說了幾句甚麽,他竟從筐下壓着的竹篾下又拎出三提,李斂回身朝張和才笑着招了招手。

她拎着葡萄,笑立在那,眸中映出街口下燈籠星點的火,它們壓住了肅殺,現出些快樂。

只這不是醉酒後逃世的快樂,不是朦胧,而不明确的快樂。

看着她,張和才忽感到心腔一陣鼓動,跳脫感仿若要嘔出來一般,逃出他這具腌臜的皮囊,飛躍入烏江星好月清的空中。

他以一種自己毫無察覺的心甘情願,一步一步走到李斂身邊來。

李斂笑嘻嘻對他一展手掌,道:“給錢。”

張和才于是伸手入懷中,掏出只銀袋子遞給她。李斂接過來付好錢,叫農販用細竹條綁好葡萄藤,拎着回去了王府。

張和才神思有些恍惚,待回了屋中,他發覺自己手中只拎了一串葡萄,其餘甚麽也沒有,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的錢袋子叫李斂坑走了。

拎着葡萄在原地站了一會,張和才腦中過了不少來去,氣樂了。

他沖院子外高聲叫道:“林子!林子——”

張林聞聲跑進來,擦擦手道:“爹你叫我?”

張和才道:“你把這洗洗,留點兒自己吃,剩下的給小世女送過去。”

張林眉開眼笑地道:“哎,好嘞!”

看他捧了葡萄一溜煙跑出去,張和才轉身自回了屋中。

第二日他沐休,但這些時日朝外跑得勤,張和才怕夏柳耽再疑心他,故歇在了府中,沒有上街去。

早晨起來時他滿府溜達了兩趟,想找着李斂要回自己的錢袋子,可李斂仿佛故意躲着他一樣,哪兒都沒影子,唯一一次稍加疏忽就吃了這麽個大虧,張和才實在氣得要命,中午飯都沒吃。

他頂着日頭正四下裏轉悠着,一個內侍匆匆跑來,下了個禮,低聲道:“大總管,外間來了貴客,在側門等您。”

“哦,知道了。”

張和才整整衣領,随他朝外走去。

他邊走邊道:“哪兒的客?”

內侍道:“通報說是京裏下來的太監,姓黃,其他不知。”

張和才一聽姓氏腳下立馬快了幾分,小跑着就去了角門。

跨出門檻,張和才見一胖太監坐在車轅上,面目慈和,在烏江的大太陽底下熱得不斷擦汗,和他一比,張和才簡直苗條的不得了。

兩步走去,張和才一把拉住他汗涔涔的手,堆笑道:“黃老公,久見。”

黃錦兩手握握他的手,也笑道:“小才子,少見了啊,你咋兒個瘦了?”

張和才噎了一下,不待他言語,黃錦拿帕子的手指了指天上,又道:“天兒這個熱啊,可真是不比京城,這汗發不出來身上難受,你這兒有地兒借我沖個涼嗎?”

張和才忙道:“有,有,您随我來。”

黃錦沖後頭跟着的幾個寺人道:“你們先回行館罷,我與張公公敘個話兒,過會兒再走。”話落二人一同進了王府。

引黃錦去到自己院中,張和才親自打了涼水給他沖洗身上,又拿出新的浴布來給他使,待黃錦洗淨了,張和才道:“衣裳先擱着罷,我給您曬曬,過會兒涼快了再穿。”

黃錦笑道:“就你心細。”

張和才連聲道着哪裏話,捧他衣服曬到外頭去,二人回到屋中,張和才取了自己壓箱的雲香葉,燒起浮水泡好茶葉,過了一趟手,他将杯盞推到黃錦面前。

待獻了茶,張和才當着黃錦的面撩起袍,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響頭。

黃錦忙擱下茶杯扶他。

“和才,和才,哎呀,起來說話兒,起來起來。”

連拖帶拽把他拉起來,黃錦嘆道:“你說說你,你這是做甚麽,沒有這必要嘛。”

張和才道:“沒有您黃老公,就沒有我張和才,我出宮之前擱了話,只要見您一次,我就得磕一次頭。”

黃錦嗨了一聲,把他扶起坐下,點點桌道:“你呀,甭這個,你自己個兒好好活着,就是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爹啦。”他端起茶杯,“你爹既然托了你給我,這就都是該做的,甭來這個那個的,喪氣。”

飲了口雪茶,黃錦看了眼外頭,低聲道:“怎麽樣,這兒一年半載的,過得舒坦?沒人兒來找你查宮裏那事兒吧?”

張和才閉了下眼,默然搖搖頭,又睜眸笑道:“王爺好脾氣,我在這兒過得舒坦得很。”

黃錦道:“成,那就成。”

他實在是覺着熱,說完了話掀開茶碗蓋子,幹脆将雪茶一飲而盡,張和才起身又給他倒了一杯。

傾着茶,張和才随口道:“您今兒個怎麽得空來烏江府了?”

黃錦道:“哎喲,還不是宮裏那點兒破事兒。”他接過茶杯拿在手裏,“裘家的皇商這不是在烏江盤亘了些日子嘛,聖上不大放心,派了我們幾個下來看看,別再和前年似的出了亂子。”

張和才點點頭,道:“裘家主就住在王府裏,快要動身了,沒甚麽事兒。”

話到這裏,張和才手一頓,下意識抿了下唇。

黃錦就着茶杯又連喝了兩口,瞅瞅他,道:“我說和才,你真沒事兒?”

張和才回過神來,莫名奇妙道:“啊?我?沒事兒啊?”

黃錦道:“那不對啊,我怎麽覺着你這心眼兒不在這兒呢?最近遇上事兒了?”

“……”

張和才臉上出現個吃着屎的表情,猶豫半晌,正要說話,窗戶忽然叫人推開了。

李斂的臉孔現出來,灑落落地笑道:“老頭兒,聽說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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