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首夫人1 我們和離吧
雨疾風驟。電閃雷鳴。
地上的凡人匆匆忙忙回家收晾曬的衣物,關門閉戶,只須臾光景,天色就暗了下來。
“這天怎麽說變就變?”一小姑娘擔憂害怕地從窗戶縫裏往外瞧。
“孩子快別看了,這是陰日陰時,鬼門大開之日,一甲子才一次的大日子。”老妪趕緊把孫女抱下來。
“奶奶,鬼門大開,真的有鬼會出來嗎?”
小姑娘的父親過來把窗關牢:“鬼門大開只是仙家修士的一種說法,說是這一天,地下陰氣往上滲,與天地靈氣糾纏,整個天地陷入一片混沌,會産生許多天氣異象,不過過了這一天就好了。”
“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某些人可能是大機緣,但也有可能生出許多禍亂來。”
忽然一陣大風席卷,男人沒拿住窗戶,木窗被掀了開去,祖孫三人被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卻還看到暗沉沉的天上一道亮白色的流光掠過。
“爹爹,那是什麽?”
“那……仿佛是修士在天上禦劍而行?”男人喃喃道,“這種時候還在天上飛,還這麽快?就算是頂厲害的修士也太過大膽了。”
回過神他趕緊把窗戶重新關好,大膽又如何,那些都與他們這樣的肉胎凡軀無關。
天上,時羽踏着自己的本命仙劍——長梧飛速前行,雙眼通紅,整個人已被仇恨所攝,滿身幾乎要爆溢出來的殺氣。
身後一道金色劍光瞬息而至,阻攔在時羽面前,時羽被迫停了下來。
“阿羽,跟我回去!”
時羽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全部靈力都傾注在腳下的劍上,一停下來,暴雨将她的頭發、面孔、衣物全部打濕,她道:“我要滅了象首宗為我的家人報仇,你別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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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冷靜點,時氏滅門,或許還有隐情,就算是象首宗做的,也需要證據才能定罪。”
男人鳳儀仙姿,清俊無雙,一身白金色的仙首法袍在風雨中獵獵飛揚,流光灼灼,不染纖塵,那雙淩厲冷峻的鳳目在這一刻依舊顯得那麽不近人情。
他正是當今修真界仙首,也是時羽的道侶,霁明君雲遂。
時羽卻像聽到什麽可笑的話:“證據?還要什麽證據?這麽明顯地擺在那裏的事情,你卻還要我忍,要我等,到底要我等到何時?!”
“象首宗乃三大宗門之一,即便我是仙首,也要講究證據,不然衆仙門如何能服?”
時羽滿眼不可置信:“你到底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的親人全死了,你卻叫我冷靜?如果死的是你師祖師叔,被滅門的是你的雲瀾宗,你能做得到冷靜,做得到講究證據嗎?”
雲遂一下擡高了聲音,将風雨聲蓋了過去:“時羽,慎言!”
時羽凄涼地笑了:“你也覺得可笑是吧?連說都不讓說,連設想一下你親近的人罹難你都不敢,卻能夠在我時家被滅門的當下叫我冷靜。我的痛苦你根本無法感同身受,你就像一個隔岸觀火的旁觀者,冷眼看着我在烈獄中悲號,卻還能冷靜地考慮到方方面面!”
“你還記得那年雲瀾宗被攻打嗎?你征戰在外趕不回來,我拼盡全力地護着雲瀾宗弟子和你的師祖,看到他們受傷身亡,我心急如焚。因為我怕,我怕你為此難過,我不敢想象要是你師祖出了什麽事,你會受到多大打擊,你會有多痛苦。整整三天三夜,我守在他床前給他輸靈力,一刻都沒有斷過,甚至因此……”
“我以為處境轉換,你就算不像我那樣急怒,至少會有幾分擔憂,可事實卻是你竟能這麽冷靜平靜地權衡利弊。”
時羽捂着肚子慘笑,笑得眼淚不停地流,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凄厲而絕望:“我的痛苦,你竟半點也感受不到。”
雲遂聽着她的控訴,一手背在身後,臨風而立,像一尊不為所動的神像,只眉角略微動了動,下颚繃緊了幾分,洩露了他并非完全平靜的心:“娶你之前,我就說過,我可能一生都不會愛上你。”
時羽的笑戛然而止,眼淚和雨水都挂在臉上,令她看上去十分滑稽。
是啊,不愛你,又怎麽會痛你所痛,傷你所傷?
她的控訴根本毫無道理,甚至像在無理取鬧。
她看着眼前清冷如仙的男人,忽然覺得如此無力,像這麽多年來每一次傾注一腔愛意卻絲毫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一樣:“因為沒有愛,所以連一丁點的憐惜,乃至于同情,也沒有嗎?我們做了十年夫妻啊。”
看着男人沉默的面孔,時羽得到了答案,她凄涼地笑了笑,喃喃道:“也是,像你這樣的鳴靈境修士,高高在上的霁明君,人生何其漫長,區區十年而已,随便閉個關就過去了,又哪裏值得放在心上?”
她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竟是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将自己震出了內傷。
雲遂眉心一緊,閃身來到她身旁,伸手扶她:“先跟我回去。”
時羽卻禦劍猛地避讓出去數丈之遠,轟隆一道雷劈下來,雷光照得她的臉孔雪亮雪亮,冰冷而決絕:“雲遂,我們和離吧。”
雲遂皺眉:“別胡鬧。”
“我認真的,仙首夫人這個枷鎖,我戴了十年,夠了,我累了。左右我也未曾被冊封,只是一個‘夫人’而已,一紙和離書便能将我們的關系徹底斬斷。”
時羽極端平靜的表情讓雲遂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他擰起眉,心中湧起一股煩躁,耐着性子道:“你現在不冷靜,先跟我回去養傷,我會查清時氏滅門的真相,給你一個交代。至于其它……”他略作停頓,“以後再說,你若想正式冊封,也未嘗不可。”
時羽哂笑了一下:“以後?沒有什麽以後了。時家沒了,我一無所有了,我沒有以後了。”
她右手張開,腳下的長梧劍蹭地一聲來到她手中,她舉劍直指着雲遂:“你既非要阻攔于我,那便戰吧!”
雲遂沉下臉:“阿羽,不要玩笑,你不是我對手。”
“不是你對手嗎?那這樣呢?”時羽閉上眼,兩息後猛然睜開,雙眼已赤紅如血,衣發狂飛,身周靈氣暴動,連天上滾滾烏雲和那肆虐的雷電都對她生出畏懼一般,不敢靠近,因此她身周竟然明亮了幾分,連這片區域的雨也停了。
雲遂臉色一沉:“你!鳴靈境大圓滿,半仙之境!”時羽原只有頌魂境中期的修為,卻在瞬間修為暴漲,連跨六階,攀至千萬年來罕有修士能夠抵達的鳴靈境大圓滿,只差半步就能夠飛升了!
那只有一個可能:“你修習禁術!”
時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勾唇邪笑:“很吃驚嗎?人人都說我配不上你霁明君,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鳴靈境修士,我只能拼命修煉,無奈我的資質實在算不上多好,年歲又太輕,我只能另辟蹊徑了,這禁術倒是意外地适合我呢!”
雲遂神色凝重得吓人:“即便是禁術,也不可能短短幾年練到這個程度,修為暴漲至此定有代價,你付出了什麽?”
時羽冷下臉:“不愧是仙首,好眼力,不過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她猛地一劍劈出,霎時間風雲失色,天地好像被劈開一條鴻溝,雲遂已是鳴靈境後期的修為,當時最強者,但也扛不住這鳴靈境大圓滿的一擊,轟然砸進下方山頭,整座山地震了般地坍塌下去。
修為暴漲只能維持一刻鐘,時羽毫不留戀,消失在這方天地間,下一刻,出現在象首宗護山大陣外。
象首宗守山弟子大驚:“你是誰?快禀告長老……”
話沒說完,時羽一眼掃去,幾人便化為齑粉。
她伸出手,虛空一握,護山大陣便破了一個口,她閃身掠了進去。
一路遇人殺人,遇門劈門,所過之處,鮮血橫流,勢不可擋。很快象首宗裏死傷一片,沒死的也逃得飛快。
“時羽,別仗着你是仙首夫人就胡作非為!”象首宗宗主常歸鶴帶着一衆狼狽不堪的弟子被逼至絕境,退無可退,昂然怒道:“莫說你不是正經冊封的尊後,只是一未上神宮玉牒、未曾昭告天地的小小夫人,即便你是尊後,也不能翻了天去!”
時羽冷笑:“自比為天,你們也配?”
說罷一劍斬出,衆人就跟沙包一樣飛了起來,噴血無數,七零八落地摔了出去,生死不知。
鳴靈境大圓滿,世間無人能敵。
雲遂不能,這些人更不能。
常歸鶴的孫女常音晚呆呆站在原地,衆人被掀飛之後就露出了原本被保護在後方的她,像一只被吓傻的鹌鹑。
時羽釋放威壓,常音晚被重重壓趴在地,發髻散了,衣服也髒了,牙齒咯咯作響,儀态全無地求饒:“別殺我!別殺我!”
時羽從懷裏掏出個東西扔在常音晚身上:“這是你的吧,時氏被滅那天,你在場。”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那東西是一只染血的藍色蓮花瓣模樣的耳墜子,每一根脈絡都清晰可見,十分漂亮,是時羽在時氏被滅門後的廢墟中找到的。
這是淨水幽蓮,罕見的藍色蓮花,只生長在幽寒之地,千年才能長成,制成丹藥有提升修為境界的作用。而能将其摘得且做成耳墜子如此奢侈又浪費,時羽只在常音晚這個愛美又愛炫耀的女修身上見到過。
見常音晚不說話,她一劍刺穿她的大腿,“說,不然下一劍就是廢你丹田。”
丹田乃是修士的根本,丹田被廢便修仙無望。
常音晚今年已有二百多歲,一旦丹田被廢,修為不再,将飛速蒼老,不出一個時辰便會化作一具枯骨。
常音晚慘叫一聲,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了兩下,正想否認,但對上時羽赤紅的雙目,就不由自主地将內心的真實想法暴露出來。
只見她忽然獰笑起來:“我是在場又如何?我們在外歷練,不慎驚動了一些兇殘的靈獸,想着時氏好歹也是仙首夫人的娘家,我們不過是去尋求幫助,誰知道他們那麽沒用,一波都沒扛下來就死絕了。你沒用,你的家族也沒用,你根本就不配做仙首夫人!”
時羽看着她得意又怨毒的表情,胸口氣血翻騰:“你們是故意的,你們故意将靈獸引過去的!”她一把拔出劍,噗地一下戳穿了常音晚的丹田,霸道的靈氣瞬間絞毀了丹田。
常音晚噴出一口鮮血,容顏肉眼可見地蒼老幹癟下去,瘋狂地大笑起來:“對啊,就是故意的,我還讓人圍住時家,不讓一個人逃出來呢!誰叫你那麽讨厭!我那麽喜歡雲遂師兄,喜歡了兩百多年,我才是長輩們為他挑選的妻子!最後卻是你一個小家小戶出來的嫁給了他!”
看着時羽狂怒的樣子,她痛快極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嫁給了仙門之首,得到了別人夢寐以求的姻緣?你真可悲,你可知,雲遂師兄看你的時候,是透過你看着誰?他在雲瀾宗的院子裏有一幅畫……”
時羽将劍一擰,常音晚渾身一震,戳心窩子的話沒能說完,登時死不瞑目。
時羽大口大口地喘氣,眼前一片暗紅,是因為她,是因為她時家才會遭逢大難。
外公,姨母,宜庭表兄,宜初表姐……他們都是因為自己才慘死獸口,屍骨無存。
血淚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慘笑起來。
就為了一個雲遂!
如果她當年沒有對雲遂一眼鐘情,沒有纏着他追逐他,沒有死纏爛打地嫁給他,如果她嫁給他之後不是處處低調而是扶持娘家……
長梧劍振鳴不止,山間凄風怒號。
“啊!!!——”她仰天長嘯,周身靈力猛然爆發,将周圍一切蕩為平地。
傳承了數千年的象首宗就此毀于一旦,本就被時羽毀壞的護山大陣轟然崩塌。
天地間風雨越急,一聲聲好似悲鳴。
大地被凡人看不見的鬼氣覆蓋,而察覺到象首宗護山大陣消散,這些鬼氣就像獵狗聞到獵物的氣味,瘋狂聚攏過來,瞬間将整座山頭淹沒。
如果從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洶湧如海的鬼氣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就是時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