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傷疤
奚含章看着醫生的雙唇一張一合,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他聽不清醫生講了什麽,只敏感地抓住了幾個字——藥物、流産。
奚含章站在床邊,腦中紛亂地閃過許多東西,最終只張了張嘴,聲音有些艱澀,“別讓我太太知道。”
大夫點頭表示理解。
讓馮姐送走醫生,奚含章又坐在了床邊,許諾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沉沉睡着,臉色比剛才好看了許多,至少有了一點紅暈。
奚含章就這麽看着她,然後目光慢慢落在她的小腹上。這裏不久之前還孕育着他們的孩子,可惜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又偷偷地跑了。
他清楚她若是知道,一定不會拿掉這個孩子,那還能是誰,那個藥是怎麽回事?
奚含章想起了林一楠,公司辦公室的抽屜裏還躺着近日林一楠與許諾來往的照片,他原想今天工作空暇敲打她一番,沒想到竟發生了這樣的事。
該把她叫醒質問嗎?質問她為什麽還要跟林一楠來往,質問她為什麽要給他機會。
奚含章握緊了雙拳,最後卻又慢慢松開,再看了一眼許諾的睡顏,站起來,轉身走出房間。
随着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兩行淚從許諾眼角落下,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眼淚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在聽到醫生說的那句話後,她本能地想到了跟林一楠吃的那頓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她?不是說好做不成情人還能做朋友麽?這些想法讓她頭疼欲裂,不知不覺眼淚流得更兇。
奚含章在書房裏坐不住,滿身無處發洩的怨氣或者說是怒火讓他坐立不安,所以他選擇了出門,沿着外面的公路跑了一圈。南方的冬天是刺骨的冷,寒風凜冽,但是奚含章跑完進入家門的時候卻依舊出了一身汗。
馮姐在廚房煲湯,出來見他這副樣子吓了一跳,連忙找出外套讓他披上,一邊又說道:“先生,現在您可不能生病……”
奚含章唔了一聲,在樓下浴室沖了把臉,他看着鏡中雙眼通紅的自己,終于忍不住,揮臂将一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掃落。
外面馮姐聽到聲音忙過來敲門,奚含章只當不知,過了一會兒,外面安靜下來,奚含章收拾好儀容出去,馮姐正端着湯上去,他叫住她,“太太還不知道這件事,別說漏嘴了。”
馮姐一愣,然後“诶”了一聲,算是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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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吃完東西之後,奚含章才再次回到房間。有那麽一瞬間,許諾不敢看他。
奚含章若無其事地走到床邊坐下,然後摸摸她的頭發,笑容溫和,“肚子還痛不痛?醫生說你生理期還在外面受了涼,所以才會這麽痛。”
許諾呼吸一滞,幾次話到嘴邊又被他的笑容堵了回去。
既然他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當做不知道吧。
奚含章躺到床上,與她并排靠在一起,他的手帶着暖意貼到她的小腹上,然後問她,“現在舒服點了嗎?”
許諾偏過頭,将臉埋在他的懷裏,擋住眼角的濕潤,然後才點了點頭。沉默良久,她又低低地開口,“對不起。”
奚含章一愣,親了親她的額頭。許諾又道:“含章,真的對不起。”
奚含章摟緊了她,“以後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明白了麽?”
許諾有口難言,只好無聲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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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含章給許諾請了假,雖然還有期末論文和她校外接手的翻譯工作,但得知奚含章的決定,許諾也不在多說什麽。只是在最開始兩天,當她一個人在露臺曬太陽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然後她就想,為什麽林一楠要這樣對她?
這個問題纏繞她許久,直到有一天她從夢中驚醒,夢裏一片鮮紅,耳邊隐約聽到孩子微弱的哭聲。
許諾擁着被子坐起來,奚含章被她的動靜驚醒,打開燈見她臉色慘白地喘着粗氣,不由低嘆一聲,将她擁入懷裏,“又做惡夢了?”
他安撫的語調幾乎讓許諾落淚,想到剛才的夢,她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膛溫熱,許諾感受着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忽然恨透了林一楠,也恨死了自己。
奚含章見她慢慢平靜下來,輕輕地拍着她的肩膀,他的雙唇親吻着她的額頭,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語氣溫柔像是哄小孩子,許諾再也忍不住,忽然從他懷中離開,扭身看向他,還沒張嘴,眼淚已經大顆大顆地滾落。
“含章,我……我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她一邊擡手抹眼淚,一邊語無倫次地說着。
這些話在流産那天她就想說,可是卻一直沒有勇氣。他瞞着她,于是她也假裝不知道。然而心裏的負疚感卻并不因為假裝而減少,她不斷地想起,奚含章不止一次對她說要個孩子。
她想,奚含章是很喜歡孩子的,可是她卻沒保護好。
許諾倒抽着氣,幾乎說不出話來。奚含章看着她,這麽多天的粉飾太平終于在這一刻打破。這些天他最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
奚含章揉了揉額頭,突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流産并不是大事,雖然心痛,但只要她沒事,孩子還可以再有,但關鍵的是許諾流産的真實原因。
每當看着她在自己身邊沉沉睡去,他的心底總有一種将她叫起來質問的沖動,可終究還是忍住了。他不斷告訴自己,她太天真,她被自己保護得太好。然而這些都抵不過心中的另一個聲音——為什麽她還要跟林一楠來往,甚至是毫無芥蒂地吃飯?!
奚含章看着許諾的眼淚落在被上,暈開大團大團的水漬,張了張嘴,終于開口道:“別哭了,睡吧。”
許諾一邊揩着眼淚一邊看向他,他的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這樣的他讓許諾害怕,她下意識地抓住了奚含章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含章,我……”
她該說什麽呢?許諾張着嘴,任由眼淚肆虐,卻怎麽也想不出應該說些什麽。
失去孩子的痛苦,被曾經的摯愛設計的痛苦潮湧般向她襲來,然而最讓她痛苦的還是對奚含章的歉疚,這種感情在寂寂夜色中被不斷地放大,最終占據了她整個身體。她看着奚含章,有那麽一瞬覺得,要是在古代,她就以死謝罪了。
奚含章握了握她的手,又說了一遍,“小諾,快睡吧。”
這就是他最害怕的情況,明明掐死她的心都有,偏偏又舍不得。明知這段時間她內疚她難過,卻假裝沒看到,以為這樣會讓自己舒服一點,卻在看見她眼淚的那一刻又開始心軟。
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許諾卻一再成為他的例外。
奚含章說完之後便靜默下來,許諾看着他,張了張嘴,最終點了點頭。
接下來幾天,奚含章把工作都安排在了家裏,許諾年輕,底子又好,沒過多久便恢複了元氣。奚含章每天在書房處理公事,許諾便一個人到露臺坐坐,知道他手上的項目到了關鍵時刻,她不好打擾,便将一些話放到心底,打算等他空下來再與他開誠布公一次。
趙苗在這個尴尬的時候來看他們,奚含章一向周到,在岳母面前并沒有表現出異常。
趙苗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跟許諾商量許展的婚期。得知哥哥終于要和趙媛媛修成正果,許諾高興之餘又有了感慨。
奚含章公司有事,不得不出門,趙苗等奚含章離開後,停下來,認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小諾,你和含章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許諾聞言,眼淚差點又要掉下來。可是媽媽好不容易這麽高興,她怎麽能跟她開口說自己的糟心事?所以她垂下眼,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很好,只是他現在特別忙。”
趙苗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女兒這麽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便勸道:“你們也該有個孩子了,這都結婚多久了,”她頓了頓,見許諾面色不大自然,以為她又要開始排斥這個話題,忙道,“你也別總說還小,還要讀書,夫妻……”
“媽媽!”她話未說完,已經被許諾開口打斷。許諾臉色有些泛白,媽媽不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往她心上戳刀子。
趙苗不贊同地看向她,許諾有苦難言,不敢對上她的視線,讪讪地看向落地窗外的花園,工人正在花園裏忙碌。許諾看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媽,我都知道了,你別說這些了,說說哥和嫂子婚禮的安排吧。”
趙苗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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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含章晚上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自然,趙苗正在廚房與馮姐一起做菜,許諾在一旁打下手。奚含章換好衣服過來的時候,許諾正端着一盤菜上桌,見了他,扯了扯嘴角,“回來了,快吃飯吧,今天我媽做了她最拿手的菜。”
奚含章看向她,眼神有些複雜,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許諾只當他還是因為孩子的事,心裏一沉,嘴邊的笑容漸漸有些挂不住,不自然地擡手将頰邊的頭發順到耳後,然後慢慢低下了頭。
餐桌上的水晶花瓶裏插着今天早上剛摘的玫瑰,因為已經過了一天,花瓣有點打蔫。奚含章看看花,又看看垂着頭的許諾,心裏嘆了一口氣,跨步靠近了她。
感覺到他的貼近,許諾頭埋得更低。奚含章卻在這時拉住她的手,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然後才低低在她耳邊說,“乖,別讓媽媽擔心,嗯?”
許諾心裏一沉,咬了咬下唇,然後點了點頭。
趙苗與他們吃過晚飯便要回Y市,司機已經在外面等着,許諾要送趙苗出去,卻被奚含章攔住,“外面風大,我送媽媽就好。”
許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趙苗也覺得古怪,但沒表現出來,卻是順着奚含章的意思道:“小諾,含章說得也有道理。”
許諾只好作罷,只站在樓梯口目送他們走向車庫,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回身走到客廳,卻一眼看到了沙發上的包。
是媽媽落下的。
許諾立即反應過來,想到他們應該還沒上車,忙拿上包,想着節約時間便沒往車庫去,直接沖出主屋繞過花園一路小跑,一邊撥打着奚含章的電話。
耳邊的電話還沒接通,忽然花園纏繞着常青藤的鐵欄外一陣騷動,緊接着眼前便閃過一道道白光,伴随着快門響起的聲音。
許諾擋住眼睛,手機已經接通,那頭奚含章大概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聲音有些急迫,“小諾你在哪裏?!”
許諾站在原地慌張地轉了幾圈,四周都是相機錄音筆,雖然隔着護欄,卻依舊将她密密地包裹起來。聽見奚含章的聲音,她張了張嘴,“我……我在花園裏啊,可是為什麽外面有這麽多人,他們在說什麽,我……”
“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沖進來,我馬上過去!”
許諾視線在外面的記者身上慌張地掃過,他們在說什麽?什麽“陪酒女”,什麽“十六歲坐臺”,她沒做過不是麽?
對,她沒做過!
楊銘順?楊銘順是誰?他們怎麽會知道這個人?不不,你們搞錯了,跟楊銘順的不是坐臺,也不是陪酒,她不是小姐,是楊銘順逼迫她的!
許諾心裏有一道聲音在吶喊,指尖在包上留下劃痕。
她現在應該做什麽?許諾有些混亂地想。
對了,奚含章讓她別怕,那她就不怕,她是這裏的女主人,不要理會他們,她要昂首挺胸地回自己的家,然後驕傲地關上門。
可是為什麽她離別墅的大門越來越近了?她明明應該回屋裏去的啊。
啊,知道了。許諾眼神空洞,她走反了,回去,要回去。
一只話筒穿過鐵欄間的縫隙堵在她面前,記者嘴裏盡說些她聽不懂的話,什麽“奚總知不知道”,“奚家知道真相後會接受嗎”……
許諾搖着頭。
拜托不要問她了好嗎,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終于,許諾找到了方向,回身逃離了被包圍的大門,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一頭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