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來
許諾再次醒來,天已經蒙蒙亮。微弱的光線自窗簾的縫隙間進來,她眨了眨眼,然後看到奚含章正坐在床邊背對着她扣上襯衫的最後一粒紐扣。
她咬了咬唇,沒有發出聲音,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又忙閉上眼睛。奚含章只看着她,許久沒有動作,許諾心中不知為何竟有些惴惴。忽然她感到一陣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緊接着,額頭便落下一吻,他的唇貼在她的額上,時間有點長,長到許諾覺得自己裝不下去的時候,才離開。
許諾在心裏長長地送了一口氣,然後假裝睡意朦胧,将臉埋進被子。被子裏還留有他的體溫,她似乎聽到奚含章一聲嘆息,然後是腳踩在地毯上沙沙的聲音,最後是一聲門響。
眼淚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她将臉埋進枕頭,嗚咽了一會兒,想起些什麽,套上一件睡袍跑到窗口,唰地一下拉開窗簾,外面的微光便傾瀉進來,她的視線找了一圈,正好看到奚含章的車子從別墅大門緩緩駛出。
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許諾雙手貼在窗玻璃上,她的鼻息在窗上畫出一團小小的白霧,直到再也看不見那輛車子,她才渾身散了勁似的松懈下來,呆呆地坐在窗臺上,背靠着玻璃。
下午許諾接到了導師的電話,說是她的一篇論文被國內某外語核心期刊選中,讓她回學校再做最後一次修改。
放下電話後,在家裏發了半天呆的許諾終于覺得有事可做,于是收拾好自己,往學校而去。讓自己忙起來,至少可以暫時忘記離婚的事情。
**
奚含章從安正大廈頂層的會議室出來,沒走幾步被緊跟而來的奚長洲追上。兩人走到專用電梯前,并肩而立。奚長洲看着電梯門上模糊的倒影“呵”了一聲,說道:“含章,你讓老頭子很失望啊。真可惜。”
他的語氣卻一點沒有可惜的意思,甚至還隐含了笑意。奚含章眼角堆起淺淺的笑紋,雙手插着口袋,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多謝五叔關心。”
奚長洲眉眼一斜,正好電梯門開,兩人一同進去。電梯開始下降時,奚長洲又說道:“新疆可真不是個好地方。”
說完,他勾起嘴角,看向奚含章,“你說對吧,含章。”
奚含章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電梯在這時候停下,門向兩邊打開,奚含章出去,自始至終沒再說一句話,仿佛奚長洲并不存在。
走到大廈外,正好碰到一身正裝的林一楠與他迎面而來。奚含章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諷刺。擦身而過之際,他攔下了林一楠,“有興趣喝一杯麽?”
林一楠含糊地一笑,“本來我還有工作,不過既然奚總……”他頓了頓,說道,“現在好像不能稱呼您為奚總了。”他的表情有些苦惱,明顯的嘲諷。奚含章和煦地笑了笑,“稱呼并不重要。”
林一楠點了點頭,“對,你說得對。”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大廈,那麽高,正門口偶有三兩人進出,然後他回過目光,對上奚含章的眼神道,“原本我還要去人事報到,不過既然有幸受奚先生之邀,那就只好推遲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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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聳了聳肩。現在他已經是奚長洲的特別助理,奚長洲在行政關系上頂替了原來奚含章的位置,無論如何,此時的林一楠都是高興的。雖然奚含章沒有被徹底趕出安正,但新疆可不是個好地方,已經類似于發配了。
真是出了一口惡氣!
奚含章沒有說話,剛好他的車子過來,他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林一楠故作成熟地回禮上車。
既然說好了喝一杯,奚含章與林一楠來的自然是酒吧。這家酒吧比較清靜,兩人在吧臺坐下,各居一端,調酒師過來招呼,奚含章讓他上了兩杯威士忌,然後與林一楠碰杯,兩人都一幹為敬。
表面上的和諧保持到這裏已經維持不下去,林一楠盯着奚含章,哼了一聲,“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坐在一起喝酒。”
奚含章剛才來時已經把西裝脫下挂在臂彎,現在他又松了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
“你想不到的事還有很多。”奚含章笑了一聲,又倒了杯酒。林一楠看向他,點了點頭,“也許吧,”他第一次贊同他說的話,“但是誰在乎呢?反正你輸了。”
奚含章笑,笑容很舒暢,“原本以為送你去賓法深造後,你會成熟一些。”
林一楠敏感地抓住他話中的關鍵,送他去賓法深造?原來幕後那個人真是他啊……
然後他搖了搖頭,現在這些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于是他坦然地看向奚含章,說道:“如果沒有當初的你,就沒有今天的我,當然也不會有現在的你。”
他話中的意思很明确,奚含章點了點頭,“這倒是。”然後他又說,“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林一楠一愣,然後反應過來他在說誰,随即諷刺地笑起來,“你說許諾?”他笑起來,覺得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她算什麽?”
他有些嘲諷地說道,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罷了。
奚含章點了點頭,“所以你打掉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奚含章沉吟了一瞬,補充道,“應該是我和她的孩子。”
林一楠神色坦然,“你知道了。”他一點也不驚訝,許諾流産的時候肯定會知道是他動的手腳,許諾知道,奚含章肯定也知道。
他繼續說道,“不過真奇怪,你居然沒有報複我。”
“很奇怪嗎?”奚含章笑道,“我只是不想再讓她惦記着你罷了。”
林一楠點了點頭,“有道理。”他說。
奚含章又道,“你還愛她麽?”
林一楠這時候真的笑了,“不愛了。”
“為什麽?”
“哪有什麽為什麽,從她跟你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愛她了。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頓了頓,“她的流産是我對她最後的報複,從今以後我跟她兩清了。”
奚含章笑容淺淡,“兩清了啊……”他低低地重複了一句,“那如果我告訴你,她跟我結婚是為了你的前途,因為我威脅她,不結婚就毀了你,你知道後有什麽感想。”
林一楠眼睛亮了亮,然後又黯淡下去,“已經跟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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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隐隐約約知道奚含章要去新疆,至于去多久,什麽時候走,她不知道。與奚含章離婚,跟奚家原本就薄弱的聯系也就此打斷,奚含章回安正後如何,她竟然只能從新聞上看到。
岳珊珊是第一個知道她離婚的人,彼時她正被銀行的考核虐得死去活來,但是聽說許諾離婚,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她的家裏,抓着許諾的肩膀一頓猛搖,“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許諾被她晃得眼暈,只好點了點頭,岳珊珊一把放開她,吐出兩個字,“作死!”
許諾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招呼岳珊珊也坐。現在家裏只有她一個人,馮姐被她放了個長假,沒人給她們倒水,于是許諾又站起來到了兩杯水回來。
岳珊珊到底是心疼她,“你們不是挺好的嗎?到底怎麽回事啊?”
離婚的細節許諾不想與她多說,最後只歸結為“門不當戶不對”。
岳珊珊暴走,“現在才說門不當戶不對,早幹嘛去了啊!”說完她想起當初對奚含章生出的那一點點旖旎的心思,幸虧及早被她斬斷。
許諾捧着抱枕靠在沙發上,軟軟地說,“你看,現在我有錢有房子,是個富婆了呢。”
說着卻覺得眼睛有些泛酸,終究眨了眨眼,然後看向熱氣蒸騰的水杯。岳珊珊哼了一聲,想起件事,“阿姨知道了嗎?”
許諾搖搖頭。
“就知道你不敢說!”岳珊珊說道,“那你打算怎麽辦,要一直瞞着嗎?”
“能瞞多久瞞多久吧。”許諾說道。
岳珊珊看着她的臉嘴巴動了動,最後叽咕了一句,“真是……作死!”
因為還要應付單位考核,岳珊珊沒再多呆,陪她一起吃了頓午飯就要告辭,許諾送她出門,岳珊珊一個勁跟她說,“你要是難受就到我這兒來,我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別死撐着啊!”
許諾連連點頭,然後把她送走了。
晚上許諾接到一個電話,那頭許久沒有聲音,靜到她以為電話斷線了。
這是一個陌生號碼,許諾腦中閃過一絲什麽,然後終于試探着開口,喊了一聲,“含章……?”
電話那頭呼吸一滞,然後許諾聽到一個她熟悉得想哭的聲音,“是我,小諾。”
然後兩人又很有默契地安靜下來。
許諾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你……有什麽事嗎?”
“我明天就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許諾點了點頭,哦了一聲,“那你要在那邊呆多久?”
“一兩年吧。”奚含章開口,許諾又哦了一聲,然後真的沒話說了。過了一會兒,奚含章道:“那就這樣?”
這是要挂電話了。
許諾脫口而出,“等等!”然後聽到那邊疑惑的一聲“嗯”,拖着長長的鼻音,溫柔得她又要掉眼淚。
“我是說……我是說……”她想了半天,想不出還可以說什麽話,終于視線一轉,目光落在桌上修改了一半的論文上,于是說道,“我的論文被國家核心期刊選中了,現在正在修改呢。”
一聲淺笑傳來,奚含章道:“你真棒。”許諾不知不覺也咧開了嘴角,奚含章又說,“不過別熬夜,自己注意身體。還有,把馮姐叫回來吧,要是覺得馮姐不夠好,就換個新的阿姨,聽到沒有?”
許諾不住地點頭,話說到這裏真的說不下去了,于是這次她先開口說了再見,然後對他說,“你先挂電話吧。”
這樣他的氣息就可以多停留一會會兒。
“好。”奚含章說道,頓了頓,然後耳邊再也沒有聲音。
許諾呆呆地看着手機,剛才的一切好像夢境一樣,可是她知道這真的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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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含章去了新疆,說好的一兩年結果半年不到就被緊急召回。
奚老先生突發腦溢血住院,昏迷不醒,期間不知誰放出了消息,導致安正股市大跌,奚家五少和他的特別助理使出渾身解數,終究無法一挽狂瀾。奚氏各家聞風而動,皆以探病的借口回國,在H市彙聚,眼看一場風波就要平地而起,奚老先生卻終于在重症監護室轉醒,并且把遠在新疆的奚含章召回。
當奚含章走出H市機場,看着外面瓦藍的天空,心裏不由感嘆了一句,終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