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你休想,出——出去!”
她雙手撐着快速後退,直到縮到床頭櫃的角落裏。
一彥有些迷惑,捏了戒指在眼前晃了晃,“真奇怪,哪有女人不喜歡珠寶的?”他一翻身,撐在床的邊沿,雙腿自然地交疊,“難道,你喜歡錢?”
清河的臉漲得更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彥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擡手勾起她的下巴,“我說對了嗎?你要多少?”
“我沒有你這種學生!”清河伸手就推開了他,死命爬起來,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門在一彥身後“砰”地一聲合上了。
外面很冷。
清河抱着肩膀縮在竈臺裏,哆哆嗦嗦,凍得快發僵了。
現在她确定了,他真的不是什麽普通的學生。不然,那麽多天沒去上課,功課怎麽會那麽好?在那樣的環境裏為什麽還能那麽鎮定?身手又怎麽能那麽敏捷?
但是,那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惹他了嗎?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還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在這個物資缺乏的小鎮裏,或者說,在這個西南地區的邊緣地帶,金錢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是,他也不能用那樣的标準來衡量她。之前還救過她,下一秒就露出了本性。他這個人……
清河不知道怎麽去形容。
他的一颦一笑,都讓她覺得可怕。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這樣強烈的存在感,足以讓人忽視他的年齡。這樣我行我素,根本就不顧別人的感受,偏偏還對他生不出很大的氣來。要是真的生氣了,他不會使用暴力,沒準還會好言好語地哄着,但是,他心裏在想什麽,誰又知道呢?真的是擔心她生氣?也許,他哄她也就是當做一次游戲而已。他喜歡游戲本身的娛樂性,而不是真的喜歡她。
清河有種不被尊重的感覺。
夜半的時候,風從廚房上面的天窗裏灌進來,清河冷地瑟瑟發抖,快失去知覺了。有人忽然從她身後鑽出來,“冷嗎?”
清河來不及思考他怎麽會出現在自己後面,四肢并用從竈臺裏爬出去。
一彥抓住了她的腳踝,拉了她的手一扯,就把她整個人都帶到懷裏,嬉笑道,“幹嘛這麽怕我?我會吃了你嗎?”
他的懷抱很溫暖,清河卻覺得更冷。
“……你……你放了我吧,我只是一個教書的……”
她在他懷裏驚慌揚起的小臉,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想逗弄她,“好啊,你求我啊……”
“求……求你……”
一彥哈哈大笑,把她猛地打橫抱起,在廚房裏轉了幾個圈。末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好單純的老師啊,不知道越是這樣,我就越不想放手嗎?”
原本以為,這一次前來金三角只是一次枯燥的行程,想不到也有意外的驚喜。
一彥看着自己懷裏縮成一團的女老師,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老師,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麽嗎?”
清河怎麽會知道,她已經吓傻了。
一彥含笑的眼睛像外面的夜色一樣深沉,富有深意,“追逐、争奪、勝利……別人越怕我,我就越要靠近他;別人越痛苦,我就越開心;別人越是要逃,我就越想去追……”
清河已經不知道他後面說了什麽了。
她只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八.驚魂
這一天晚上的事情,清河很多年以後都記得。對于一彥這樣的人而言,她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物罷了——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這麽想。
他第二天就走了,沒有對她做什麽。
但是,清河還是驚魂未定,像在做夢一樣。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已經注定,命運的手一直扼住她的咽喉,讓她得不到片刻喘息。
第二天,她剛剛起床就接到了警署的電話,請她過去協助調查。
警署坐落在城北太平山山腳下,沿途都是茂密的叢林和起伏的山丘。本來路途很難走,去年上面出資搞了個“314”工程,在山路間開辟了一條3、4米寬的公路,車輛才得以通行。不過,這裏遠離市中心,不遠處還有一個很大的墓園,為了避諱,也很少有人願意住在這裏。
警署不大,外面有鐵栅欄攔住。警車過了崗哨,在裏面七拐八彎,繞過幾棟辦公樓,停在了一間平屋前。
清河從車裏下來,下意思地伸手一擋。
正午的陽光很烈,照得她睜不開眼睛。
眼前頭暈目眩,走了幾步,就撞到了人。她腳一歪差點摔倒,眼前人扶了她一把,“小心。”
聲音很好聽,清河擡頭一看,發現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他穿着筆挺的軍裝,肩章上有幾條紅杠,胸口也別了胸章,清河叫不出名,就不知道他的軍銜。帽檐下的臉頰很沉默,微微抿着唇,顯得有些冷淡。
“謝謝。”清河快步越過了他,進了屋子。
姜別望着她進門,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麽?”
姜別回頭去看,是一臉嬉皮笑臉的沈淮,微微怔了下,一板一眼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拜托,你別這麽古板好不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七老八十了,明明和我差不多年紀!”沈淮摘了警帽,在手裏轉了個圈,搭了他的肩膀向旁邊走去,“你小子行啊,有姜老頭的風範,要不是你做主,恐怕也借不來那飛機。你沒看到,當時隊長那臉色,啧啧……我跟你說,這次的事情……”
調查室裏。
清河坐在一張桌子前,對面是隊長陳鍵鋒和一個記錄的女警官,叫牛莉。陳鍵鋒問她,牛莉負責記錄。
問了幾個問題,清河都一一回答,但是,都是一些和案情沒有關系的事情。問來問去,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陳鍵鋒忍不住扶額。
本來詢問這種事情,不應該他來的,但是,他還沒有确定當時開槍的警官是誰,這個人極有可能心懷不軌,甚至和那幾個歹徒有所勾結,所以,他只能自己出馬。牛莉雖然也有嫌疑,但是當時她就在自己旁邊,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
現在已經全省封鎖,設置了各路關卡,根據傳遞來的信息,那幾個匪徒依然還在境內。這樣高危的人,就像幾顆不定時炸彈,随時都有可能爆炸。這次救援失利,造成了這麽多人的傷亡,他已經被上面嚴重警告。如果不能盡快破獲這起案件,恐怕就要卷鋪蓋回家種地了。
想來想去,他只好接受之前沈淮給他的提議,借着還直升機的名義,找了119部隊的姜別來。
姜別正在修短假,就答應了他。
陳鍵鋒到現在還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麽一個年輕的校官,聽說家裏頭還很有勢力,之前在北方專門做過刑偵的培訓和實習,還經過特別訓練,有幾把刷子。本來以為是個年少輕狂、桀骜不馴的人,見了面才覺得自己的觀念差地離譜。
清河走了以後,他把筆錄整理了一下,打了電話通知姜別,請他過來一趟。
下山的路很遠,為了表示警方的誠意和親民,陳鍵鋒還是派了人送她,是個叫周玉的女警官,約莫有四十幾歲了。她長得還不錯,不過,臉上太過冷漠,因為常年奔波,還有些蠟黃,看上去比較顯老。旁邊跟着的還有一個叫高廖雲、不到三十的男人,皮膚略微黝黑,模樣俊朗,笑着對周玉說,“周姐,我也閑着沒事,就和你們一起吧。”
“不用!”周玉冷冷地拒絕了。
姜別拿了資料袋出來,正好看到她們,走上來道,“你們要下山嗎?”
清河點點頭。
周玉對誰都不假辭色,哪怕對方是個軍銜不低的軍官,“去XX小鎮。”
姜別仿佛沒有看到她的無禮,微微颔首,“請帶我一程吧,打擾了。”
周玉不好拒絕,就帶他一起上了路。
警車在公路上行駛。
清河和姜別并排坐在後座,周玉在駕駛座上開車。
她一向不修邊幅,開車也是橫沖直撞,速度快得驚人,一路颠簸着。冷風不斷從窗外灌進,像刀子一樣割在清河身上。
她忍不住抱緊了手臂,向左邊望去。姜別安靜地坐着,坐姿筆挺,他左手邊的窗子大開着。兩人不是很熟,清河正醞釀着用什麽語氣開口,他已經側過身,擡手關了窗子。
車裏頓時暖和了。
清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好和他轉過來的目光對上,她對他微微一笑,“謝謝。”
“不用謝。”他馬上回過頭,臉上極快地掠過一絲不自然。
和清河見過的當兵的不同,他身上完全沒有那種粗豪氣,彬彬有禮,顯得很有教養。清河想,他家裏可能是做文職工作的。
警車下了公路,馳進了山下的小鎮。周玉把車停在離街區不遠的空地上,清河和姜別下了車。
“不用我送你了吧,宋小姐?”周玉冷冷地說。
清河搖搖頭,“謝謝你了。”
周玉拿了車鑰匙就要上車,東面菜市場的方向忽然傳來暴動聲。三人對視了一眼,紛紛走過去。
好不容易進了層層包圍的人群,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豬肉攤賣肉的女人正大聲嚷嚷,把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按在攤頭,幾個耳光甩了上去,“你個臭婊-子,活得不耐煩了?今天我不打死你個小蹄子,我就不姓邱!”
女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裏泛着血沫,不停搖着頭。但是,這女人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會,繼續拳打腳踢。
旁邊圍觀的人還在指指點點。
清河剛想說點什麽,周玉已經幾步沖了上去,抓住了女人的手反扭住。
女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哪個龜兒子抓我,快放開,快放開!”
周玉面如冰霜,猛地把她摔到地上,幾腳踏了上去,毫不留情。只是幾腳下去,女人就進氣多出氣少了,姜別忙攔住她,“不要鬧出事了,先把傷者送到醫院。”
姜別抱起了已經昏迷的女孩,和清河一起朝就近的醫院趕去。
周玉的情緒終于平複了下來,在原地呆站了會兒,臉上面無表情。
醫院不大,卻也不小,算是這附近設施最好的了。
狹長的走廊兩旁都是緊閉的病房,有時,擔架和推車會急急忙忙地經過。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道。
清河和姜別一起等在急診室外,周玉站在走廊的另一邊。門上的紅燈一閃一閃,也揪着他們的心。清河握緊了手,在外面走來走去。
姜別安慰她,“沒事的,別擔心了。”
“難道你不擔心?我看你額頭都是汗的。”
姜別下意識地擡手一摸,怔了一下。
清河冁然而笑,掩住了嘴,輕輕轉過了身子。
姜別有些尴尬,俊秀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緊張的氣氛終于放松了一點。大約到下午3點的時候,醫生從急診室裏出來。兩人迎上去,周玉卻沖過來,趕在他們前面,急切地問,“醫生,她怎麽樣了?”
他慢慢摘下口罩,臉色有些古怪,皺着眉,“身體倒是沒有大礙,只是還有些輕微的腦震蕩,但是……”
“但是什麽?”清河問道。
醫生皺着眉,有些為難,“……你們是她的家屬嗎?這件事情……”
“我們是警察,有什麽事就直說吧。”周玉表明了身份。
醫生嘆了口氣,“那……借一步說話吧。”
九.狙擊
醫生的辦公室裏。
“……她的身上有多處瘀傷,有新也有舊,應該是被長期毆打所致。而且……”醫生吞吞吐吐。
周玉的情緒莫名地有些激動,“而且什麽?”
醫生嘆了口氣,“她的下陰有多次撕裂的痕跡,有過被迫性-行為,我建議你們馬上立案。”
這就不是普通的民事案件了。
受害者叫陳穎,是個外地來打工的,今年才十七歲。
最後去看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她還在昏迷中。清河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擡頭看了姜別和周玉一眼,“我和你們一起去。”
姜別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頭。
經過一番詢問,才知道下午那個毆打女孩的賣豬肉女人住在小鎮東面的一個巷子裏。這裏都是低矮的平頂屋,各家都有一個院子。進門的時候,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濃濃的雞糞味。
女人手裏還拿着稻谷,在竹棚旁喂着雞鴨,“呦,是警官啊,來我們家有什麽事?該不是我犯了什麽法吧?”
周玉看不慣她這副樣子,冷哼一聲,“肆意傷害他人身體,就你下午的行為,就能構成刑事犯罪。”
“犯罪?我好怕啊,那個小賤-人,她是活該,要不是她自己……”仿佛意識到什麽,邱某把剩下的話又吞了回去。
姜別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頓了一下,換了說辭,“經過我們的查訪,下午被你毆打的女孩和你非親非故,不知你為何要這麽做?她現在還躺在醫院裏,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邱某道,“我怎麽知道?她……她偷了我的東西,肉……對,她偷了我的肉!”
姜別問道,“你不認識她?”
邱某梗着脖子,“我為什麽要認識她!我當然不認識她了。”
“你在說謊。”姜別凝視着她的眼睛,緩緩說道,“有人看到她曾經進入你家,逗留過多日,今天才出來,而且神色慌張。你在掩飾什麽?明明恨她,卻又不願明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給我出去!”邱某操起掃帚撒起潑來,三人只能出門。
周玉道,“要不要逮捕她?她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了。”
姜別出聲道,“暫時不要,未免打草驚蛇。”
本來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現在,他心裏大概有數了,只等陳穎醒過來。姜別和周玉說了幾句,一面又聯系了局裏的人,把這家人都看住。
警車在原地噴出一道煙塵,向來時的方向絕塵而去。只有一個人,周玉的速度更加迅速,轉眼就消失在了他們的眼簾裏。
“我送你吧。”沒有旁人的時候,姜別顯得有些嚴肅的臉才露出一點淺薄的微笑。
“您不回去嗎?”
“我不住警局。”
清河這才意識到,他不是一個警察。
“有什麽事情可以找我,想到什麽也可以告訴我。這次的案子很嚴重,每一絲線索都是非常重要的。“他從衣內取出一支鋼筆,在紙條上寫了個號碼給她,“出門在外,也要小心。”
清河接過紙條,看了一下號碼,記在了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不敢擡頭看他的臉。
姜別住在小鎮西邊,和清河的家隔着不遠。
越過河對岸的幾個小山包,就是一個去年新建的小區,現在還在開發中。附近的綠化做地不錯,黑色的栅欄在周圍攔了一圈,裏面郁郁蔥蔥,夾着新種的金紅二色金盞菊。
小區東邊就是和小鎮相通的公路,姜別帶清河走的就是這條路。
公路兩旁,綠油油的灌木叢足有半人高,驅散着路上偶爾被揚起的黃沙塵。
風吹過的時候,鼻子有時也會嗆住。清河捂住嘴,一只手從旁邊遞過一塊手帕,“用這個吧。”
清河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手帕潔白潔白的,手感很順滑,捂在鼻息間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說不出什麽味兒,但就是很好聞,幹淨清爽。
“謝謝。”清河的聲音低低的,低頭走着路,冷不防踢到了腳下一塊石頭。
她一頭栽到地上,雪白的裙子全都沾滿了泥土,臉上也變得黑乎乎的,像一只黑臉貓。姜別很少笑,這一刻,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微微俯身,伸手遞給她,“我拉你。”
清河頗不好意思,擡頭猶豫地望了他一眼。
都說最是那一眼的風情,在看到她擡頭的那一瞬間,他卻有些退卻了。清河是很美麗的,他不得不承認。
在他不自然地別過頭時,手上微微一重,柔嫩的小手搭着他的掌心借力起來。美好的觸感只是稍縱即逝,她很快就收了回去,以至于他有那麽一刻的晃神。
“……你這樣也沒辦法回去,去我那兒換一件衣服吧。”姜別說。
接下來的路,兩人很有默契地沒說話。
姜別住在小區後方的別墅區,一個人住獨棟的別墅,周圍還有一個小型的花圃院落,正好和外面隔絕,非常安靜。
進門後,他給她拿了雙有大頭娃娃的拖鞋。
客廳裏還有一個人,聽到聲音擡起頭,不可思議地說,“你小子居然會帶妞回來?”
“瞎說什麽。”姜別的聲音有點冷。
沈淮一攤手,撇撇嘴,“不讓說就不讓說,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清河夾在他們中間好不尴尬。
“不用理他,他就那個性子。”姜別帶她去了浴室,遞給她一套運動裝,分不清男女,“對不起,我這兒沒有女裝,你先将就一下吧。”
“沒關系的。”清河馬上關了門。
靠在浴室的門內微微喘氣,清河的臉頰紅撲撲的,伸手一摸,還會發燙。她有些懊惱地扯了一下頭發,打開了淋浴的蓬蓬頭。
他的家境應該挺不錯的,清河嘆了口氣。
想起不久前姑姑又打來的電話,不斷催她回去,她就有些無奈。
當初來這裏支教,很大一方面原因也是為了避開她那個控制欲極強的姑姑。總是逼她做些她不喜歡的事情,還讓她去相親。只要想想,她又是說不出的頭痛。
家裏落魄以後,父親母親都相繼去世了。這些年,她和姐姐都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她們尊敬她,卻讨厭她為她們安排的各種各樣的事情。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遠走雲南,找到了她喜歡做的事情,清河暫時還不想回去。
不然,她肯定又要逼她了。
洗好澡後,清河換上了那身寬松的運動服,衣擺都到了膝蓋上,可以當裙子穿了。走到客廳的這段距離,她都兩手提着褲腳。
沈淮很不客氣地哈哈大笑,大手拍在大腿上,“你從哪裏找來的小鳥?身無幾兩肉的……”
“沈淮!”姜別的聲音微微一提。
沈淮只好把下面的話吞了下去,目光饒有興趣地在清河身上打轉。清河渾身不自在,手抓着褲腳,緊一下又松開,手心滑膩膩的都是汗。
“我送你回去吧。”姜別看到她的臉色,馬上把她帶了出去。
他換了便裝,簡單的白色襯衫,外面套着條黑色的無領毛線衫,看着就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俊秀雅致。
兩人都不怎麽健談,路上就有些冷場。
這一段路不好走,姜別步行送他。
傍晚的小巷,溫暖靜谧,昏黃的夕陽灑照在頭頂上方白色的牆面上,底下的陰影也是暖的。
清河心裏分外平靜,這幾天來心緒不寧的感覺消了點。
經過個轉彎口後,前面的路寬敞了起來,原本一徑到底的小巷變成了三條岔路,呈現一個“品”字形。岔路交接的中間是塊很大的平地,地上駕滿了竹竿,這附近幾戶人家的衣服褲子全都晾在上面,堵地路都有些看不清。
姜別撩開了一件衣服,回頭示意清河跟上。
清河提了褲腳,跟在他背後走過去。
穿梭在層層衣服裏,耳邊的風聲似乎靜了點。
忽然,姜別驀然轉身,捂住了她的嘴巴。她雙眼睜地老大,卻見他一指豎在唇上,輕輕搖了搖頭。
“砰——”沉悶的響聲在耳邊響起。
子彈劃破空氣,打穿了旁邊的一架竹竿。衣架一角轟然倒塌,帶着倒下一片衣服。清河頭上蓋了兩件,呼吸都滞住了。
她不敢出聲,恐懼像跗骨之蛆般爬滿她的心頭。
姜別抱住她,就地一滾,神色凝重,迅速拔出了腰後別着的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清河咬住牙,卻沒有反駁他。
槍聲在耳邊又響了一陣。
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十.保護
過了有一會兒,腳步聲才從小巷盡頭傳來,聽着依約是兩個人。
近了點——是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頭上套着絲襪,手裏還提着巴雷特m107a1狙擊步槍。高個子在前面,利落的一腳,踢開地上倒落的一個衣架,矮個子用搶瞄準地上的衣物,和他一起逐步搜尋。
地上的衣架漸次被踢到一旁,衣服也被撩到一邊,底下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不可能的,人呢?操他媽的!”矮個子狠狠踹在牆上。
高個子冷冷地看他,“回去再說,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殺了那個女人!不然,不止我們三個有麻煩,那邊的哥們也會被牽連。”
“這麽嚴重?”
“廢話!”
……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背影也消失在小巷盡頭。
狹窄的巷道上方,姜別抱着清河,雙手雙腳撐在兩面牆壁之前,額頭都慢慢淌下冷汗。等了有一會兒,确定那兩個人真的走遠了,他才帶着她跳了下去。
“你的傷怎麽樣了,要不要緊?”清河擔憂地查看他的左臂。
靠近肩膀的地方,破了一個洞,黑血汩汩湧出,染紅了裏面的白襯衫。剛才她太怕了,所以沒理清,現在才發現他的手臂上中了兩槍。因為用力撐在牆面上,鮮血流地更快了。
清河撕下裙子的一腳,幫他暫時包紮了一下止血,“這個地方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
姜別也是這麽想的。
一般的小診所不敢接這種生意,也沒有好的設施,去了大診所,事情肯定又複雜起來。剛才那兩個人的話她可都聽在耳裏,他們是沖着她來的,清河正是為難,姜別道,“回我那兒吧,有醫療的器具。只是醫生……”
“你信得過我嗎?”
姜別有些奇異地看着她。
清河微微一笑,駐定地說,“我會的!”
回了別墅,沈淮已經回去了。清河把他扶到房間裏,取出他指定的醫藥箱,把子彈取了出來。上一次給那個矮個子匪徒取子彈的時候,她說了謊,其實她學過較久的醫術。雖然這些年一直很少用到,底子還在。不在那麽緊張的環境裏,只是一會兒功夫,子彈就取了出來。
認真地給他處理了一下,清河叮囑道,“這幾天不要碰水。”
“謝謝。”
“謝什麽,是你救了我。”清河會心一笑。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給她的印象挺冷淡的,十足的一個嚴謹軍官。現在看來,他倒是挺親和的,至少不會讓人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
“……冒犯一下,那些人,為什麽要殺你?”姜別想了想,為了她的安危,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那兩個男人,就是那天逃離的匪徒中的其中兩個。”清河記得他們的身高和聲音。
至于他們為什麽要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也要出來殺她——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殺我。”清河說。
姜別想了想,慢慢分析道,“這說明你身上有他們忌憚的東西。很有可能,你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掌握着威脅他們的證據。”
“可是我不認識他們啊,那天,他們也戴着頭套,我根本就沒看清他們的樣子。”
姜別說,“你再仔細想想,那天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事情。”
清河皺眉深思,想了會兒,腦袋裏還是一團亂麻,她伸手敲了敲頭。姜別忙攔住她,“好了好了,慢慢想吧,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到他們。只是,你不能再一個人回去住了,太危險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暫住在我這裏。”
“那……太麻煩了吧。”她低下頭,雙手交握到一起。
姜別道,“不麻煩,你是重要證人,我也有義務保護你。只是,這幾天我還要去警局,你要自己照顧自己。過幾天,我會找個朋友來,讓他保護你。在這之前,你最好還是不要出門,免得發生意外。”
清河想了想,還是應下來。
“你先在這兒坐一下,晚上我讓李嫂幫你整出房間。”姜別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幫她掖好了門。
清河靠在床頭,望着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空發呆。
這個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清河拿起來,看到號碼就不想接了。過了很久,電話還在執拗不斷地響着,清河只好接通,“喂——”
“你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嚴厲的女聲,聽着已經上了年紀。
清河頓了一下,“姑姑。”
“你什麽時候回來?你知道嗎,你這麽久都在外面,我很擔心你啊!外面很危險,你知道嗎……”宋麗霞的聲音很嚴厲。
“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想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從小到大,你讓我學琴,學畫,學種種種種,我都聽你的。但是現在,你連我的終身大事都要把持嗎?我和那個人根本沒見過面,你讓我們怎麽相處?”
“對方家世很好,人品也好,也有能力。要不是他父母年輕時和姑姑是好朋友,你以為這種好事輪得到你嗎?”
“什麽好事?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宋麗霞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
清河忍着氣憤,平息了很久,才心平氣和地說,“姑姑,我們家已經落魄了,不再是當年的宋家了,你接受現實好嗎?我嫁入豪門又能怎麽樣?門不當戶不對的,以後只會受人白眼,根本就不會幸福的。你以為這樣會很有面子嗎?人家只會嘲笑我們。”
“夠了!你給我閉嘴!”宋麗霞喝道,“你到底回不回來?”
清河忍無可忍,掐了電話。
過了會兒,電話又響了。
連着這麽關了幾次,電話還是孜孜不倦地響着。清河實在受不了,抓起手機就砸到地上,抱着頭縮到床裏。
眼淚順着指縫間淌下來,她盡量不發出聲音,哭得很壓抑。
有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清河忙擦了擦眼淚,這時,姜別正好推門進來。看到她的樣子,他連忙別過頭,“對不起……我聽到聲音,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既然都被看到了,也沒必要掩飾了。清河放下手,苦笑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是我,被你看到這麽狼狽的時候。”
姜別走到床邊,關了點燈。
外面的夜色已經很深了,只有稀疏幾點月光,透過窗簾滲透進來,把暗紅的地板染出一點微微的光亮。
這樣安靜和黯淡的氛圍裏,清河心裏那種被窺視到秘密的尴尬終于少了點。雖然她剛才表現地不在乎,心裏還是不太好受的。自己的傷疤,總不願意被人看到。被看到了,除了假裝不在乎還能幹什麽?
在安靜和黑暗中,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親切很多,安全感也會變強。因為這樣,即使是面對面,就在旁邊,也看不到別人的表情,不用顧慮那麽多。
忍了這麽久,清河終于找到一個恰當的時機,心裏的委屈都吐了出來。
“我姑姑催我回去,要我和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人結婚。你說,我該怎麽辦?”
姜別愣了一下,“……我們的遭遇還挺相似的。”
清河心裏很詫異,忍不住回頭。
昏暗的月色中,他的臉頰在陰影裏依然柔和,還有種說不出的無奈,伸出手指點了一下腮幫子。
清河笑了,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有時模糊能拉近人的距離,清河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不要想太多,實在不想聽他們的,就敷衍幾下,總不要和他們吵架,畢竟是長輩。時間久了,他們也會慢慢理解你的。”姜別猶豫了一下,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捏了捏,表示一點安慰。
清河心裏的氣順暢多了,對他笑了笑,“……謝謝你。”
“不早了,早點睡吧,睡一覺,什麽都會過去。”他像個大哥哥一樣,摸摸她的頭發,幫她鋪好了被子,轉身走出了門。
這個晚上,清河終于做了一個好夢。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來了。
餐廳裏,李嫂早就準備了早餐,挎着籃子出門買菜去了。姜別看到她,微微一笑,端了碗粥給她,“早上吃什麽?”
“就粥吧,清淡點。”
“總得有點別的吧,粥是吃不飽的。”姜別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居然圍上了圍裙,拿着鍋鏟,“你吃煎蛋嗎?”
清河一時沒有辦法适應。
他不穿軍裝的時候,其實……烏黑的頭發,俊秀的面頰,淺淡的笑容——像一個鄰家哥哥一樣無害親切。
清河展顏一笑,重重點頭,“愛吃!”
姜別笑了,進了廚房。
清河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有些百無聊賴,腳跟不由自主地伸出拖鞋,活動了一下腳趾。
忽然,門鈴響了,姜別解下圍裙從廚房出來,正好看到。
她光裸的腳丫還在空中搖晃,雪白小巧的腳丫沒有一絲雜色,指甲也是晶瑩剔透的。
他愣了一下,清河的臉“轟”地一下紅了,手忙腳亂地穿上拖鞋,快步向門口跑去。姜別的唇邊含了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随着她一起到了門口。
門開了。
一個修長峻拔的少年斜斜地靠在門口平臺上的牆壁上,穿了條黑色的高領羊絨衫,灰白碎格子圍巾搭在領口,依偎着優美的下颌。頭上戴着一頂淺灰色的寬邊太陽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