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領帶 “有點熱”
沈既南沒想到自己的私事再次被不争氣的兒子和妻子爆料出來, 一張老臉憋的通紅,話也沒臉繼續多說。
沈克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己憤怒的老父親爆錘兩拳。
梅又纖心疼兒子, 慌忙地上去勸慰。
猝不及防聽到長輩的秘辛,杜明茶尴尬地低頭喝水, 試圖假裝沒有聽到沈既南剛剛的話。
餘光中看到沈少寒微微後仰,坐在椅子上, 手指擱在桌上。
就像什麽都沒有聽到, 他的臉上只有平靜。
最終還是沈從蘊主動出聲, 制止了這一場鬧劇。
一頓賞菊宴,在杜明茶眼中,和賞猴宴差不了多少。
鬧了這麽一出, 沈既南也沒臉再提什麽“兩個單身兒子任君挑選”的事情了,灰溜溜的,和梅又纖一樣,頭都不好意思擡。
鄧老先生見不得孫女獨自擠地鐵回去,讓人開車送她回學校。一路上, 鄧老先生好幾次看杜明茶, 那些話憋在喉嚨中,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出口。
最終, 也才勉強憋出來一句:“明茶, 你說自己有心上人, 真的還是假的?”
像氣球被紮破一個小洞,鄧老先生剩下的話也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那人在哪裏工作?今年多大了?讀博?哪裏人?”
一連串的問題把杜明茶問住了。
杜明茶低頭看手指:“假的。”
鄧老先生重重松口氣。
就在方才, 沈從蘊親自和鄧老先生談,說什麽以後可能還會成為一家人的話,把鄧老先生弄的惴惴不安, 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又有沈家人看上了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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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是這樣,那明茶還有心上人……
真讓老人家兩難。
一邊認為這是可以和沈家、進而和沈二爺拉近關系的好時機,一邊又怕棒打鴛鴦、重蹈覆轍。
鄧老先生閉了閉眼睛。
他試探着問:“明茶,你覺着沈家人怎麽樣?”
杜明茶如實回答:“感覺他們有些過于守舊。”
鄧老先生繼續說:“當初你父親原本是要和沈從蘊的小妹結婚,誰知道……唉,明茶,算了,你不喜歡他們家,咱們就不和他們來往。”
杜明茶終于側臉,看向自己的爺爺。
方才罵人時候中氣十足,現如今,在昏暗的車廂內,鄧老先生的疲态終于顯露出來。
黑色染發劑末端是遮不住的白發,臉頰上皮膚松弛,眼睛渾濁,上了年紀的老人眼神不太好,他看人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眯一眯眼睛。
杜明茶輕聲說:“謝謝您。”
鄧老先生別過臉,良久,他又說:“給你打錢你就留着自己花,別和我這麽生分。說到底,我還是你爺爺——”
“謝謝您,”杜明茶說,“我知道。”
她一直存着那些錢,一點兒也沒動過。
花了別人的錢,要吃虧的啊。
父親一直這樣笑着教育她。
不想受限于人,就不要多受恩惠。
鄧老先生不說話了,他低頭,心中止不住的懊惱要湧出來。
險些将他徹底吞噬。
他當然知道明茶在避諱什麽。
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她臉上的傷疤剛剛處理好,在藥水的塗抹下顯得格外猙獰恐怖。
在太平間,杜明茶跪在床前,正在仔細地為已經沒有生命特征的父母擦拭臉和雙手。
車禍時,父親鄧扶林用身體護住了杜婉玲,當場重傷而亡。
杜婉玲被送往醫院後才咽氣,唯獨坐後面的杜明茶幸免于難,只臉上受了些傷。
這個大難不死、卻驟然失去雙親的少女,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哭,只是仔細地為面容受損的父母淨臉、整理頭發。
護士請她離開,她就小聲地懇求,懇求再留一會。
那時候鄧老先生正為喪子而悲痛,再加上他讨厭杜婉玲,對她的女兒難免有些遷怒。
如今……
看到這孩子好處的時候,杜明茶卻不肯與他親近了。
另一側,沈少寒沒有回家。
他回學校,去了廣播站。
這個時候的廣播站空無一人,只有月光透過窗子散落在桌子上。
沈少寒趴在先前曾與別雲茶共同翻譯過詩詞的地方,閉上眼睛,無聲地嘆口氣。
只有在這裏入睡,他才能夠暫時躲避噩夢的困擾。
現在這個位置是趙芯見的,最近廣播改到七點半開始,而近幾日趙芯見身體不适,都是杜明茶替她廣播。
沈少寒會在明日七點離開,避免和杜明茶相遇。
剛剛趴下,胳膊肘被硬物硌了一下,發痛。
沈少寒蹙眉,起身。
他摸出來一個筆記本。
這是一份極為詳細的翻譯筆記。
上面是熟悉的筆跡,無論是法語,還是中文,都與當初沈少寒通信時的一模一樣——就連在書寫完法語後點一大一小兩個小點的習慣,也一模一樣。
沈少寒心髒狂跳。
他翻到扉頁,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名字。
只有一個茶字。
時光後來陸續發了幾條微信,想約杜明茶出來看電影或者看籃球比賽,都被杜明茶拒絕了。
這場聯誼活動并沒有讓舍友脫單,畢竟整個宿舍人都是莫比烏斯戀愛觀——一直在“嗚嗚嗚好想談甜甜的戀愛啊”與“哈哈哈哈單身真爽不談戀愛嘛事沒有”的矛盾循環中。
為此,霍為君精準地下了個定論:“我們不是想談戀愛,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分享日常、可以一起享受第二杯半價、可以擁有快樂xsh的家夥罷了。”
杜明茶沒有附和。
從那天之後,她将近一周沒有見到沈淮與。
沈淮與沒有再去靜水灣,也沒有再去照顧顧樂樂。
只有玄鳳,頭頂着嫩黃色毛毛,理直氣壯地模仿着他的口氣叫她:“明茶,明茶啊,明茶過來,嗯,明茶再往下一點。”
杜明茶有些頭疼:“樂樂,請你不要教玄鳳說些奇怪的話好嗎?”
顧樂樂悶頭寫作業:“不是我教的。”
他忽然放下筆,思考一下,笑着去纏杜明茶:“明茶明茶,你可不可以給淮與打個電話啊?我忘記媽媽送我的書包放在哪裏了,你問問他好不好啊?”
杜明茶被他鬧的沒法子,也有點點忍不住。
——可以光明正大給淮老師打電話了耶。
她有些不安、且雀躍地撥通號碼。
很快,對方接通:“明茶?”
隔着手機,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往日有些不同,像是……剛剛睡醒,有些沙啞的調子。
“淮老師,”杜明茶問,“您現在很忙嗎?在做什麽?”
“不忙,”沈淮與說,“在喝茶。”
喝茶……啊。
茶。
腦子裏忍不住想起些糟糕的東西,杜明茶在心裏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清清嗓子,将樂樂的問題問了出來。
顧樂樂眼巴巴地看着她。
“書包啊,”手機那段傳來水聲,嘩嘩啦啦,像是人從浴缸中坐了起來,“你現在在靜水灣?我過去。”
杜明茶幹巴巴地說了聲好,将手機放下。
顧樂樂正雙眼亮晶晶地望她:“淮與是不是馬上過來?”
杜明茶點頭:“是。”
顧樂樂歡呼一聲,杜明茶側側臉,疑惑地問:“就這麽想見到他?”
顧樂樂眼睛一轉,用力點頭:“是啊,淮與已經忙了好久……你不知道吧?淮與的母親這兩天差點死掉。”
杜明茶愣了一下。
等等,不是說……淮老師父母雙亡麽?
難道司機給的情報有誤?
杜明茶遲疑着問:“淮老師的母親也在這裏?”
“對啊,”顧樂樂捧着臉,觀察着杜明茶神色,模仿大人嘆氣,“雖然他媽媽對他一點兒也不好,有和沒有沒什麽區別。”
杜明茶晃了晃神。
顧樂樂人小鬼大地說:“我聽說,淮與小時候差點被他媽媽掐死,你看到他喉結上的疤了嗎?那是他媽媽拿鐵燙的,還不給淮與飯吃,讓他吃香灰……”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湊上來,小聲和杜明茶說話:“如果你脫了淮與衣服,會發現他大腿內部還有塊燙出來的疤,是拿熨鬥燙的。可能有點醜,你別害怕。”
杜明茶愣了一下,才說:“……我不可能脫淮老師衣服。”
她大概明白了。
可能因為從未嘗過母愛感覺,才會對外說自己父母雙亡?
杜明茶能從顧樂樂的說話中想像出那種局面——
幼時的淮老師,餓到肚子發麻,喉嚨和腿上都是被燙出來的疤痕,沒有東西可以吃,只能被母親抓着,往嘴巴裏灌香灰。
杜明茶的心髒驟然一痛。
好心疼他呀。
很想抱抱。
“就是提前和你說說嘛,”顧樂樂雙手托臉,“淮與媽媽前幾天才搬過去和淮與一塊住,她現在狀态不好,搶救了兩次……淮與連着兩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一直守着。”
杜明茶忽然想起來了。
那晚,從游樂園分開後,沈淮與的确就忙碌起來。
原來是他母親病了。
哪怕母親再不好,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淮老師還是會去照顧。
淮老師小時候過的這樣艱難啊。
她完全看不出來。
畢竟沈淮與永遠都笑吟吟的,如春風和煦。
杜明茶為顧樂樂的授課結束後,沈淮與姍姍來遲。
顧樂樂口中苦找不到的書包就在他卧室的枕邊,小機靈鬼抱着書包笑眯眯地揮手離開,只剩杜明茶和沈淮與相對。
還有玄鳳在模仿杜明茶的聲音:“淮老師,淮老師——嘎!”
沈淮與捏着玄鳳,給顧樂樂:“拿走。”
杜明茶發現自己視線沒辦法從他身上移開。
他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襯衫遮掩下,喉結、疤痕及下方的皮膚還有些發紅,像是剛剛洗過澡。
哪怕很忙,他臉上也沒有什麽疲态,精力充沛。
兩人一同并肩下樓,走廊上的窗開了半扇,裹着寒風進來。
剛剛進入電梯,杜明茶忍不住打個噴嚏。
沈淮與側身看她:“冷了?”
電梯平穩下降,杜明茶點了點頭。
她的手經不起風吹,有些發紅。
沈淮與垂眼看她的手:“沒戴手套?”
杜明茶老老實實:“出來的着急,忘了。”
他輕笑一聲:“丢三落四,這麽大了,怎麽不把自己也丢了?”
杜明茶不服氣:“那你就沒有丢過東西的時候嗎?”
“丢東西倒沒有,”沈淮與垂眼看她,“不過,剛剛差點丢人。”
杜明茶沒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側了側臉:“你什麽時候丢人了?”
沒有口罩遮掩,她的眼睛明亮,有着淺淺疑惑,沒有淚水,一片清澈的茫然。
嘴唇微微張開,一如幻想;只不過此刻并未容納他,也沒有生澀地用小牙齒咬。
沈淮與喉結上的疤痕輕動,他朝杜明茶身側靠了靠。
他若有似無地笑了聲:“你打電話的時候。”
杜明茶心髒頓時砰砰砰地跳起來,以與他們二人之間距離為反比的增速。
她擡頭,看到沈淮與沉靜的一張臉。
他個子很高,不比那個時光矮,時光的官方身高多少來着?好像是192……
杜明茶別過臉:“下次肯定不會忘戴手套。”
她的手經不起凍,以前讀書時候騎自行車去初中,冬天凍的手指頭發紅,媽媽發現後,就開始騎電動車接送她上下學。
有次下雪,天黑,路上結冰,媽媽着急接她,騎快了不小心摔倒,衣服都摔破了,走路一瘸一拐,還不告訴她。
晚上被父親發現後,媽媽好一陣撒嬌才瞞過去。
不過從那之後,接送她上下學的任務就落在父親肩膀上。
父親的手凍了又好,好了又凍,像是紅色的小胡蘿蔔……
杜明茶低頭看着自己發紅的手,有些怔忡。
下一刻,一雙溫熱修長的手從旁側過來,握住她的手:“怎麽這樣涼?”
杜明茶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淮與将杜明茶的手放入自己大衣外套口袋中,嗓音清淡:“小可憐,借你暖一會兒。”
杜明茶已經聽不清楚他說什麽了。
她腦子裏徹底被尖叫雞占據。
要是現在張口,她一定會發出劇烈的啊啊啊啊的聲音。
他的手掌寬厚,溫熱,大,将杜明茶整只手都包住,嚴嚴實實。
衣服上有着他的溫度,手更是毫無保留地觸碰到他的體溫,口袋的位置離他的腰腹的位置很近,四舍五入,就是她已經摸到淮老師的腹肌;啊,不對,根據溫度傳導定律來說,也可能是摸到了屁股……
杜明茶要爆炸了。
她喉嚨發幹,聽見沈淮與漫不經心地問:“聽說你拍照技術很好?”
滿腦子都是淮老師翹臀的杜明茶不小心禿嚕了嘴:“拍屁股技術也不錯。”
握住她手的大手驟然用力,沈淮與低頭看她:“什麽?”
等等。
杜明茶解釋:“屁股,其實是皮鼓,皮質鼓簡稱,牛皮大鼓。我先前為江西非遺牛皮鼓的資料拍過一些照片,做了一部分文字翻譯……”
她胡扯一通,直到看見沈淮與臉上浮現出了然的笑:“原來如此。”
總算蒙混過關,保持住清純少女形象。
杜明茶松了口氣。
然後,她聽見沈淮與含笑說:“那等有時間了,我能不能觀賞你的皮鼓作品?”
他眼中滿是溫和,柔和補充:“牛皮大鼓。”
杜明茶嚴肅回答:“會的。”
雖然知道對方說的是牛皮鼓,但杜明茶腦子中仍舊不争氣地浮現出另外一副畫面。
她趴在沈淮與膝蓋上,以or2的姿态,被仔細觀賞。
被他握着的手越來越燙,溫度源源不斷傳遞過來。
好熱。
熱到像夏季纏綿的風和糾纏着搖晃的絲帶,菡萏苞在熱浪的風中互相生澀且熱情地觸碰,悄然半開,惹來野蜂銜蜜。
杜明茶站在電梯中,看着壁上映出的兩人身影。
她才到他的肩膀,多一點點的距離,手被他拉着,微微擡高。
沈淮與短暫贈與她的這一份溫暖,也需要她的配合和互相遷就。
手掌心要出汗了,身體裏的水被他擠出來。
在暴露出慌亂脈搏之前,杜明茶忽而用力掙脫,将手抽出來。
沈淮與問:“手暖熱了?”
杜明茶胡亂應了一聲。
她完全不敢再暖了。
再暖下去,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觸碰他。
啊啊啊啊,為什麽她會這麽想要碰淮老師?為什麽滿腦子都是亵渎淮老師的奇怪念頭?
杜明茶深呼吸,看着屏幕上、不停在變幻的電梯數字。
在數字由“2”變成“1”的時候,沈淮與忽而伸手,松了領帶,握在手中。
他蒼白的手背上覆蓋着濃黑色的領帶,襯着微微凸起的青筋,如被鎖鏈暫時束縛住的野獸,仿佛下一刻就會沖破束縛,激勇而出。
領帶。
可以捆住手捆住腳甚至用來抽打的領帶啊。
對正裝控而言,被黑色領帶束住的雙手,很容易令她想到許多東西。
杜明茶忽然感到有些口渴。
她問:“怎、怎麽了?”
“沒怎麽,”沈淮與冷靜地說,“手機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