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過如此

自從謝無藥被柳觀晴帶走之後, 謝浩然去宮裏忙了幾天,心中莫名的煩悶并沒有絲毫消減,反而越發焦慮起來。再次回到謝府的時候, 他什麽事都沒管, 直接就叫了影七來書房問話。

“最近無藥的情況如何了?他們一直在牧宅還沒返回杭城麽?”

影七小心翼翼答道:“回主人,據屬下查探, 無藥應該是在牧宅的地下密室。一直未見他出來,柳觀晴倒是時常出入,偶爾還與牧野介紹的女方相親,都是在牧野開的茶樓酒肆,整日吃喝玩樂的好不快活。”

“少俠也不過如此。”謝浩然冷哼, “他都見過什麽人?”

影七報了一串人名,無非都是京中武林人士,家裏有适齡女兒的。影七見謝浩然臉色陰郁, 又補充了一句:“柳觀晴還見了無醫。”

“他見無醫做什麽?”

“屬下看無醫給了他幾冊春宮圖。據說都是宮中秘藏的抄本, 似乎還是偏男子之間歡好的居多。”

“你再探一下他們何時離開京中,讓承銘提前邀請柳觀晴再來一趟府裏。”謝浩然的語氣裏帶出了幾分厭惡,原來那些禍害人的圖冊還在呢, 當年那人渣想出了不少邪惡的姿勢,将他捆綁在床上弄得死去活來, 還叫人畫圖成冊。沒想到,報應終于來了,也不知道無藥能否将那圖冊上的姿勢都一一嘗一遍, 會不會屈辱到痛不欲生?不會熬不住尋死吧?謝浩然想入非非了一陣, 又吩咐道:“叫無醫來,你先下去吧。”

影七剛才屏氣凝神裝死人,直等到謝浩然出生吩咐, 他才敢應了一聲,迅速消失。每次主人提起無藥,肯定沒好事,天曉得這次又想怎麽折騰人了。

片刻之後無醫惴惴不安的進了書房。只見義父一臉陰沉,開口問的也是他見柳觀晴做了什麽。他隐約覺得義父今天的情緒有點不太對,第一感覺莫不是義父在擔心無藥?怎麽可能,以前義父是以折磨無藥為樂的,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無醫老實回答道:“柳少俠之前在府裏住的時候就問過春宮圖的事,後來我從禦醫那裏找了幾本經典的抄本,皆為男子之間行事的。他得了之後很是歡喜。後來他又問,透骨釘若是長期留在人體內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謝浩然聽到這裏臉色微變,神情越發陰郁:“透骨釘是魔教秘術,自從魔教遠遁西域,中原武林已經很少見這邪門的東西。柳觀晴他們當時遇襲,連無藥都攔不住,那人或為魔教護法。哼!魔教這一次敢來中原撒野,一定是北國人在後面撐腰了。”

無醫心中很是無奈,義父的關注點或許根本不在無藥身上。他于是說道:“義父,柳少俠可能根本沒有将透骨釘從無藥身上拆出來。那透骨釘能截斷筋脈,影響內力運轉,雖然不是馬上致命,普通人三五日也必會肉爛骨腐。聽說無藥之前傷的很重……”

謝浩然忽然不鹹不淡的說道:“無醫,趁着柳少俠他們還沒離開京城,你不妨去看一下。按說無藥與常人不同,自幼吃了那麽多毒藥,百毒不侵,傷口也愈合得很快。或許透骨釘在他體內能留更長的時間啊?你正好研究研究,做做筆記。”

無醫戰戰兢兢的說道:“孩兒的确去求柳少俠,想去看一下無藥,只是柳少俠沒同意。說無藥好的很……死不了那麽快。”

謝浩然冷哼,直接捏碎了手邊的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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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藥這一次的确沒有住在上次住過的寬闊屋子裏,而是被柳觀晴安置在了牧野的地下密室。

這裏是牧野修宅子的時候特意建的一處避難所。雖然在地下,卻用銅鏡反光,引了一些天光進來,其內布置的奢華,比地面上的房間有過之而無不及。吃喝用度,無一不精良。

當年牧野就想過,萬一有人來尋仇,便躲在地下逍遙。他素來喜歡奢華,藏身的地方肯定要布置的舒舒服服,住個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會覺得憋悶。密室裏還有出口連在城內的賭坊,偷偷溜出去玩幾把,或從賭坊再去別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柳觀晴對牧野說,他們接了朝廷的任務,回程路上被魔教的人襲擊,謝無藥受了重傷,他們需要避避風頭。牧野就借了這處地下密室給他們,上等的吃喝還有醫藥,在密室裏都是現成的,缺什麽牧野就立刻給送過來。

柳觀晴知道謝浩然一定是派了人在附近盯梢,所以表面上他還要做做樣子,謹遵謝無藥的指示,不能讓謝府的人察覺到他對謝無藥的“異常”。

他時不時從密室裏出來,讓牧野給介紹一些名門淑女相親。又為了能讓這些淑女們對自己不感興趣,他不是挑剔人家長的不行,就是嫌棄家境不如他。武功好的他嫌人家不夠溫柔,女紅廚藝樣樣精通的,他又說人家武功不行,無法陪他行走江湖。挑了一圈一個都沒看上,可把家裏有女兒的京中武林人士都得罪了一遍。

就算他是武林盟盟主的兒子,年少英俊一表人才武功也不差,可到底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江湖小子,若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以及他家裏還有點資財,他這樣挑剔人家女兒怕不是要結仇的。

對于柳觀晴這樣上道的表現,牧野不僅不阻止,還暗中竊喜。柳觀晴現在越是推銷不出去,他自己的女兒将來越有希望不是麽?

謝無藥知道了柳觀晴在外邊相親的那些橋段之後,笑的傷口差點沒再裂開:“你這樣自毀名聲,你爹媽知道了豈不是氣炸肺了?你将來找不到老婆怎麽辦?”

“誰要娶老婆了?出門前家母讓我去拜會長輩,聽從牧叔叔安排相親,我每一件都照做了,爹媽還能說什麽?還是我牧叔叔最體貼了,他從來不覺得我做的有什麽不對。”柳觀晴滿懷感激的稱贊了一句。

謝無藥卻說:“聽說牧前輩家裏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現在還沒長成,估計是想擇你為婿,自然願意看你現在找不到門當戶對的老婆啊。”

柳觀晴恍然大悟:“天啊,原來牧叔叔是這樣打算的!那我還是對他直言相告吧。”

“我贊同,只是此時還在京中,主人的眼線太多。你可以挑剔女人不願早婚,流連聲色場所,卻不能說你喜歡男人啊。這與你之前僞裝的人設有沖突。主人若是知道了,肯定起疑的。”謝無藥仔細分析,好不容易謀算到這一步,馬上要離開京城,他們可不能掉以輕心。

柳觀晴見謝無藥微微蹙眉,不免心疼道:“是不是傷口又痛了?都說了,幫你将透骨釘取出來。無醫說那東西不能留在身體裏太久,肉爛骨腐,你又有千霜的毒,我一想都覺得痛,何況你生生挨着,別硬撐了。”

“後背的那枚不是已經取出了麽?剜肉實在太痛了。”謝無藥這句可是實話實說,接下來又說,“以主人的心思,我們離開京城之前,他肯定還是不放心,要再見見我們。那時候我若是什麽傷都好了,被你養的又白又胖,他還能放我走?”

“所以這幾天你吃的那麽少,不見光的捂着,右臂的透骨釘不肯取出來?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瘦的都脫形了!你的右手還擡的起來麽?再這樣下去,右臂真的廢了怎麽辦!”柳觀晴不得不回歸到現實,再一次勸說。

“小不忍則亂大謀,成敗在此一舉。我都忍了這麽多天,若是半途而廢,之前吃得苦不都白瞎了?”謝無藥動了動右手,痛的差點暈過去,不過這些天他躺着沒事仔細研究了一下內力在體內的運轉,已經小有心得,用內力能緩緩包裹在透骨釘周圍緩解尖銳的痛。

他這些天是吃得少,不過也沒怎麽動,一直在床上躺着,吃飯都等柳觀晴喂進嘴裏,特護病房裏的待遇,他還有什麽不知足?他笑道:“再說我右手不靈便,不是還有你麽?若真廢了一只手,你不會因此嫌棄我吧?”

“不會,絕對不會。”柳觀晴鄭重承諾,“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除非是你先抛棄我。”

“所以我有什麽好擔心的?這幾天我雖然吃得少,但吃的都是精華啊,燕窩當主食人參炖湯喝,營養一點不差。而且我就是天生麗質,怎麽吃都不胖。比平時稍微少吃幾個饅頭,就能迅速瘦下來,不知道多少想減肥的人羨慕我呢。”謝無藥自鳴得意了一陣,又提醒道,“我當初那些沾了血的衣服沒洗吧?都留好了,也不用縫補,到時候出門穿。”

柳觀晴委屈道:“那我的名聲豈不是要更差了?”

“你選我的時候,沒擔心過這個問題?”謝無藥調笑了一句,“對了,無醫給你的圖冊還挺好看的,是從哪裏弄來的,畫的惟妙惟肖。你若是真練會了那些招數,改日我躺平都由你,也一定很舒服。”

柳觀晴暗中下定決心,紅着臉說道:“嗯,我一定好好練。無醫說這些圖冊今上都愛不釋手,他是花了好大的本錢才讓人描摹了幾冊。不過據說并不是畫的最好的,以前厲王手下有個畫師,最好鑽研此道,畫的才傳神,還有更多精妙姿勢。改日若有機緣,我去找那畫師親自請教一二。”

謝無藥嘴角抽了一下,心說幸好厲王那些畫冊早都已經毀去,若是柳觀晴按那上面施為,他還真有點招架不住呢。他試探着問道:“你知道厲王是誰麽?”

“天家皇子皇孫那麽多,誰知道厲王是什麽王爺。現在不就只剩下睿王是今上的幼弟,的确好像沒聽說過什麽厲王。”柳觀晴是江湖人,當朝這些王爺或許知道一二,再往前十幾年的事,他就根本不清楚了。

“厲王是今上的兄長,彭太後與先帝所生嫡長子,五歲被立為太子,自幼做儲君培養。可惜當年奪嫡之時被人謀算,禍連多人,還被先皇廢了太子之位貶為厲王,終身囚于思過宮。先皇重病彌留之前,厲王就病死了,他都沒有活到今上登基的時候。思過宮也因為失火,焚毀了大半,如今還荒在那裏早沒人了。厲王的畫師,恐怕難找了。”謝無藥不帶任何情緒的給柳觀晴科普了一下這本書中很重要的一段歷史。

柳觀晴雖然覺得可惜,不過手頭已經有了這些冊子,足夠他鑽研一段時間了,他便不糾結那畫師的事情,對謝無藥講的厲王的那些過往也并沒什麽興趣。他只是換了話題問道:“魔教那個人究竟是誰?我近日在城中走動,也沒見到有什麽人盯着我。牧叔叔幫我查呢,似乎魔教的人并不敢進到城裏。”

謝無藥解釋道:“主人說,魔教當年被逐出中原武林,除了令尊率領武林白道出了大力,大內也派了不少高手。魔教教主姜渺為了贖出被朝廷緝拿的家眷和教衆,不僅獻出了教主的青絲劍和劍譜,還斷指立誓,只要他活着就不再踏足中原,也将約束教衆再不進京城。如違誓言,五雷轟頂斷子絕孫。那日與我交手的應該是魔教的左護法卞成剛,當年他的親弟弟被令尊斬殺,他自己也曾被俘,在京中關押了數月,吃了不少苦頭。”

“他們隐遁西域那麽久,為什麽又突然出現在中原了呢?”

謝無藥假裝掐指一算,一本正經答道:“我算了一卦,十有九成大概是因為姜渺已經死了。魔教餘孽內部不和,有人又蠢蠢欲動,甘願被北國人買了當刀用。所以我才不讓你那麽着急出京,等你家裏收到你的信,他們派了人來接你,咱們再走,能更安全一些。”

“再有三五日,家裏應該就來人了。可你的傷……你這副樣子,萬一再遇到了魔教的人……”柳觀晴的語氣裏滿是擔憂。

謝無藥一點也不擔心的說道:“不是還有你麽?這幾日我養傷,你也不能偷懶,好好練武功啊!到時候若有人襲擊,我手不能拿劍腿腳卻靈便啊,打不過還能跑。你最起碼将輕功練練,跑快點。”

柳觀晴顯擺道:“我有大宛馬,哪需要自己跑路。”

“若我是想要你命的魔教高手,肯定先砍了你的馬。性命攸關的時候,你還是要靠自己。我自顧不暇,能護你一次,護不了一輩子。”謝無藥用犀利的語言鞭策着柳觀晴練武,雖然他自己已經因傷好久沒練過,也不像合格的習武之人那樣指點別人,但是書中劇情裏曾分析過柳觀晴的武功弱點,他現學現賣随便說了幾句,柳觀晴頓時覺得醍醐灌頂。

“無藥,你就只是随便看了我練劍,我并不是所有招式都用過,你居然也能說出那些招式的問題,實在太神了!”柳觀晴滿心崇拜。

“……”并不知道柳觀晴哪招是哪招的謝無藥險些吹破了牛皮,只能含混道,“柳前輩的劍法那麽有名,我等習武之人多少都研究過。看你用了幾招,我也已經大略推測出你哪裏有不足,自然能說出一二。不過我見識有限,無非片面之言,你随便聽聽就好。最關鍵還是多問令尊,多與人交手積累經驗。”

“你明明比我年紀小,武功卻那麽高,是因為與人交手的次數多麽?”柳觀晴好奇的問了一句。

謝無藥嘆了一口氣:“在謝府練武的時候打不過對手,就只能挨打挨餓。在外邊出任務的時候打不過對手,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天資聰穎,又貪生怕死的,武學進境當然快了。”

柳觀晴心中酸楚,面上更加溫柔,自曝了一些小時候習武的糗事,哄謝無藥開心。見他笑的眉眼彎彎,雖是病弱蒼白,卻也別有一番驚豔,柳觀晴也莫名就歡喜了起來。

在謝浩然得知了柳觀晴即将離開京城的具體日期後,就讓謝承銘發了請帖,說是有禮物讓柳觀晴帶回家中,贈給盟主。是什麽禮物柳觀晴根本不關心,只想着這一把努力演好自己的人設,今天這一關順利過了,他就能帶着謝無藥安安心心回家過年了。

謝無藥的心情卻無端焦躁。按照時間推算,睿王那邊也該行動了。馮太妃的生辰就在兩天後,睿王的真身和陰謀也不知道謝浩然已經查到了多少,是否做了足夠的應對防範。反正原書記載,馮太妃生辰當日,入宮吃壽宴的皇室貴族還有朝中重臣,差點就被人一勺燴了。

這種劇情重要節點,身為書中主角攻受,怎麽能逃的掉?雖然按照現在的出行計劃,謝無藥和柳觀晴明天就能離開京中,看似能遠離睿王那場亂事,實際上很可能不會那麽順利。

謝無藥從車上走下來,柳觀晴忍住了沒有扶他,自己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謝無藥吃力的在後面跟從,其實腿上當初被烙鐵直接燙糊了止血,那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過他為了賣慘,還是假裝傷痛未愈的樣子,拖着那條腿一點點往前挪。

好不容易走到正堂外邊的時候,他根本沒往屋裏進,而是直接就跪在了門外廊子上,下跪的動作也故意是僵硬而吃力的,右臂完全使不上力別扭的垂在身側,只用左手勉強支撐身體,偶爾再配合着咳嗽兩聲,虛弱無力我見猶憐。

謝無藥這幾日堅持着沒吃米面,減肥效果相當明顯,他本來就不胖,如今故意穿着單薄更顯得瘦骨嶙峋。忍饑挨餓痛了那麽久,馬上就到了檢驗演技的時刻了。他揣摩着本應被折磨了許久的主角受的心态,除了表面功夫還加了內心上的感情戲,精神恍惚雙眼無神,真戲精附體。外表形象也相當到位,臉色蒼白如紙,唇淡如水,身上衣服特意選的是那件遍布血痕的下仆布衣,在臘月裏他咬牙沒穿夾襖,挨到地方跪在門外,仿佛寒風一吹就會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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