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什麽是好
第46章 什麽是好
謝浩然走進刑房的時候, 謝無藥已經在無醫的幫助之下換成了标準的跪姿。這姿勢雖然全身痛的厲害,卻比懶散的樣子安全一些,起碼不會惹怒謝浩然。
“承啊, 你明日還要去太醫院報道, 這裏也沒你什麽事了,你先下去吧。”
無醫不敢多說, 只問︰“義父,這月無藥的解藥是臨行前讓他服下麽?”
“讓他帶上,臨近十五再吃,效果會好一些。”謝浩然對別的義子義女說話時一貫的溫和語氣,讓無醫略略安心。
等着無醫走後, 謝無藥未免緊張起來。天曉得謝浩然單獨與無藥相處時都會發生什麽。
不過今日謝浩然的臉色還不錯,不似以往那般陰寒,或許是馮家的勢力鏟除的比較順利, 也可能是在宮中被聖上哄的正開心。
“無藥, 出了正月,朝中會派使團去北國,你争取讓武林盟多派些高手。或者哄着柳觀晴自告奮勇的去。他是柳家獨子, 柳開山夫婦定然不放心,就一定會多派些人手了。”謝浩然也算和顏悅色的講述着後續的任務, 而後問道,“你可知,接下來要做什麽?”
如果是原書主角受, 或許心中有想法, 卻絕對不敢當着謝浩然說,在謝浩然面前,主角受的自尊自信早就被反複碾壓碎成渣了。但是謝無藥不可能什麽都不說, 這是個表達自己有思想的好機會,再加上此前謝浩然已經有了改變的跡象,他為何不更進一步呢?
“主人,屬下真的可以講麽?”謝無藥小心試探了一句。
謝浩然的臉上浮起一絲輕蔑的冷笑︰“那說說看。”
“北國之患不可不除,此番最好能借刀殺人,使帝後離心。當年邢子卉沒能完成的事,這一次必須完成。”謝無藥熟知劇情,謝浩然的計劃他很清楚,随便說兩句便可切中要害。
謝浩然心神巨震,這計劃他只在年前對聖上做過簡短的彙報,當時并沒有其他人在場,無藥僅僅憑着去行刺邢子卉時了解到的十年前的資料,就能做出如此判斷麽?他面上不動聲色,繼續道︰“那假設真要做這件事,你有什麽計劃?”
“魔教此番在中原出現,據說是護送北國人帶走了那些寶物。這事極有可能是北國新帝與魔教間達成了什麽交易。透骨釘是魔教左護法卞成剛的獨門暗器,左手劍法是魔教教主曾經成名的絕學,江湖中暫時無人再用。主人要透骨釘定然不是收藏擺設,若能利用這些行刺北國的純怡太後栽贓魔教,或能達成目的。”謝無藥語速極快的說着,因內傷的痛,夾雜着咳嗽聲,卻不敢停,唯恐自己的身體堅持不到說完就要昏迷,
“若行刺順利,太後死,北國軍系或難再服新帝調派;太後不死也必要傾盡全力讓其重傷,短期內無法主事,散布謠言造成北國混亂,君臣離心。便可以趁亂渾水摸魚,護送太子回國。那時北國朝野動蕩自顧不暇,太子殿下已然回到國內,有的是辦法解釋太子為何回國,還可以說是得了北國誰的許諾幫助,繼續讓新帝與太後兩方互相猜忌。”
謝浩然不再掩飾驚疑之色,質問道︰“這些計劃是誰告訴你的,柳開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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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屬下自己推演猜測,并不曾與任何人說過。柳家父子也從不會與屬下說這些。”謝無藥露出恰到好處的落寞神色,卑微垂眸不再言語。
“呵呵。”謝浩然古怪的笑了幾聲,而後恢複冰冷語氣譏諷道,“說的也對,他們自然不會與一個玩物讨論這等大事。”
謝無藥并沒有辯解什麽,此時無聲勝有聲,省點力氣免得萬一沒搞定還要挨揍。
無藥越是沉默無言,謝浩然心內越是氣憤難平。他們都不知道無藥如此聰明,僅從那麽有限的信息就推演出了這等天才的計劃。要知道類似的計劃,謝浩然自己也花了不少心思琢磨,幾經删減才能設計的明白,無藥短短幾句話就将各方勢力的訴求說的那麽準,将行刺的目的不僅僅局限在殺死某個目标,還能分析前因後果以及帝後離心之後的時局,最難得也是謝浩然沒想到的,将行刺太後與營救太子回國聯系在了一起,可謂是言簡意赅思慮周全一箭多雕。
在所有人的固有印象裏,南朝和北國才剛開始談接回太子的事情,雙方正式外交沒有幾個月扯不清楚。可那些臣子們談他們的便是,暗中将太子殿下秘密護送回國,北國留個替身不就好了。反正無論是否能談妥,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讓太子能回到國內。只有人回來了,人前那些粉飾太平堵別人口舌的法子,讓那些文臣們去編不就行了。更何況,說不定還真能拿這種事做文章,繼續讓北國的新帝與太後之間生出猜忌。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無藥有這等見識?謝浩然只略微懷疑了一下,就又想到每次任務他都會對無藥講解前因後果,一面是為了顯擺自己的絕妙計劃,一方面也是說明白重點,讓無藥能有的放矢分清主次指導行動,提高成功率。沒想到潛移默化之間,竟讓無藥學到了這些本事?原來無藥并不只是在武學上有天賦,在陰謀算計全局把控上居然也能有如此的領悟能力?
這究竟是随了誰?那人渣可沒有這樣的智慧,否則怎麽會是被廢身死的結局呢。莫非是随了那個瘋瘋癫癫的女人,似乎她沒瘋之前的确有才女的名頭。可惜只是女流,再聰明能有什麽用?沒出身,只長得漂亮,無非是被人觊觎争搶,最後與人做妾的命。一旦錯付了人,哪怕一時榮寵,結果也不過半生蹉跎,瘋癫癡傻,還不如生就愚笨或者早死了幹淨。
“無藥,你如果不想回柳家,我也可以毀約,将你留下,你也好休養一段時間,準備下個重要的任務。”謝浩然難得用略帶了一點溫度的語氣對無藥說話。
謝無藥覺得謝浩然這态度,不是打罵就已經可以視同為表揚了,似乎證明自己又賭對了一把。
原書記載謝浩然的計劃,搞亂北國栽贓魔教離間帝後,順便救回太子最終被證明是可行的,他卻沒有想到,謝浩然并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救太子的。謝無藥為了自己少麻煩,靈光一現之間将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竟然說到了謝浩然的心坎上,渾水摸魚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困擾謝浩然很久的難題。
不過,就算謝浩然轉了性子,肯少一些虐待,謝無藥又怎麽可能留在謝府呢?在謝浩然眼皮子底下,陰冷的刑房裏,饑寒交迫衣不蔽體吃不好睡不着,怎麽養傷?他傻麽!緊張焦慮讓他禁不住又咳了幾聲,擦了擦唇邊血漬,虛弱道︰“主人無需毀約,屬下願意回柳家,即刻就可以啓程。”
“嗯?你的身契在我這裏,他們有什麽能拿捏你的?難不成你這賤.奴喜歡被男人玩弄?”
謝無藥以一種羞澀的語氣,細弱蚊蠅的聲音回答道︰“主人,屬下覺得柳少俠對屬下挺好的。”
謝浩然用一種扭曲的聲音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他怎麽個好法?”
謝無藥以幸福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柳少俠,他不會無緣無故打我,一定是我什麽地方做的不對才會責罰。柳盟主将我打傷之後,他會給我包紮。只要我求他,他多數情況都會給我吃的……他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我講外邊的事,許我看書。”
“這就是好?!呵呵,真是不識好歹啊!”謝浩然惡狠狠吼了一句。
謝無藥故意露出迷茫不解的表情。
對上無藥那雙漂亮的眼楮和蒼白的面孔,謝浩然只覺得心頭似是針紮一樣,根本沒有報複之後預想的那種快意,反而是濃烈的苦楚酸澀四散蔓延,或許是所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明明這不正是他計劃許久的麽?讓那個人渣的孩子嘗盡世間痛苦,飽受各種折磨摧殘,再榨幹了所有價值之後,像垃圾一樣丢掉……卻發現,那孩子心中始終保有純良和忠誠,璀璨光華無法遮掩,在痛苦裏仍掙紮着尋找別人的一點善意,小心珍惜。
謝浩然語氣不善的提醒道︰“他不過是看你姿色不錯,想多睡你幾次,哄你心甘情願服侍他罷了。”
“嗯,屬下知道。屬下也不會期盼本就得不到的東西。無醫之前問,為什麽要回去柳家。大概是,屬下沒覺得那個任務有多麽難,也可以假裝柳少俠是有那麽一點喜歡屬下的。”謝無藥聲情并茂演繹原書主角受的臺詞。
字字如刀,砍在謝浩然的心頭。謝無藥知道,謝浩然的良心還在,在原着中有隐晦的描寫,哪怕只有一點點,聽了無藥這等言辭多少也會生出幾分愧疚吧。
“好啊,那你現在就滾回柳家吧。”謝浩然強行壓住莫名的憤慨,轉身離開了刑房。
片刻後,有聾啞的打手送來一套齊整的謝府仆人衣物,難得居然還有一件夾襖一袋幹糧。謝無藥知道機不可失,害怕謝浩然會改變心意又強留他,提起一口真氣咬牙将衣物穿好。背上幹糧,扶着牆,走到密室之外。
外邊燈火通明,正月初五的晚上,京中有人燃放煙花炮竹,到處歡聲笑語,漆黑長夜似乎也不再那麽冷寂。
謝無藥咬牙慢慢移動着身體,因為痛讓他身形不穩,走幾步必須停下緩一緩,否則很可能痛的暈厥。他也依然往府外走去,不敢停。
謝浩然拿着一個長條形的盒子突然出現,吓得謝無藥急忙跪下,動作比剛才明顯大了許多,牽動各種傷口,咳血不止。
謝浩然說︰“這是青絲劍的仿品,你秘密帶回柳家,柳觀晴若肯去北國,你就帶着此劍與他同去,等我命令行事。”
“是。”謝無藥根本沒力氣多說一個字。原書記載這根本不是青絲劍的仿品,而是魔教人人都想得到的青絲劍原物,拿着這東西出門還好有個盒子遮掩,否則就是揣着一個随時會爆的雷,實在太危險了。他不禁思量,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體力帶着這東西走回杭城。但願魔教的人都去了北國,留在中原的只是一些探消息不感冒頭的小卒子。
謝浩然又說︰“承求了為父,看在他的面子上,在角門外給你安排了一輛車子送你回杭城。”
“謝主人,謝三公子。”謝無藥松了一口氣,肋骨斷茬每次呼吸都痛,騎馬肯定是不行,有車子坐當然是好的了。
謝浩然不肯承認是自己心軟照顧,将一瓶解藥丢給謝無藥,故作冷淡道︰“這是本月的解藥,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死,乖乖等着下月的解藥。”
“是。”謝無藥接了解藥貼身收好。
謝浩然望着無藥伏跪卑微的樣子,禁不住沉聲許諾︰“這一次若能平安将太子殿下接回京城,為父許你謝姓,正式收你為義子。”
這次輪到謝無藥震驚了。原書之中謝浩然可從來沒有主動對主角受說過這種話,甚至不屑于用這樣的話欺騙主角受。那麽此時這樣說,是認可了無藥,還是畫大餅為了哄騙他繼續賣命呢?難道是他之前那番言論雖然打動了謝浩然,也讓謝浩然生了更多猜忌,唯恐控制不住一個聰明的工具,才又抛出了新的誘惑麽?
我?!那樣的話豈不是弄巧成拙,自作聰明卻加大了攻略謝浩然的難度系數,往後生存越發困難了?論狠毒和操控人心的手腕,他哪裏是謝浩然的對手?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呢。
“主人,屬下……”謝無藥惶恐之中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驚喜”,是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你稱呼不對。”謝浩然偏偏較真。
謝無藥心說,還真能叫義父麽?根本叫不出口,于是裝傻道︰“請主人責罰,屬下……不,下奴知錯。”
這孩子根本不知道錯在何處,就已經習慣性的認錯。原本還以為能聽到那孩子喊一聲“義父”,結果卻是這樣惶恐的自稱“下奴”,讓謝浩然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冷哼着甩袖離去。
謝無藥挨到了角門,上了馬車。車夫是謝府的仆役,大過年的還要連夜出門,心情很不好。也不怎麽搭理謝無藥,只催着他快點上車。
這車子顯然沒有牧家當初準備的那輛車子舒服,沒有厚厚的皮毛墊子,也沒有炭盆手爐茶水點心。謝無藥只能抱着那盛放青絲劍的木盒子和衣躺在車內,純靠內力硬撐。夜寒霜重,車子颠簸搖晃,無論怎樣的姿勢或躺或靠,總會壓到遍布脊背的鞭傷,肋下斷骨處也始終痛楚,沒多久,他整個人就又痛的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