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鏡花水月 不要學習女主對待感情的做法……
月上中天,銀輝灑落大地,屋內滿地狼藉,霍長君一個人呆愣愣地坐在窗前,眼角泛紅。
她的父親是鎮北大将軍霍成山,鎮守邊關三十餘年,戰功赫赫。她自幼在邊關長大,生于大漠,長于沙丘,從小就活得像個小馬駒一樣,肆意又快活。
後來,母親去世,她七歲便換上一身戎裝,和父親手下的士兵一起騎馬練劍。十三歲上戰場,便已是父親的左膀右臂,在天幕城,人人都稱贊她一聲小将軍。
後來,京中來信,父親在營帳中坐了一整夜,便派人把她送來了京城,然後告訴她,“長君,那裏有一個人需要你的保護。”
“你未嘗情愛,不懂個中滋味,可是沒關系,你可以像忠誠我一樣忠誠于他,守護他,然後陪着他一路走到他該去的地方,便足矣。”
那年,霍長君十四歲,可她知道若非不得已,父親斷然不會把她送回京中。
可是,父親算錯了……
她那時不懂情愛,但見着謝行之的第一眼便無師自通。
她想起了自己剛嫁過來的那一晚。
那是她第一次見謝行之。
在新婚夜的洞房裏。
她穿着一身繁複精美的喜服坐在床榻上,一個十四歲大的小姑娘,穿着那麽厚實的衣服也沒吃什麽東西折騰了一天,實在是累得不行。
她當時又累又餓還緊張,守在旁邊的嬷嬷又嚴得很,她也不敢胡來,只能是乖乖地頂着紅蓋頭坐在床上,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等着她所謂的夫君到來。
她還記得那天,他一身喜服配着白底紅靴,一步步走近,拿着喜秤挑起了蓋頭。
然後她一擡眸便看見了那張精致俊朗的容顏,高鼻薄唇,眉眼深邃,眼眸之中似是藏着一片深海,叫人好奇卻又看不透,只一眼她便深陷其中,她覺得父親的眼光真好!
然後她一緊張,便将心裏話說了出來,“你長得真好看,就像大漠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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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行之冷哼了一聲,沒吭聲。
霍長君也不生氣,她眼底冒着小星星,脆生生地問:“我爹說了,往後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你。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做到的的!”
那時,謝行之說的是什麽?他譏笑了一聲,說:“就憑你?保護我?”
霍長君鼻尖酸了一下,這人那時候便嘴毒得很,只可惜她那時候一門心思淨顧着看他那張臉了,被人瞧不起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反而安慰道:
“我武功很好的,以後必不會再叫你受一點點傷害!”
霍長君記不起他還說了什麽,只記得自己歡快地許下了諾言,“我會永遠保護謝行之,永不背叛。”
他冷嘲:“你的永遠是多久?”
那時,她答:“永遠便是直到我生命盡頭和信仰終結的時候。”
她是上過戰場的人,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所以,這些年即便是謝行之不喜歡她,她也不曾違背過這個諾言,她撫摸着自己的胸口,抽得疼,她以為這些年自己只是遵守諾言,其實早早地就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他說他想要一個合格的妻子,她便認真地學着做一個太子妃,做一個皇後,大方得體,事事按照規矩行事。
他說不喜歡看她舞槍弄棒,她便改了那些來自軍營裏的粗俗習性,學着寬容忍讓,學着端莊沉穩。
他說喜歡下棋,她這一學便是十年……
十年……
這十年間,她每日都是在壓抑着自己,滿心歡喜地讨好謝行之,想盡一切辦法對他好,讨他歡喜,從不違逆他,讓他難過。
可是,現在她有些熬不住了。
從東宮到紫禁城,她陪着謝行之走了十年,她以為這十年他們即便不是琴瑟和鳴也是相敬如賓。
直到今日,霍長君才知道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原來他心中一直另有其人,這十年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霍長君咬着唇,覺得從前的自己簡直愚不可及,可悲得很。她這十年的相伴都抵不過蘇憐月在他心中少年時的驚鴻一瞥,她就是個笑話。
捧着一顆真心遞給人家卻被人随手扔在了地上,還踩了兩腳。
她癟了癟嘴,然後無聲地抹了把眼淚,委屈道:“父親,你騙人,他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
這紫禁城比戰場上難混多了,她卸下盔甲、懷着滿身柔軟來到這裏,卻弄得滿身是傷、鮮血淋漓,沒有人會心疼她護着她。
她再不能像從前一樣,生氣了難受了便找父親撒潑打滾,也不能找兄弟們去給她撐腰了。
霍長君緊咬唇瓣……嫁過來的時候也沒人告訴她,婚姻原來這麽難啊……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你對他再好,再自欺欺人也沒用,不喜歡的人瞧上十年也比不過喜歡的人看上一眼。
可這個道理她花了十年才明白,真是失敗啊……
許久以後,長春宮裏傳來低切壓抑的嗚咽聲。
成景帝要納妃的消息一出,朝野震驚。
誰人不知帝後乃是少年夫妻,恩愛情深。縱使皇後十年無嗣,陛下亦不曾納過一個妃嫔,便是之前朝臣上奏折請陛下廣納後宮、綿延子嗣,也被陛下以皇後娘娘不喜駁回了。
可如今突聞陛下要納妃,不少朝臣都驚喜不已,甚至還有的人着急忙慌地就要将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而成景帝來者不拒,全都留下了。
霍長君今天這些消息的時候,冷笑了一聲。
從前她也被謝行之的所作所為騙得信了這些鬼話,她以為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歡自己的,至少可是念着夫妻多年情分的。
不然一個帝王豈會多年無嗣也不納其他女子?
她從前還以為他對自己這般好,雖是嘴上不說,卻是在用心動證明。她還想着自己長在大漠,活得太粗俗随意了,沒有京城女子的柔情似水,若是她多學學,他便是多喜歡她一點。
她還想過,是不是真的要去太醫那兒查查,自己的身子是不是真有問題,若是有便早早治好,然後給謝行之懷一個孩子。
可如今她才明白,他不納妃嫔不過是沒娶到想娶的人,根本不是為了她!蘇憐月一成寡婦,便是許家犯了死罪,他都要想盡辦法娶那個女人,身份禮義廉恥統統不顧,他可從未為自己這般瘋魔過。
他放出這納妃的消息,不過是為了蘇憐月那個女人打掩護!霍長君心中酸痛得冒泡,他為了蘇憐月還真是費盡心機。
謝行之決定了的事情,她從來都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于是乎,霍長君借口身子不适,悶在長春宮裏不出來,連選秀女納妃一事都交給了太後操勞。
新人頻出,宮裏一下子熱鬧了不少。十月初,秋日和煦,衆新妃嫔前來觐見皇後,霍長君這才躲不過去了。
長春宮外,一衆水靈靈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着宮門過。
這裏住着傳聞中的将門之女,那個被獨寵了十年的皇後,衆人心中琢磨着也不知她會是何樣的花容月貌,才能盛寵不衰。
只見一個衣着素整、面容嚴肅的女子從裏面走了出來,威嚴道:“諸位小主請進。”
前廳,連雀帶着新入宮的妃嫔們都走了進來。
霍長君坐在主座之上,看着下面這一張張嬌豔欲滴、鮮嫩的面龐,心裏說不出什麽感受,她坐在上面就像是具行屍走肉一樣,接受着他們一個個地行禮跪拜。
直至站在最末端的一個白衣女子走出來,霍長君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她就是蘇憐月。
微垂首,露出一抹修長白皙的脖頸,頭戴一支簡單的碧玉簪,一身灰白色的曲裾深衣将她的曲線襯托得淋漓盡致又不張揚。
蘇憐月夫君許淮遠的身子骨并不好,這些年一直将養在府裏,甚少出門,連帶着她出府的機會也少。
故她只見過蘇憐月一次,那還是在春日獵宴上的匆匆一瞥,記不真切了。
她是戰場出身,春日獵宴這種以狩獵為主的宴會上,她自是出盡了風頭。等她拿着陛下賞賜的黃金弓去找謝行之的時候,蘇憐月恰巧離開。
只是那時候,那些傳聞還沒傳到她耳朵裏,她自然也就沒在意。
如今想來,怕是那時候就有了苗頭,不過是她愚笨,沒能發現罷了。
霍長君笑了一瞬,真是諷刺。
“你擡起頭來。”霍長君指了指她,輕道。
只見蘇憐月緩緩擡首,望了一眼霍長君,便再不敢看,眸光打在地上,真是學得一手好規矩。
霍長君心底酸了一下,人家從小便學的東西,早已深入骨髓了,哪像她學了這麽久還總會有不小心忘記的時候。
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臉蛋,霍長君忍不住驚嘆了一下,長得真是好看,嬌嫩又柔和。眉毛細彎,櫻唇小巧,鼻梁挺翹,尤其是一雙剪水秋眸勾魂奪魄,時間也沒能奪走她的魅力。
她像極了一朵嬌豔欲滴的水仙花,柔弱純潔又堅強,一眼便能抓住人的眼球,明明早已嫁過人,可是夾雜在這群十幾歲的小姑娘裏,一點都看不出來,果然是他會喜歡的模樣。
霍長君覺得和她一比,自己真是相形見绌。
“你叫什麽名字?”霍長君随口一問。
只聽耳邊響起一道清脆的莺啼,不卑不亢道:“妾身姓蘇名月,是皖州縣丞蘇膑之女。”
霍長君聽了,扯了扯嘴角,謝行之為了她還真是煞費苦心,改了名還換了身份,還有誰會知道這個蘇月便是從前的蘇憐月呢?
這皖州縣丞的身份又挑得恰到好處,僅是小小的縣丞之女入了宮容易被人欺負,可偏偏這皖州是個富庶之地,連帶着皖州縣丞也是個好差事,這樣一來,既不叫她太過出風頭,又不至于被人看輕。
霍長君覺得自己心口疼。
她到底沒讓蘇憐月成為衆矢之的,問完她之後,叮囑了其他人幾句,便讓她們都離去了。
各宮嫔妃紛紛回到自己的寝宮,而蘇憐月作為不起眼的一個常在,住進了延禧宮偏殿裏。
霍長君看見內務府拿來的冊子時,笑了一下,“延禧宮,可真是安排了個好去處啊。”
那是太後與謝行之曾住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