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得好。

沈宜琛要結婚了。

每時每刻都有人提醒他這件事,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然成為衆人議論的話題人物,随時都有人在他背後指着他,然後含譏帶諷地說他“嫁得好”,各種眼神如同暗箭一般襲來,好奇、輕蔑、不屑、嫉恨,甚至還有怨毒,大半都不懷好意,似乎要将他連皮帶骨都看個透徹,沈宜琛已經覺得脊梁骨都隐隐作痛。

他們說沈宜琛“嫁得好”也不過是在極盡貶低他之能事。

在這個婚姻自由的時代,同性婚姻已經稀松平常,你可以跟女人、也可以跟男人結婚,也可以不結婚,雙方自由平等,非要分誰嫁誰取沒有意義,結婚雙方都不在意這些事情,更輪不到人來指手畫腳了。

其實就沈宜琛本人來說,對這些人是無足輕重的,他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聽過,令他成為衆矢之的的罪魁禍首是他的未婚夫——聞應琢,他就是沈宜琛之所以“嫁得好”的原因。

聞應琢是聞氏集團的太子爺,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說是太子爺,其實他的父親聞磊閻如今已經半退居在幕後,打算放手讓兒子接下這宏大商業版圖的意思一點都不隐晦,聞應琢俨然已經成為聞氏新一代掌權人。

雖然肩負着巨大壓力,但聞應琢卻不負衆望,雖然還年輕,行事風格卻低調穩重,又不失鋒芒,大有青出于藍的氣勢。迄今為止他的每一步舉措都有雷霆萬鈞攪動風雲的意味,令人不敢小觑。

一個月之前,沈宜琛還不認識這位風雲人物,一個月之後,他就要跟他結婚了。

一個月前,沈宜琛還不認識這位風雲人物,一個月後,他就要跟他結婚了。

沈宜琛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指上的戒指,他還不是很習慣手上這種被束縛的感覺,畢竟事情還沒成定局,他還有機會取下這個戒指。

不過這個舉動落在有心人眼裏,就變成了他刻意炫耀與挑釁,愈發恨他恨得牙根癢癢。

沈宜琛後知後覺,最終沒有摘下戒指,而是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倒不是他虛僞矯情,而是整件事都太過荒謬,堪比天方夜譚。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做夢還是聞應琢腦子有病。

一切都要從一個月前的那場宴會說起。

沈宜琛的父親是一個小公司的經營者,和聞氏錯綜複雜的産業鏈的其中一環有合作關系,但只能算是從聞氏這龐然大物齒間剔些肉渣而已,根本不成氣候。

但這場宴會是聞氏的盛會,父親也收到了邀請函,母親極力撺掇他帶上沈宜琛。彼時沈宜琛即将從大學畢業,母親說也好帶他去露露臉,認認人,拓展下人脈。

其實沈宜琛當時正在申請國外的大學,家裏現在壓力比較小,他準備再去讀幾年書,不過他對這種社交應酬也不至于厭惡,他也知曉日後他肯定是要幫父親處理公司事宜的,所以建立些人脈有利無害,就當認識幾個新朋友。

沈宜琛五官端正标致,是那種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很舒服的長相,在顴骨下方還有一顆淡痣,像淚痣但又不是淚痣,看起來像顆小星星,給他的容貌增添了更深層更豐富的韻味。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那種獨屬于年輕人的靈活機敏的朝氣,站在明亮的燈光下,有種玲珑剔透的美感,尤其是笑起來時分外好看。

所以沈宜琛确實給樸實木讷不善言辭的父親增添了許多助益,只不過千篇一律的寒暄令他感到有些無聊了,他有些走神,不由得開始留意起會場中如斑斓游魚穿梭的俊男美女,這倒是能讓他稍微提點神。

聞應琢就是這樣突然闖入沈宜琛的視線裏。

不是進入,是闖入,聞應琢一出現在會場,立刻蠻橫無理地掠奪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像只獅子,這是當時沈宜琛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當他出現在人群裏,本來五彩斑斓的人們瞬間黯然失色,他們的臉都變成模糊不清的一片。唯有聞應琢是鮮明的存在,他像只尊貴的獅子,冷淡又傲慢地逡巡他的疆域,威風凜凜,睥睨衆生,不可一世。其他動物落荒而逃,退居一旁,瞻仰他的威儀。

聞應琢的頭發向後梳,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眉骨很高,眼眸深邃,下颔線條顯露出一種桀骜鋒利的感覺。但比起那種好看的臉,他本身帶來的壓迫感和侵略性更叫人望而生畏,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在他強大的氣勢碾壓下,似乎讓人連頭都擡不起來,那種高貴的感覺是自然而然的,仿佛衆生都在他面前變得渺小而卑微。

沈宜琛不太喜歡這種被壓制的感覺,總覺得最好不要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否則遲早被他吞吃入腹,連渣都不剩。

但他委實很欣賞聞應琢的身材,高大但不誇張,肩膀寬闊,沉穩且厚重,能把西裝撐得很好看,斯文優雅間帶着強悍的力量感,安全感和危險感并存,很适合衣冠禽獸這個定義。

雖然照理來說,聞應琢應該穿什麽都好看,衣架子罷了。

人們衆星拱月般地圍着聞應琢,而沈宜琛只能在角落裏肖想他西裝下的身材,即使他們之間并無交集,但沈宜琛對美的事物一向不吝啬欣賞的目光。

突然,聞應琢似乎有所感應,偏了下頭,深邃的目光敏銳地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在沈宜琛身上,目光相交的一瞬間,沈宜琛的心髒就被攥住了似的,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但他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聞應琢就已經轉開了視線。

沈宜琛當晚有些心悸,但料想對方是大人物,應該不至于為了這點小事跟他計較,只是多看了他一眼而已。他問心無愧,于是就想開了,很快把這件事抛在了腦後,以為一切不過到此為止。

然而幾天之後,就有第三方人士找上了沈宜琛的父親,委婉地表達了聞應琢想跟沈宜琛結婚的意思。

舉家震驚。

一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間人身上,中間人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嘴唇哆嗦,猶豫多次,才說,聞先生是對令郎……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

連中間人都難以啓齒。

沈宜琛又怎麽會相信。

幾天前遠遠的驚鴻一瞥,估計聞應琢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這算哪門子的一見鐘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全家在最初的震驚茫然之後,就只剩下驚恐不安,畢竟聞應琢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

沈宜琛想起那天宴會上的事情,只能認為聞應琢把他的目光當成了對他的冒犯,可沈宜琛發誓他真的沒對聞應琢存任何猥亵下流的念頭,這年頭,難道看美人也算犯罪了?但也犯不着用這種方式報複他吧?

沈宜琛父親大為驚慌,責備了他一通之後,讓他去跟聞應琢吃個飯,好好賠禮道歉。沈宜琛也應了,事已至此,他都得去委曲求全,要是他的無心之舉連累了全家就糟了。

唯獨母親比較樂觀,說萬一真有其事呢,讓沈宜琛不要莽撞,警覺些,聽清楚對方的意思再決定。

父親不滿地瞪了母親一眼,母親扭頭發現本該在房間裏複習功課的弟弟也在豎起耳朵聽八卦,斥了他一句。

在去之前,沈宜琛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無非是做低附小,陪笑賣好,只要令那尊大佛解頤就好,這樣就不會為難他了。所以他一開始也沒主動提到那晚的事,對于聞應琢這樣的上位者來說,讓他來掌控談話的節奏企鵝群壹零捌伍肆溜溜捌肆捌顯然更為妥當,到時候他提出非難,沈宜琛見招拆招就是了,誰知道聞應琢也閉口不提。

不像初見時那般冷淡倨傲,聞應琢顯得風度翩翩,舉手擡足之間都非常有紳士風度,沒有任何要找沈宜琛麻煩的意思,沈宜琛反而如坐針氈,美味佳肴也難以下咽。

沈宜琛看聞應琢,怎麽看都看不穿他那張美好皮相,只覺得他城府深沉,琢磨不透,想着玩心眼肯定是鬥不過他的,他自己已經沉不住氣了,還不如直接開門見山。

聞應琢注意到他放下了刀叉,一味盯着自己,問:“怎麽這樣看我?”

“我這麽看你,算罪加一等嗎?”

“什麽罪?”

“你們有錢人都這麽記仇的嗎?”

“請你吃飯也算記仇?”

“你到底要我怎樣賠罪?不過是多看了你一眼,你總不會讓我把眼珠子挖出來給你吧?”雖然沈宜琛在心裏翻了個老大的白眼,但面上還是賠着笑臉的。

聞應琢笑笑:“我更希望有個身體健全的伴侶。”

沈宜琛目瞪口呆:“聞先生,不要開玩笑了。”

聞應琢唇角的笑意并未消失,但神色正經:“我很少跟人開玩笑。”

沈宜琛心裏一驚,但臉上卻露出好笑神情:“聞先生,這事說出來你信不信?”

聞應琢看着沈宜琛的臉,高深莫測地說:“你很好。”

也不知道這算什麽回答,沈宜琛一點都不覺得好,只好稍微裝出點可憐相求饒:“聞先生,饒了我,你想要什麽樣的人都有,我馬上就要去國外讀書,實在不是陪你玩這種游戲的合适人選。”

聞應琢眼睛裏有犀利的光芒,表情變得耐人尋味:“你認為結婚是種游戲?”

沈宜琛無言以對。

這是跟聞應琢的第一次交鋒,沈宜琛心力交瘁。

聞應琢态度強勢,沈宜琛知道只說這兩句話是沒用的,既然不能硬碰硬,就只能跟他慢慢周旋。

然而,現實根本沒給他慢慢來的機會,沈家要跟聞氏結親的消息已經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沈宜琛很懷疑,如果沒有聞應琢的授意,這種假消息是否能傳播得那麽遠。

父親也是不堪其擾,他性格本分保守,直覺認為這樣的異常不會是好事,讓沈宜琛盡快跟聞應琢說清楚,實在不行的話,就讓沈宜琛先去國外讀書躲避這場風波,久了自然會平息的。

本來沈宜琛也是這樣打算的,然而在父親睡後,母親卻偷偷來到他的房間,重新給他分析了整件事情的利弊好壞。

照現在的趨勢看來,聞應琢說要跟沈宜琛結婚只怕不是玩笑,他還想通過外界壓力迫使沈宜琛父親同意這樁婚姻,可見他并不是玩笑。如果沈宜琛一走了之,或許是能保全他自己,但全部重擔将由父親一個人扛下,若是聞應琢善罷甘休那也就算他們幸運,但他若是在一怒之下要對付沈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到時候只怕全家都要遭殃。

沈宜琛确實沒想到這一層,他聽得心裏發寒,有些不敢相信聞應琢會花精力對付他這個小人物,但想起聞應琢看着他時的神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至于好處,能跟聞氏攀上關系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光是一些旁枝就能讓他們撈到大把好處,何況現在是聞氏掌門人聞應琢主動找上了沈宜琛,這對沈家來說,本來就是天大的好事。

後面的話沈宜琛沒認真聽,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也不用沈母多說。

沈宜琛心亂如麻,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給他們家招來這麽大麻煩,但如果他拒絕,聞應琢當真會對付他們嗎?

沈宜琛不敢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