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我結婚。
沈宜琛沒有選擇一走了之。
聞應琢約他,他也坦然赴約,倒不是他就願意這樣任人擺布,他只是想試圖摸清楚聞應琢到底為什麽非要跟他結婚。
沈宜琛沒把自己往死胡同裏逼,這年頭不可能還會發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婚的事,他只是不想讓自己沒有一點選擇權,如果知道內情,他還可以對症下藥,如果事情不諧,或許他還有望可以全身而退。
就目前來看,聞應琢還是個不錯的對象,說不錯也過于保守了,他的表現暫時無可挑剔。從兩人相配的角度來說,受益更多的明顯是沈宜琛,無論怎麽看,沈宜琛都不算虧。
聞應琢沒有像他表面上給人的感覺那樣嚣張跋扈,對沈宜琛還算耐心,舉止優雅沉穩,很有決斷力,雖然有時候顯得過于強勢專斷,那也無傷大雅。
聞應琢身上有很多沈宜琛欣賞的特質,即使聞應琢根本不做什麽,沈宜琛也會不自覺傾慕他,沈宜琛承認自己本性慕強,人畢竟是動物,或多或少都會有這種情結吧。
事實上應該不會有人抗拒得了聞應琢的魅力,如果他刻意為之,會淪陷得更快。他的表現給人一種他能把全世界堆到你面前的錯覺,雖然他很忙,但仍舊會在任意不确定的時間裏突然出現在沈宜琛面前,帶他出去吃飯,聽音樂劇,送他卡特蘭,給他禮物。
他的禮物都價值不菲,他又偏好送藝術品,擺在家裏,顯得家裏都寒伧了起來,沈宜琛只好把他的禮物全收起來,或許有一天他還要還回去的。
至于卡特蘭,一開始沈宜琛以為這只是他随意送來的花,後來發現幾乎無一例外,全都是雍容優雅的白色卡特蘭,幽香沁人心脾,沈宜琛懷疑這花對他來說有特別的意義,不過問也問不出什麽,聞應琢聽到他對花提出異議,只會反問他,是不是不喜歡。
沈宜琛也就沒跟他說自己花粉過敏這回事。
但是這一切都讓沈宜琛有種被牽着鼻子走的感覺,任由他将他拖進這場迷霧,沈宜琛摸不清方向,根本不知道會被他帶到哪裏去。
他也許會把全世界堆到你面前,但沈宜琛知道自己并不是獨一無二的。聞應琢完全可以對任何一個人做同樣的事,用同樣的眼神看他,露出同樣的笑容,說同樣的話,送同樣的花和禮物,這才是沈宜琛保持清醒的原因,他沒有看見非自己不可的必要性。
聞應琢的表現很像是在表演,給人不真實的感覺。在這方面,他有一套固定的程序,他只要按着做就可以了。沈宜琛沒有看見聞應琢本來的樣子,但一只獅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長期僞裝成綿羊,沈宜琛在等他露出馬腳,所以他也很固執地沒有松口。
看起來,他們的感情像是在穩定發展中,父親憂心忡忡愁眉不展,母親則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外界對于這樁婚事的傳聞則顯得更加言之鑿鑿,好像聞應琢和他就差一個婚禮而已了,而且這個婚禮很有可能就在明天舉辦。
沈宜琛聽之任之,八卦新聞向來變幻莫測,人們忘性也很大,他并不太把輿論壓力當一回事,他還是不太相信婚姻大事還能強買強賣,他得跟聞應琢比耐性。
然而聞應琢的雷厲風行出乎他的意料。
聞應琢第一次次沒有在約會中西裝革履,他穿淺色休閑裝,不像平時那般深沉嚴肅,但也顯得肩寬腿長,別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潇灑帥氣,沈宜琛差點對他吹口哨,他早知道聞應琢穿什麽都好看。
沈宜琛已經意識到今天是有些特別的,聞應琢沒有像平時一樣帶他去那些高端文雅的場合,而是帶他去了港口。
聞應琢的游艇就停在那裏,登船之前沈宜琛照例感嘆了一句,有錢真好。
游艇上沒有其他人,聞應琢親自駕駛,海風吹拂下,他的頭發淩亂,更增添了一種野性的感覺,沈宜琛始終篤信自己的直覺,聞應琢是野獸,因此反而覺得此刻在他身邊的這個人是更真實的聞應琢,沈宜琛的心情才不至于那麽緊繃。
聞應琢教他駕駛游艇,沈宜琛是個好學的學員,很快就駕輕就熟,聞應琢一度放手,任他左右方向,沈宜琛确實很喜歡這種乘風破浪的暢快感覺。
爾後聞應琢卻接替了沈宜琛,帶他來到一處海面,四周空蕩蕩的,寂靜無人,沒有船只,一眼望去,只有遼闊的海面,耳邊唯有波浪翻湧的聲音。
太安靜了。
沈宜琛跟聞應琢開玩笑:“你要謀殺我嗎?”
聞應琢反問:“怕嗎?”
他有什麽好怕的,沈宜琛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從眼下的情況看來,沒準他對聞應琢下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殺沈宜琛對聞應琢一點好處都沒有,而反過來,沈宜琛就除掉了一個對他和他家都窮追不舍的大隐患,一了百了,再不用提心吊膽多好。
沈宜琛眼睛裏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他的臉上多了幾分狡黠。
聞應琢渾然不覺,他伸手指向海平面的方向,沈宜琛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一輪火紅的大太陽正一點點地滑向海平面,遠方的天空是一片輝煌壯麗的橙紅色,光輝奪目,轟轟烈烈,仿佛一場大火燒着了雲彩,連海水都染得通紅。
天地遼闊,只有海浪的嘩啦聲,太陽一點一點地下墜,天空變幻着色彩,在這一刻有了亘古的感覺。
那是一種很孤獨卻又很宏偉的感覺,跨越了時間和空間,在這片空茫中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渺小得像天地間的一粒塵埃,但在冥冥之中,又是這世界的一部分,有我無我已經不重要,好像此刻就算随着風散去也無所謂。
如果只是獨自一人站在這裏,怕是無法承受那如天地一般壓下來的沉重情緒,沈宜琛慶幸自己身旁還有人在。
他們都沒有說話,沈宜琛默默地注視着那輪落日,海風撫弄着他柔軟的發絲,在淩亂中卻有一種寧靜的美,瑰麗的光芒将他的側臉勾勒出柔和秀致的輪廓,他長睫毛下的眼睛顯得晶瑩剔透,呈現出絢麗的奇異色彩。
他沐浴在落日餘晖之下,姿态從容自在,顯得如此純淨而真摯,光線仿佛能從他身上穿透過去,他看起來簡直像透明的一樣。
忽而,沈宜琛似有所感,轉過頭來,正好對上聞應琢的眼睛,沈宜琛一時怔住,忘記了看夕陽。
聞應琢略顯冷硬的臉部輪廓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他像個全新的人出現在沈宜琛面前,一個沈宜琛從未見過的聞應琢,他的目光浸透了溫暖柔和的光芒,終于有了溫度,他的神情如此沉靜溫柔,令沈宜琛感到驚異不已。
但他眼神裏蘊含的東西又如此深沉厚重,沈宜琛不認為自己能賦予他那種深度的情緒,于是他心底不禁浮上疑惑和不安。
他在看誰?
他在看我嗎?
然而聞應琢看的又是他,他的神情變得鄭重而專注,沈宜琛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忽然想逃,但在這茫茫大海上,他又能逃到哪裏去。
聞應琢直直地看着他,沈宜琛連逃避他的目光都不能,他像被定住了。
聞應琢掏出一個藍色天鵝絨的小盒子,果然,沈宜琛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眩暈,不詳的預感終于成真。
盒子裏的圓環在夕陽映照下折射出璀璨華麗的光芒,然而卻比不上聞應琢眼中此刻迷人的光,當他願意的時候,他确實可以動人心魄。
“跟我結婚。”
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他是習慣發號施令的上位者,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像命令,簡潔有力,強勢專制,任何人沒有質疑的權利,唯有絕對的服從。就算是在求婚,也不是在征詢沈宜琛的意見,他用的還是祈使句,他似乎沒有想過沈宜琛會拒絕。
沈宜琛不是他的下屬,沒有對他言聽計從的必要,但他矜貴沉穩的聲線也是吸引沈宜琛的原因之一,聽到這句話時,他仍不免怦然心動。
大海、游艇、落日、戒指,只有他們兩個人,根本逃無可逃,幾乎可以說是作弊了。聞應琢是早有預謀,一切都準備好了,沈宜琛以為看到了幾分真實的聞應琢,但這也在他的算計之內,聞應琢就是在明目張膽地算計沈宜琛。
沈宜琛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他不去看那枚戒指,看着聞應琢微微笑了笑:“聞先生,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跟我結婚不可,如果你有什麽企圖還是盡早說開為好,我的脾氣其實不太好,也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拿捏。”
聞應琢根本不給沈宜琛拒絕的機會,他握着沈宜琛的手,拇指撫過他的手背,落在他修長的中指上,當那枚指環碰到沈宜琛的指尖時,他好像被燙了一下,縮了一下手,但聞應琢還是很強勢地給他戴上了戒指。
聞應琢欣賞了幾秒沈宜琛戴着戒指的手,似乎是認為滿意了,才擡頭對沈宜琛說了一句話:“你很好。”
這就算是對沈宜琛的回答了。
沈宜琛當然知道自己很好,但這模糊不清的三個字算個狗屁回答。
他盯着看自己手上的戒指,被束縛的感覺很奇怪,突然又覺得滑稽,他前腳還在想怎麽謀殺聞應琢,後腳就戴上了他的求婚戒指,世事真是難料。
沈宜琛不禁失笑。
聞應琢伸手扳着他的臉,迫使他擡起頭來,他審視着沈宜琛的臉,大概是沒看出他在想什麽,問:“你在想什麽?”
沈宜琛看到他的眼中居然有疑惑之色,禁不住咬着嘴唇笑得更歡樂。
這讓聞應琢疑惑之中帶上了一絲愠怒,但他們幾乎額頭抵着額頭,鼻尖蹭着鼻尖,這是個很适合接吻的距離,本該是訂婚之後的纏綿親吻卻因此帶上了懲罰的意味。
他咬了咬沈宜琛含笑的雙唇,沈宜琛吃痛就不笑了,但也沒有矜持,從善如流地張開了嘴唇,任由聞應琢長驅直入,專心致志地與他接吻。他對聞應琢的美色觊觎已久,如今有正大光明的機會,又何必委屈自己。
聞應琢的吻也是帶着氣勢洶洶的侵占意味的,沈宜琛不跟他争,溫順地配合他,手臂卻自動攀上了聞應琢的肩膀,果然覺得寬厚又安心,不由地又往聞應琢身上靠得更近,他的依賴如同示好,取悅了聞應琢,他舒心了幾分,這個最開始帶着火藥味的吻,也變得缱绻溫存起來。
他們在落日中接吻,直到最後一絲光線沉沒在海平面之下,黑夜籠罩了他們。
沈宜琛一回到家,父母就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父親表情複雜,似喜似憂,母親欣喜若狂,幾乎熱淚盈眶,好像這是沈宜琛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全家都沉浸在這件事裏的時候,只有父親猶豫地提起了出國留學的事情,其實他們都明白沈宜琛如今的選擇,就已經跟這條路南轅北轍了,畢竟他要結婚了。沈宜琛雖然覺得可惜,但留學本來也不是他非做不可的事,于是也不怎樣難過。倒是母親依舊樂觀,說婚後依舊可以出去讀書。
後來聞應琢跟沈宜琛父母吃了一頓飯,聞應琢的父母沒有出現,但誰也沒敢問。父親很拘謹,一向巧言善語的母親也變得神情僵硬,幾乎手足無措,他們都不知道怎麽對待這個即将與自己兒子結婚的人,這頓飯吃得并不輕松。
婚期也很快敲定,一切都很倉促卻又順理成章地進行着,好像這是不可阻擋的洪流,堅定不移地朝它要去的方向而去,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外界都以為聞應琢會娶女人,這最起碼能讓他有自己的親生孩子作為繼承人,但誰知他居然會跟個男人結婚,加上之前一見鐘情之類的傳聞,在人們添油加醋的傳播之下,這件事就演變成了豪門浪漫故事,他們信誓旦旦聞應琢對沈宜琛是真愛。
雖然一切都很瘋狂,沈宜琛偶爾也會感到心悸,但他選擇将這種感覺壓抑在內心深處,既然木已成舟,他也想看看這片舟會把他帶到什麽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