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你不解釋一下嗎?
第二天沈宜琛起得很早,天色蒙蒙亮,太陽還沒有出來,大概是昨晚下過雨,空氣氤氲,浮動着如輕紗般飄渺的晨霧。
沈宜琛一時之間不太習慣跟別人同床共枕,所以醒得很早,覺得房間悶熱,便走出陽臺去透透氣。
他只穿着單薄的睡衣站在陽臺上,望着樓下潮濕的花園,清晨微涼的空氣很清爽。灰蒙蒙的天色下,霧氣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一時間讓人有些恍惚。
“……暮予?”
聽到身後的響動,沈宜琛驚詫地回頭,他沒有聽清楚聞應琢說了什麽。
但他卻清晰地看見聞應琢的臉色在他回過頭來時變得僵硬。
在沈宜琛的認知裏,兩個人的婚姻是要得到長輩的認同和祝福的,既然他都跟聞應琢結婚了,自然也應該問候拜訪一下他的父母以示尊重。
沈宜琛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但不知道又是哪裏觸了聞應琢的逆鱗,他很不耐煩地說:“不用顧慮他們。”
很決然的口吻就意味着這個話題結束了,以後也不用再提。
聞應琢的态度讓沈宜琛有種感覺,他的父母可能都不知道他結婚了。
沈宜琛并不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只認為是聞應琢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毛病又犯了,也由得他。
如他所料,聞應琢當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沒有給過沈宜琛任何解釋,既然如此,沈宜琛也可以粉飾太平,假裝在生活裏出現的種種怪異事件都是正常的。
沈宜琛要明哲保身,要天下太平。
他已經從聞應琢婚後的表現看出來了,聞應琢把這樁婚姻也當作公事,按照程序處理完就完了,他不會給沈宜琛過多的關注,後者也只會知道聞應琢認為他需要知道的東西,他似乎是覺得沈宜琛一定會聽話,因此顯得過于獨斷專行了。
聞應琢忙起來不見人影是常有的事,但從來不會向沈宜琛知會什麽,如果有人向沈宜琛問起聞應琢的近況,他是說不出所以然的。
因為聞應琢根本沒拿他當伴侶看待。
有時候,聞應琢也會帶沈宜琛出入社交場合,他們在人前扮演恩愛,這樣一來關于他們婚變的傳聞便不攻自破,沈宜琛照舊要承受各種意味不同的目光洗禮,所以他希望他們能盡快習慣他是聞應琢法定丈夫的事實。
幾個眼神傷害不到沈宜琛,但聞應琢太會給他驚喜了。
事情發生在一個酒會上,酒會本身并沒有特別的地方,但後來沈宜琛發現自己找不到聞應琢了。
他在宴會廳裏外找個了遍,還問了侍應生,都說不知道,但料想聞應琢不至于在這種場合一聲不吭地抛下他走掉。
這時,他突然發現有個人站在樓梯上倚着扶手,看着他笑,好像很享受似的。
這人叫王川澤,沈宜琛不喜歡他的笑,帶着陰邪氣息,像是時刻都會在背後捅你一刀的感覺。聞應琢連正眼都沒有給過他,沈宜琛也不想跟他打交道,但看現在的樣子,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沈宜琛走向他。
王川澤站在臺階上俯視沈宜琛,笑眯眯的:“找聞應琢?”
沈宜琛微微一笑:“他在哪裏?”
王川澤低着頭詭秘一笑,眼裏閃過令人不快的光:“你黏他黏得那麽緊,只是一會看不見就要找他?聞應琢不會喜歡這樣的,他讨厭別人幹涉他。”
沈宜琛斂了笑容:“多謝你的忠告。如果你不知道他在哪裏,我再去問問別人。”
沈宜琛轉身要走,王川澤淡淡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他在樓上房間。”
沈宜琛回頭,狐疑地看着他,王川澤點了點頭。但當沈宜琛朝樓上走去的時候,王川澤卻擋在了他的身前。
“你還沒有學到教訓?要是我,我就不會上去。”
他故弄玄虛的口吻令沈宜琛感到厭惡,而他的笑容也愈發令人惡心,沈宜琛不想跟他耗下去。
沈宜琛冷冷地說:“你做了什麽?”
王川澤笑而不語,細細地打量着沈宜琛的眉眼,臉上閃過一絲陰狠之色,他突然伸出手,似乎要摸沈宜琛的臉,被後者扭頭躲開了。
王川澤又猛然湊上前去,很近地貼着沈宜琛的臉,瞪大眼睛,仿佛要看清他臉上的每個毛孔,他急切地低吼:“他為什麽跟你結婚,你臉上動過刀子嗎?”
沈宜琛被他忽然放大的臉吓了一跳,他口中呼吸的氣息噴灑在臉上令他反胃,他能在他說話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他森白的牙齒。沈宜琛往旁邊躲了躲,王川澤臉頰肌肉抽搐着,看上去愈發神經質,沈宜琛覺得他可能真的精神有問題。
“你應該去看醫生。”
沈宜琛很認真地提建議,沒有嘲笑諷刺他的意思,王川澤的表情卻一下子變得扭曲了,他的眼神發狠,口吻尖刻。
“我送了一份禮物給聞應琢。”
沈宜琛一頓,直覺不會是好東西。
“他最好這口,相比而言,你這張臉真的不算什麽。”王川澤還是直勾勾地盯着沈宜琛的臉,口吻充滿鄙夷。
沈宜琛心裏咯噔一聲,瞬間就明白了他所謂的禮物是什麽。
“你得意什麽,你跟他的其他玩物有什麽區別?不過就是走了狗屎運才會被聞應琢看中,我現在弄了個更像的給他,你就會像破抹布一樣被他扔掉,你完了。”
沈宜琛不是傻子,他早從王川澤看聞應琢的眼神裏,看出了他對後者的偏執,所以他才會對自己有那麽強烈的敵意,但也被他的變态程度震驚了,就因為他要看不慣沈宜琛所以就弄了個人塞給聞應琢?
果然腦子有問題。
沈宜琛沒再跟他糾結他話裏的其他問題,匆匆地往樓上奔去。
以前這種事情對聞應琢來說應該是稀松平常,但現在沈宜琛跟他結婚了,就算他們的婚姻處處都是漏洞,但沈宜琛仍舊希望他們都能忠誠于彼此,如果聞應琢出軌,他會殺了他。
沈宜琛面色嚴肅,邁開大步走向二樓,推開一個個房間的門找聞應琢,雖然他知道聞應琢頭腦清醒四肢健全,更沒人敢對他動心思,如果他不想出軌就不會出軌,但沈宜琛不敢保證他到底想不想。
特別是在王川澤這種刻意安排之下。
王川澤跟在沈宜琛身後,看見他這樣緊張慌亂的意思覺得有趣極了,禁不住大笑,他的笑聲讓沈宜琛心煩意亂,他暴躁地轉身,揪住王川澤的衣領,将他往旁邊牆壁上一撞:“滾開。”
王川澤卻緊緊地握住沈宜琛的手腕,不肯讓他松開,臉上居然還在笑:“原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你也不相信他,聞應琢真狠,不過這才像他,對嗎?”
他臉上那種愛恨交織的癫狂表情叫沈宜琛感到一陣惡寒。
沈宜琛狠狠地甩開了他,但感覺手腕黏膩濕滑,像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纏住了。
沈宜琛繼續尋找聞應琢,王川澤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像喝醉了一樣,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哭又像是笑:“什麽一見鐘情?他為什麽對你一見鐘情,只不過是因為你長了一張像那個人的臉,他看的根本不是你。”
沈宜琛心裏惶急,他推開一扇扇的門,但這裏的房間似乎是無窮無盡的,他找不到聞應琢,王川澤的鬼哭狼嚎響徹在耳際,不斷地刺激着他的神經,他腦子裏突突直跳,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像在做夢,他不是在找聞應琢,他是在找讓自己醒過來的方法。
直到他撞在一扇門上,唯有這個房間的門是緊閉的,沈宜琛忽然鎮定了一些,他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沈宜琛的呼吸沉重,盯着那扇門,如果門再不開,他就要踹門了。
但是門開了。
開門的人是聞應琢,他的衣衫齊整,但很冷酷,他看見門外的沈宜琛和王川澤,臉色不悅:“你們在做什麽?”
沈宜琛推開他,看見房間裏還有個漂亮纖細的少年,他坐在一架黑色鋼琴面前,身姿挺拔,但他那種如驚惶小鹿般的無辜眼神讓沈宜琛惡心,仿佛他是兇神惡煞,打擾了他們的好事。
沈宜琛盯着那個少年的臉,後者畏怯地垂下了頭。
看來他們還處在彈鋼琴培養情趣的階段,衣服都還好好地穿在身上。
沈宜琛的目光轉回聞應琢身上,冷冷地看着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好興致。”
聞應琢面色不悅,銳利的眸子盯着沈宜琛:“你怎麽跟他在一起?”
沈宜琛幾乎被他氣笑,需要解釋眼下的境況的人究竟是誰?
王川澤倚在門框上看熱鬧,表情很可惜的樣子:“怎麽,不合你的口味嗎?”
此話一出,沈宜琛和聞應琢的眼神都射向王川澤,後者的臉色僵了一瞬,但很快又露出那種裝瘋賣傻的神情。
沈宜琛呼出一口氣:“聞先生,你要留在這裏還是要回家?”
沈宜琛率先走出房間,也沒有等聞應琢的意思,高視闊步地走了。聞應琢跟在他後面。
期間,誰都沒有再看那個少年一眼,他就被遺忘在了房間裏。
王川澤心有不甘,沈宜琛一句話居然真的讓聞應琢跟着他走了,他歇斯底裏地朝着他的背影吼道:“聞應琢,你少自欺欺人了,你非要跟他結婚為了什麽!”
但是沒有人理會他。
沈宜琛和聞應琢坐車回家,車上,兩人都未發一言。沈宜琛看着車窗外,握着拳頭平息心中的憤怒,而聞應琢在光影中仿佛成了一座冰冷堅硬的大理石雕像,面無表情,不帶絲毫感情。
回到家,管家迎上來,但看見兩個人的面色都不好,于是也沒有說什麽,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聞應琢沒有看沈宜琛,徑直上樓。
沈宜琛憎惡他那種若無其事的樣子,看來他又不打算給自己任何解釋,沈宜琛跟上去。
“你不解釋一下嗎?”
聞應琢腳步不停,口吻有些不耐煩:“什麽都沒發生。”
這算什麽屁解釋,沈宜琛很生氣:“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要睡他?”
“無稽之談。”聞應琢連頭也不回,只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不屑。
“他長得很像程暮予。”
聞應琢的腳步猛然頓住,他回過頭來,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眼神嚴厲,面色陰沉沉的,逼近沈宜琛:“你從哪裏聽來的這個名字?”
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沈宜琛冷笑不已,他說的每句話他都可以充耳不聞,唯獨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突然有這麽大的反應。
“難道他是提也不能提起的禁忌?”
聞應琢的目光森冷,身上發散着迫人的氣勢:“誰告訴你的?”
沈宜琛不答,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葉蓊然還是王川澤?”
沈宜琛的眼神意味不明,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怎麽,你要收拾向我透露程暮予的那個人嗎?”
聞應琢突然伸手掐住沈宜琛的臉,瞬間沈宜琛吃痛,嘲笑已經從他扭曲的臉上消失,只剩下疼痛與憤怒,他無法再說出一個字,唯有眼睛噴出怒火。
聞應琢面色冰冷,似乎會毫不留情地掐碎他的臉頰,此刻,沈宜琛是他指間的一只螞蟻,而不是他的新婚伴侶。
似乎是覺得給足了他教訓,聞應琢厭煩地甩開了沈宜琛。
沈宜琛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臉頰,似乎要将疼痛從臉上抹去,但紅色指痕還是明顯,他瞪着聞應琢,咬牙切齒地說:“問你自己。”
聞應琢一愣。
沈宜琛看着他:“你對着我叫他的名字。”
聞應琢像是被雷擊了一下,臉色一變,但這一切發生得很短暫,如果不是沈宜琛一直盯着他,可能就會錯過。轉眼之間,聞應琢又恢複了冷酷,依舊是一副不可撼動無堅不摧的模樣。
他對沈宜琛下達命令似的:“閉上你的嘴。”
沈宜琛面不改色。
他又沒有撒謊。聞應琢确實當過他的面叫過程暮予的名字,雖然只有一次。就是那天早晨,當時他沒有聽清楚聞應琢說的是什麽。盡管表面上他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但他也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任人擺布的感覺,他去查過。
沈宜琛查到年代久遠的新聞,直到程暮予的名字出現在聞應琢的少年時代,他忽然有強烈的預感,就是這個人。
雖然能找到的照片都很模糊,也沒有正面照,大半都是聞應琢擋在他身前的姿勢,感覺是聞應琢時時刻刻都在護着他。
有一張照片是程暮予坐在鋼琴前,雖然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但乍一看,今晚的那個少年與他真的如出一轍,難怪聞應琢受不了誘惑。
後來程暮予的名字逐漸在聞應琢的新聞裏消失,沈宜琛再去搜索程暮予的名字,只找到寥寥幾條,多數都是在說程暮予跟某位世家千金結婚之後就遠居國外了,夫婦二人都很低調,他沒找到更多的信息。
但這些碎片已經夠他拼湊出真相,程暮予顯然是聞應琢鋒芒畢露的驕傲少年時代裏最大的挫折,他一定無法容忍這樣的失敗和背叛,所以如此刻骨銘心,這麽多年過去了,仍舊耿耿于懷,甚至不許旁人提起他的名字。
沈宜琛也不知道自己跟程暮予有幾分相像,讓聞應琢非要跟他結婚不可。
這些事他都積壓在心裏,他忍到現在才發作,其實和聞應琢之間的矛盾遲早會爆發的,今晚的事情只是一個契機。
他能忍,并不意味着他能一直容忍下去,站在聞應琢面前的是他,但他看的卻是另一個人。
他不能作為別人的影子存在。
沈宜琛指責道:“我問過你很多次,你從來沒有給過我解釋。”
聞應琢的反應平淡:“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
但聞應琢又并不想跟他撕破臉皮,或者說他覺得這根本不重要,他抛下沈宜琛,往書房走去。
他這副态度讓沈宜琛愈發惱火: “你沒有想過我遲早會知道嗎?”
聞應琢沒有回答,他似乎是覺得煩不勝煩,走向書房的步伐更快了一些,想把沈宜琛甩在身後。
沈宜琛當然不願意善罷甘休,他拔高了聲音,語速飛快:“我想聽你親口給我解釋,而不是由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瘋子踩着我的臉,朝我捅刀子。”
聞應琢冷淡地回應:“王川澤的事你不用管。”
沈宜琛簡直被他氣得胸口發痛,王川澤的事根本不是重點,他要的是解釋,但聞應琢繼續忽視他。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眼看聞應琢就要走進書房,一旦他走進去,就意味這這場談話結束了,沈宜琛快走幾步,擋在書房的門口,仰頭瞪着聞應琢。
聞應琢冷漠地看着他的臉,眉間因為煩躁染上了兇戾之色,他沉聲道:“夠了。”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分量卻很重,帶着濃重的警告之意。
沈宜琛胸膛起伏,事情鬧到這步,聞應琢居然還以為他是在無理取鬧,他才不會後退。
“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
聞應琢的大手掐着沈宜琛的後頸,幾乎是把他拎起來了,不勝其煩地将他扔到一邊:“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沈宜琛腦子裏嗡嗡直響,他簡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滿臉難以置信。
聞應琢傲慢的臉上浮出一絲譏诮,仿佛覺得沈宜琛非常可笑,語氣充滿了輕蔑與不屑:“難道我們是因為有感情基礎才結的婚?”
聞應琢的話像針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紮進沈宜琛心裏,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他踩在了腳底下。他想起婚前種種,分明是聞應琢對他步步算計,引他入罟,他卻說的好像是沈宜琛先動機不純,唯利是圖,更可怕的是,聞應琢居然以為他已經給了沈宜琛足夠的東西,而沈宜琛現在還在鬧就是不知好歹。
聞應琢的冷酷絕情叫沈宜琛心驚,他看着他的臉,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在巨大的沖擊之下,沈宜琛反而迅速冷靜下來,他的眼神變了。他拉開和聞應琢的距離,同時也放棄了和他繼續溝通,他們要的根本不是同一樣東西,繼續下去不會有結果的。
沈宜琛敢選擇開始,也敢選擇結束。
他的神情非常果決:“看來你找錯人了,我沈宜琛只會是沈宜琛,不會是別的什麽人。你盡可以去找別人陪你玩這出游戲,我要跟你離婚,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宜琛皺着眉後退,正要毅然決然地轉身,聞應琢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面色不虞:“別再胡鬧。”
沈宜琛怒極反笑,都到這地步了,聞應琢居然還以為他是在鬧脾氣,一個人到底要冷漠自負到何種地步,才會連別人的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他看得出來,聞應琢現在生氣只是因為他提出離婚冒犯了他,而不是因為別的。他很懷疑,聞應琢是否真的擁有正常人類該有的感情。
明明很清楚他不是善類,還選擇跟他結婚的自己更是愚不可及。
好在還來得及,他還沒有泥足深陷。
沈宜琛用力地甩開他的手,扭頭快步往樓梯口走去,他不想再在聞應琢身邊呆一秒鐘。
但聞應琢卻跟了上來,他的腳步又快又重,如同踩在沈宜琛心上,沈宜琛心髒猛跳,他忽然感到很害怕。聞應琢抓住他的肩膀,把正要踏下樓梯的沈宜琛拖了回來,他的手掌像烙鐵似的扣着他的肩,沈宜琛一痛,拼命掙紮,去掰他結實的手臂。
“聞應琢,你放開我!”
“閉嘴!”
沈宜琛被這一聲厲喝吓了一跳,聞應琢眼裏兇光畢露,那一張俊美的臉布滿厲色,顯得兇戾殘暴,他看沈宜琛的眼神裏不含任何感情,仿佛他是一塊石頭,而他會把他捏碎。
聞應琢不由分說地拖着沈宜琛往二樓走,沈宜琛的雙腿蹬得地板直響,他的手指似乎要摳進木頭裏,但還是沒有阻止聞應琢。
沈宜琛瞬間被一種恐懼感和無力感攫住,他又憤怒又害怕,他喊他叫,但沒人理會他。
聞應琢更是不為所動,沈宜琛開始瑟瑟發抖,他從來沒有見過聞應琢如此暴力的一面,他感覺絕望,不會有人幫他,不會有人救他。他轉過身子和聞應琢厮打在一起,他用腳踹聞應琢,去摳他的手臂,推他的胸膛,但無濟于事。
他曾經豔羨贊嘆的肌肉與力量現在成了施加于他身上的暴力,原來美麗的事物也能傷人,如同聞應琢。
不行,他不能被聞應琢抓住,沈宜琛在絕望中忽然又重新獲得了一股力量,低頭狠狠地咬了聞應琢的手臂一口。
聞應琢果然吃痛,沈宜琛就趁這個空檔從他懷裏掙出來,沈宜琛大口喘着粗氣,嗓子啞得發疼,卻知道一定要從聞應琢身邊逃離,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沈宜琛!”
聞應琢一聲厲喝,吓得沈宜琛的心髒一陣緊縮,他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聞應琢暴虐的神色,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但聞應琢沒追上來,他只是伸出了手,臉上突然露出驚愕的神情。
沈宜琛還沒有想明白,他無知無覺地後退,猛然一腳踩空,他感到失重,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一陣劇痛之後,他眼前一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全身都疼,仿佛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似的,動也動不了,他迷迷糊糊地睜眼,一陣恍惚,只看見聞應琢淡漠堅硬的臉,從他臉上,他什麽都看不出來。
沈宜琛竭力想睜開眼睛,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感覺得出來,是聞應琢在抱着他,他從前就很喜歡他的寬肩,若是從前他會主動伸長胳膊抱着他的肩膀,但現在他微微擡了擡手指,只想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
但他太痛了,手已經擡不起來了。
聞應琢的臉色還是很冷漠,沈宜琛偏了偏頭,不想看見他,但對于後來的事他就沒知覺了。
沈宜琛醒來之後是在醫院裏,乏力、惡心、眩暈和想吐,後腦勺突突直跳,像有把錘子在裏面砸,沈宜琛的眉心都擰成一團,想起之前的事,才醒悟過來自己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看樣子聞應琢還算是個人,沒有任他自生自滅,還是把他送到了醫院,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想錯了,聞應琢簡直禽獸不如。
他沒有看見聞應琢,只看到了醫院裏的人。
雖然現在沈宜琛還是渾身發疼,動也不能動,但其實傷勢沒有他想象得嚴重,渾身的淤青都是皮外傷,沒有傷及內髒,最嚴重的就是腦震蕩和右腳踝韌帶拉傷,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沈宜琛松了口氣。
雖然仍舊天旋地轉,讓他惡心想吐,但他還有事要做。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手機,估計是來醫院的時候不知道落在哪裏了,于是他要護士幫忙聯系父母,不僅僅是受傷的事,他還得告訴他們,他要跟聞應琢離婚。
但醫生和護士并不跟他多說話,對他的要求也置若罔聞,甚至不太敢看他,好像他是某種怪物,給他做過檢查之後就離開了病房。
沈宜琛現在不能下床,護工很盡忠職守,她會照顧他的一切需求,但是一旦沈宜琛要求跟外界聯系,她就會說,聞先生說讓您安心養病。
沈宜琛一懵,頓時明白過來這都是聞應琢的授意,他斬斷了他跟外界的一切聯系。
你當我是狗嗎?
沈宜琛在醫院期間沒有見過聞應琢。
但他被看得很嚴。
他每天看到的醫生和護士都是同一批人,護工只有一個。他被推着去做檢查時,幾乎看不見什麽人,也找不到跟外界聯系的機會。做完檢查之後就很快被送回病房。
當他一個人在病房的時候,他曾經試圖下床,走到有人的地方去,但也很快會被發現,然後被“請”回病房。
護士三餐都給他藥,一開始沈宜琛都吃,後來發現吃了那些藥之後,他總是很想睡,一天能睡十幾個小時,這根本不正常。
沈宜琛偷偷留了個心眼,他把那些藥丸都藏了起來,沖進了馬桶裏。
現在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叫他心寒,他的處境比原先以為的更加危險,聞應琢變相囚禁了他,這是真的沒有把他當人看。
他不明白聞應琢為什麽要采取那麽極端的手段,難道就是要他聽話嗎?他明白跟外界聯系已經是奢望,他要求見聞應琢。
但聞應琢一直沒有出現。
朝他每天僅能見到的那寥寥幾個人發脾氣沒有用,他們根本就是木頭,沈宜琛覺得自己要瘋掉,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等身體複原,他必須靠他自己。
腦震蕩好得差不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腳踝也逐漸能活動了,但他暫時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向護工提出要去樓下花園透透氣,護工一開始沒答應,但第二天卻拿來輪椅推着沈宜琛下樓了。
沈宜琛猜她一定是請示過聞應琢了。
看來聞應琢也沒有把他關到死的打算。
護工推着沈宜琛的輪椅,盡量避開人群,所到之處都是人少的角落,并且視線時刻都不肯離開沈宜琛。沈宜琛跟一些老者攀談,護工的臉色都變了,趕緊推着沈宜琛離開了。
沈宜琛還是會向他見到的每個人打招呼,但沒有嘗試向任何人求助,護工前幾天還緊張兮兮的,到了後來,就不再那麽警惕了。
那一天陽光很好,但有風,沈宜琛說冷,護工拿了毯子給他,沈宜琛将毯子披在病號服外面,他的臉色不像剛住院時那麽蒼白,看起來不太像個病人。
護工把他推到常來的湖邊,湖邊沒幾個人,沈宜琛懶洋洋地曬了一會太陽,忽然對護工說:“我要喝水。”
護工趕緊翻包,她下來時是把保溫杯放在了包裏的,但現在居然沒有,她愣愣地看着沈宜琛,目光有些懷疑。
沈宜琛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耐煩地道:“倒杯水兩分鐘就回來了,我這樣子能去哪裏?還有,告訴聞應琢,可以來接我出院了,要他親自來。”
他這話一說,護工才稍微放下了心,她匆匆離開了。
沈宜琛本來是一臉漠不關心,但護工走後,他就推着輪椅到了幾步遠的一簇灌木叢後面,他站起身,盡量用毯子裹住病號服,往下拉了拉褲腿,遮住了腳踝處的石膏,往旁邊一條小徑走去。其實他的腳已經不礙事了,就算他現在走路還是有些疼也無關緊要,他必須抓住機會馬上離開這裏,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在留意醫院的出口。
沈宜琛心跳得很快,腳步飛快,腳踝處的疼痛變得更加明顯了。但他顧不上,護工會馬上發現他失蹤了,他只有幾分鐘時間。
沈宜琛走到醫院門口,他剛要攔上一輛出租車離開這裏。
可他剛站在臺階上,就有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面前,沈宜琛心裏一沉,就想往旁邊跑,可車上已經有人下來,恭恭敬敬地對沈宜琛說:“聞先生吩咐,既然您不想呆在醫院,就請您回家休養,他有事在忙,沒辦法來親自接您出院。”
沈宜琛冷冷地看着來人,最後還是上了車。
沈宜琛被送回家,下車時把車門砸得震天響,因為步伐太快,一瘸一拐得有些明顯,管家出來迎他,說歡迎他回家,沈宜琛看見管家慈眉善目的一張臉,再感覺不到親切,他肺都要氣炸了,直截了當地問他:“聞應琢呢?!”
管家還沒來得及回答,沈宜琛已經氣勢洶洶地沖進去了,在樓下客廳怒氣沖沖地喊聞應琢的名字,一副要與他拼命的架勢,但沒有人應他。
管家跟在他後面,告訴他,小沈先生,先生不在家。
沈宜琛不太相信他,登登登地上了樓,一把推開書房的門,聞應琢确實不在裏面。
他回頭一看,管家似乎想說什麽。
沈宜琛不屑地冷笑。
沈宜琛這時才确定聞應琢不在家,管家又勸道,您別累着自己了,還是坐下來休息吧,您的腳也受不了啊。
沈宜琛不理會他,懷疑聞應琢又在玩那套消失的把戲,難道他以為這次又不出現,沈宜琛要找他算賬的心就會平息下來,再次當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嗎?
但這回沈宜琛是鐵了心要跟他離婚。
他一停下來,腳踝處就傳來鑽心的疼痛,于是他坐了下來,對管家說:“給他打電話,要是他還沒死在外面,就叫他滾回來。”
管家一臉為難:“先生會回來的,你要不要先去樓上休息一下?”
沈宜琛面色冷峻,一動不動:“我等他回來。”
管家見他态度堅決,就退下了,過了一會,又來問沈宜琛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用餐,沈宜琛一律說不要,但管家還是給他送了一杯熱茶。
後來沈宜琛喝了那杯茶,他一直等不到聞應琢,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
他再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昏暗,他動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床上。
就在這時,床頭燈突然打開了,沈宜琛驚了一下,才發現聞應琢就坐在床邊,面容是一貫的淡漠,波瀾不驚。
沈宜琛一見到他火氣就上來了,忍不住出言嘲諷:“終于敢出來見人了?”
聞應琢根本不理會他的譏嘲,冷淡地說:“不是要見我嗎?”
沈宜琛這時後知後覺,他不可能睡得那麽沉,連聞應琢回來了又把他弄到樓上房間都沒有察覺到,他臉色一變,翻身坐起來,罵道:“聞應琢,你變态,你又給我下藥……”
但是他的話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猛地掀開被子,被眼前看見的一幕震驚得目瞪口呆。
聞應琢的變态出乎他的意料,相比而言,給他下藥根本不算什麽。
沈宜琛右腳上的石膏已經拆掉了,但他的腳卻沒有因此獲得自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腳铐,長長的鐵鏈子從床上一路拖到地板上,束縛着他,冰冷堅硬的觸感似乎要凍傷他的皮膚。
那種刺骨的寒意一直侵襲進沈宜琛心裏,他慌忙拉着那條鐵鏈,确信自己不是看錯了,但他那确實是一條鐵鏈子,另一頭固定在房間的地板上,聞應琢用它把他鎖住了。
沈宜琛扯着鐵鏈的雙手發抖,他臉色發白,眼神驚恐而憤怒,瞪着聞應琢:“你瘋了!你給我解開!”
情急之下,沈宜琛用手去掰去砸那條鐵鏈,但徒勞無功,那一副腳铐像毒蛇叼住了他的懷古,牙齒釘進了他的骨頭縫裏,他怎麽也無法擺脫,他的踝骨處傳來劇痛。
沈宜琛的手抖得厲害,聞應琢卻對他的動作冷眼旁觀,顯然早就料到他會發作,他那冷靜的臉卻因此顯得更加森冷可怕。
沈宜琛心裏越發憤怒惶急,把鐵鏈子一扔,嘶吼道:“你當我是狗嗎?!你給我解開!”
他的聲音都變調了。
聞應琢無動于衷,只是說:“安靜一點。”
沈宜琛都要被他氣瘋,在這種情況下,叫他怎麽安靜。
沈宜琛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遏制不住地怒吼:“你他媽有病!王八蛋,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關住我了,不管怎麽樣,我都是要跟你離婚的,我不可能再留在你身邊,你這個變态!”
聞應琢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