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有些厭煩了,口吻冷酷:“看來你沒有其他的話可跟我說。”
他站起身好像要走,沈宜琛怎麽可能讓他走,一怒之下,從床上朝他撲過去,兇惡猙獰的表情像恨不得咬斷他的喉管,但聞應琢往旁邊閃開了,撲通一聲,沈宜琛狼狽地摔在地上,一頭撞在了床邊的扶手椅上。
但他顧不上疼痛,他得擺脫這該死的束縛。
他仰着臉瞪着聞應琢,手指用力掐着床沿,指尖泛白:“你這是犯法的。”
聞應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如此傲慢冷淡,根本對他的話不屑一顧,沈宜琛心寒不已,感覺自己像被踩在了他的腳底下,無論他怎麽掙紮,他連頭都擡不起來。
聞應琢挪開那把扶手椅,在沈宜琛面前蹲下來,目光深沉,看着他的臉,忽而擡手摸了一下他額頭上剛才撞到扶手椅的那一塊地方,沈宜琛偏開了臉。
聞應琢收回了手,一開口仍是冷酷無情的話語:“我跟你說過,我更傾向于我的伴侶身體健全,但是如果能讓你學到教訓,我也不介意打斷你的腿。”
他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他在威脅沈宜琛要打斷他的腿,但他的面色還是很平靜。沈宜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眼神逐漸轉為驚恐,他知道聞應琢真的會這樣做,他看着聞應琢的臉,不由得覺得毛骨悚然,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似的。
沈宜琛被吓呆了,聞應琢滿意地看着他的表情,俯身将他抱了起來,沈宜琛突然渾身一震,手指緊緊揪住了聞應琢的衣襟。
他的眼睛裏有哀求之色,他臉頰上的小痣像眼淚似的,他的聲音在顫抖:“聞應琢,你放了我。”
他緊緊盯着聞應琢,恐懼已經占據了他的心,他不想再跟聞應琢算賬了,他不生氣了,他只想要聞應琢放了他。
聞應琢把沈宜琛放回床上,後者越發不安,仍舊死死地盯着他,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手,就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語速越來越快:“你不是非我不可,你放了我,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聞應琢握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但還是強硬地掰開了他的手指。
沈宜琛全身僵硬,皺着眉頭,瞪大眼睛,內心感到一陣絕望。
聞應琢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乖一點。”
仿佛沈宜琛真的是一只狗。
聞應琢擡手把床頭燈關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用管他。
他多麽希望這是一場夢。
沈宜琛以為一覺醒來,事情會不一樣,畢竟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像一場噩夢。
卧室裏只有他自己,他動了動腿,腳上的鐵鏈還是存在感鮮明,他厭惡地重新緊閉上了眼睛。他扯着鏈子下床,發現聞應琢把他拴在了地板上,活動範圍僅限于主卧,能走到落地窗,卻走不出陽臺。
沈宜琛用盡房間裏能拿到的一切東西去砸去磨甚至去咬那條鐵鏈,就算地板出現凹痕,他還是不能掙脫束縛。
他陷入絕望,然後憤怒,大喊着叫聞應琢的名字,但沒有人理他,他想沖出房門跟聞應琢拼命,但是他根本跨不出那扇門,直到他的腳腕都磨出了血絲,他一跤摔在門口。
後來管家上樓來給他送食物,沈宜琛眼睛裏才燃起一絲希望的亮光,他求管家放了他。
管家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對他也畢恭畢敬,但說出的話卻叫沈宜琛心冷。
“小沈先生,先生這也是無奈之舉,您要是不跟他鬧脾氣,他也不會出此下策了,等先生回來,您還是跟他服個軟吧。”
沈宜琛目瞪口呆,被他的這番話震驚地失去了反應,管家居然如此輕描淡寫,還倒打一耙說是他跟聞應琢鬧脾氣,可聞應琢分明是要折磨死他。
沈宜琛覺得他們都瘋了。
他把餐盤砸了。
管家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又帶着一個女傭上來了,她手腳利落地收拾桌上的污跡,一直低着頭,對沈宜琛看也不看一眼,仿佛當他是不存在的。
沈宜琛的憤怒逐漸轉為狂怒,他撿起手邊的花瓶往他們砸去,嘩啦一聲,花瓶應聲而碎,女傭被吓了一跳,但還是不敢擡頭看沈宜琛。
沈宜琛倒要看看,他們能将他忽略到什麽程度。
他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枕頭、臺燈、畫框、擺件和扶手椅,通通朝他們扔過去,地上一片狼藉,他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強的爆發力,他大腦裏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卻在沸騰,他沒有理智,他已經癫狂了,他只想毀滅這個世界。
管家和女傭都吓壞了,紛紛往門口退去,沈宜琛兇神惡煞地叫他們滾,管家看他赤着腳,還提醒他小心,別踩在玻璃碎片上。
沈宜琛突然狂笑,一邊劇烈地喘息一邊狂笑,胸腔撕裂一般地疼痛,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
他們站在門口驚恐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瘋子。
事到如今,沈宜琛也分不清在這個荒謬的世界裏,誰才是瘋子了。
管家拉着女傭下樓了。
沈宜琛精疲力竭,躺在床上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房間已經被收拾幹淨了,整齊潔淨,一點都看不出來剛才大鬧過一場的樣子。
沈宜琛感到一陣無力,他不想動,不想睜開眼睛,他只想永遠睡過去。
這時他聽到腳步聲,這種沉穩從容的腳步聲是獨屬于聞應琢的,他聽得出來,他立即睜開了眼睛。
昏暗中看不清聞應琢的表情,沈宜琛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心裏感到恐懼,就像眼睜睜地看着一只野獸靠近他,要将他吞吃入腹,沈宜琛似乎已經吓傻了。
沈宜琛的聲音很虛弱:“你又給我下藥了?”
要不然他怎麽會覺得那麽累呢。
聞應琢走近床邊,說:“沒有。”
他又說:“今天管家被你吓着了,他年紀大了,經不得吓。”
“我不是故意的。”沈宜琛像個做錯了事之後乖乖認錯的孩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居然能平心靜氣地交談,這也太詭異了。沈宜琛知道自己應該跳起來掐住聞應琢的脖子,哪怕跟他同歸于盡也好,但是他很累,連手指都擡不起來了。
聞應琢撥開沈宜琛亂糟糟的額發,他的指腹很溫暖,眼神很溫柔,這種神情就像他們婚前的時候,就算明知道是僞裝,還是會為他不經意的溫柔舉止而心動。
沈宜琛再開口時,嗓子裏好像梗着什麽東西,他說得很艱難:“我會瘋的。”
聞應琢的手指撫摸着沈宜琛的臉,後者戰栗不已,他感覺自己的命運就握在他的手中,感到驚恐不安。
“不會的。”
他的口吻那麽篤定,不知道是因為确定沈宜琛不會瘋還是這根本無關緊要。
沈宜琛急切起來,眼睛裏淚光滢然,他已不在他面前試圖掩飾自己的脆弱與恐懼,他看起來像是要碎掉一樣,他懇求道:“聞應琢,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你要的人,你為什麽要肉雯群衣靈耙吾飼留遛粑肆巴這麽對我?”
沈宜琛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麽偏偏是他,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既然他沒有做錯過事,為什麽會置身于這樣的地獄,他的腦子要炸掉了,他沒有答案。
聞應琢的眼神沉着鎮靜得幾近冷酷,他的神色沒有一絲變化,好像這樣的問題是不需要答案的。
“你很好。”
沈宜琛感覺到有一把刀緩慢地捅進了他的心髒,他甚至能感覺到鮮血在彌漫,他的心緊縮成一團,疼得要命。
以前聞應琢也說過這樣的話,可卻沒有這麽一次像現在這樣令他聽得不寒而栗,他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算他求饒也沒用,他不會放過他的。
沈宜琛的眼神冷下來,連帶着一顆心也變得冰冷,他躺在被子裏還是瑟瑟發抖,好像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心口,令他無法呼吸。
如果他不做些什麽的話,他就會窒息的,他忽然有了力氣,擡手推開聞應琢,定定地望着他,眼睛裏燃燒着灼人的火焰:“你有本事就關死我。”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字一個字從沈宜琛的牙縫裏擠出來的,滲透着濃重的憤怒與憎恨,令人膽戰心驚。
聞應琢的臉色變了,他打量着沈宜琛的臉,似乎要透過他的眼睛看穿他內心的想法,但沈宜琛一動不動地跟他對視,聞應琢臉上也閃過一絲惱火。
聞應琢的耐心告罄,他直起身子,拉遠了與沈宜琛的距離,現在他又是那個冷漠傲慢又氣勢逼人的聞應琢了。
沈宜琛根本不怕他,只覺得他面目可憎,厭倦地偏開臉,閉上了眼睛。
“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聞應琢的臉色因受到冒犯而變得難看,沈宜琛能感覺到他那懾人的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臉上,但同樣無所畏懼,他不認為聞應琢還能再傷害他。
但沈宜琛可以自己做這件事。
沈宜琛開始不吃不喝,态度很堅決,似乎要踐行他那晚說過的關到死的話,管家怎麽勸都沒用。
沈宜琛的體力消耗得很快,頭暈目眩,口幹舌燥,嗓子像撕裂一般疼痛,胃裏火燒火燎,像被燒穿了一個洞,他不停地出冷汗,躺在床上像具死屍,面色蒼白,眼睛半睜半閉,但仍舊滴水不進。
管家被他這種執意尋思的舉動吓壞了,一夜之間,好像頭發都白了一點。
沈宜琛只覺得自己像躺在軟綿綿的棉花上,他在迷迷糊糊中,聽到管家在門口跟誰小聲地說話。
“小沈先生已經兩天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很危險。”
聞應琢冷漠生硬的聲音響起:“不用管他。”
接着他的腳步聲就遠去了,他甚至沒有進來看一眼奄奄一息的沈宜琛,好像他死了真的無所謂。
再後來,沈宜琛睜開眼,已經分不清楚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他感覺到有人站在他床邊,看他的身影,應該是聞應琢。
但他看不清聞應琢的表情,沈宜琛的嘴唇動了動,仿佛是擠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但轉瞬即逝。
聞應琢忽然掀掉沈宜琛的被子,粗暴地将他提起來,沈宜琛感到一陣痛苦的痙攣,但在天旋地轉中整個人還是渾渾噩噩的,乏力的身體卻仍止不住床後倒,聞應琢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讓他滑落,卻像要将他掐得粉碎似的。
聞應琢明明是貼着沈宜琛的耳朵說話,但沈宜琛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你要死只能死在這張床上,我不會送你去醫院,不要想着去醫院就能逃走。”
沈宜琛先聽出了他話裏的焦躁與憤怒,然後才遲頓地領悟出了他的意思,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渙散的眼神重新聚攏了,微微擡起頭,看着聞應琢。
聞應琢松開他,沈宜琛軟軟地摔在床上,表情是麻木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天花板。
他再次恢複神智的時候,手上打着點滴,沈宜琛的手指動了動,在一旁的女傭發現了,立即按住了沈宜琛的手,好像是怕他把針頭拔掉,一臉緊張。
但是沈宜琛根本不想理她。
他的腦海裏回蕩着聞應琢說過的話,聞應琢看透了他的用心,也戳破了他的希望。他對聞應琢已經死心了,他不會再求他,可也不甘心向他屈服,他不想死,但他必須拿命跟聞應琢賭,他賭聞應琢不會讓他死掉。
這個家如今是他的囚室,每個人都只聽聞應琢的話,他找不到一絲突破口,他連這個房間都出不去。他要是想逃,就得脫離這裏,到一個新的地方去,他能想到的只能是醫院,那裏機會總大得多。
後來管家給沈宜琛送了湯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先生吩咐,讓您好好吃飯。
女傭默契地接過來,舀了一勺湯遞到他嘴邊,沈宜琛看到那還冒着絲絲熱氣的濃湯,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與屈辱,但他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巴。
他絕不能就這樣死。
給他們看看,別讓父母擔心。
已經是深夜,整座大宅子沉沒在幽暗的光線中,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這時在一片空曠寂靜中卻響起了細微的窸窣聲,像是什麽東西拖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一開始會讓人以為是老鼠,但那聲音逐漸規律起來,很顯然,是人為的。
宅子裏的人似乎都對這詭異的聲音習慣了,也沒有人起來查看動靜。
聲響來自樓上,管家和傭人們都住在樓下,能弄出這聲響的就只有聞應琢和沈宜琛。
聞應琢大概又出差去了,沈宜琛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或者聽到他的聲音,但沈宜琛盡量不去想他。
昏暗的房間裏唯有從落地窗外面透進來的月光,沈宜琛單薄瘦削的身影從黑暗中走進月光裏,如同一個幽靈逐漸在光線中浮現,但他的雙眼無神,蒼白的臉龐像要融化在月光裏。雖然他沒有再絕食,但還是吃不太下東西,所以瘦得很厲害,身形萎靡,精神不振,看着很是吓人。
他赤着腳在地板上踱步,腳腕上的鐵鏈拖在他的身後,跟地板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但他已經聽慣了這聲音,已經可以當它不存在。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卻又拒絕吃安眠藥,因為有過被聞應琢下藥的不愉快記憶,他不想再吃藥了。于是他就拖着鐵鏈子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走,雖然他的臉上毫無表情,腳步也虛浮且僵硬,但是他的眼中卻露出一種沉思的情緒,仿佛他不是在這個房間裏,而是在很遙遠的地方。
他的腦子裏沒有停止過思考,他不想真的被關到發瘋,他得想辦法逃出去。可是最近出現了一些不詳的征兆,他老是從對眼前的處境考慮之下不自覺地跳到各種謀殺聞應琢的場景,每次聞應琢躺在血泊裏的臉浮現在他眼前,他就會突然驚醒,他覺得如果他再不想到辦法,他會發瘋的。
他在考慮向聞應琢屈服的可能性,可一旦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裏,他就覺得惡心想吐,渾身顫抖。
于是當下的局面就成了僵局。
打破僵局的人是聞應琢,但他用的手段也叫沈宜琛憤怒和唾棄。
聞應琢出差回來了,但他看見房間裏的沈宜琛,卻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很難确認眼前這個人是不是沈宜琛,他跟當初那個站在明亮燈光下顯得玲珑剔透的沈宜琛根本判若兩人,他眼裏的光不見了,神情麻木,整個人顯得暗淡,像蒙上了一層灰塵。他的臉色發青,身上的骨頭可怕地凸出來,給人非常病态的感覺。
他簡直不成人形了。
沈宜琛看見聞應琢的神色,卻慢慢地笑了,仿佛是在向他炫耀,看,這就是你的傑作。
他的諷刺與挑釁讓聞應琢的臉色更加難看,聞應琢朝他走過去,手掐着他的下巴,迫他擡起臉來,沈宜琛下巴很痛,皺着眉頭,卻還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所以他的臉看起來很扭曲。
“過兩天你的家裏人會過來,最好不要讓他們看見你這副鬼樣子。”
沈宜琛的臉僵住了。
聞應琢松開了手。
但沈宜琛像是被定住了,眼神變得警覺戒備,還有一些驚恐:“你想幹什麽?”
“他們說好久沒有你的消息,想來看看你,我同意了。”
沈宜琛眼中的懷疑警惕之色絲毫沒有減少,他不相信聞應琢輕描淡寫的話,他堅信其中蘊含着陰謀,他肯定聞應琢是不安好心,聞應琢一直讓他斷絕跟外界的聯系,怎麽可能輕易讓他的父母來探望他?
難道是父母發現了異常所以來救他了?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反正不可能是聞應琢良心發現了。
沈宜琛也不确定是不是聞應琢在騙他,但他不敢賭,他不能讓父母看見他這副樣子。
所以沈宜琛強迫自己吃下更多的食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他終于吃下了管家給他的安眠藥。
他很怕自己一覺醒來掉入一個更可怕的世界,但醒來一切都沒有變,如果這也值得慶幸的話。
沈宜琛在焦急的等待中,一顆心仿佛架在火上燒,每當樓下有什麽聲響,便立刻神經緊張,豎起耳朵聽樓下的動靜,一連幾天,他都沒有見到父母的影子,他開始覺得聞應琢是在欺騙他。
沈宜琛越來越焦躁,直到有一天聞應琢忽然解開了他的腳铐。
聞應琢握着他細瘦的腳踝,他的踝骨愈發突出看着就膈人,聞應琢的拇指掃過蒼白皮膚上的淤青,好像要把那些痕跡抹掉似的,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沈宜琛直盯着他,他的惺惺作态令他感到厭惡,直接一腳往他臉上踹去,但是被聞應琢躲開了。
聞應琢不怒反笑:“看來你還很有精神。”
沒了鐵鏈的束縛,沈宜琛走在地板上還有些不适應,步伐輕飄飄的令他不可置信,一時間他居然像不會走路了似的。
沈宜琛聽到樓下有聲音,頓時心髒狂跳,至少他肯定聞應琢沒有騙他。
他換了衣服之後下樓,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從樓下客廳傳來的隐隐約約的父母的聲音,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的臉上終于顯出了一絲活力。
他很久沒下過樓,下樓梯時激動得腿肚子發顫,差點跪下去。聞應琢從後面扶住了他的腰,沈宜琛甩開了他的手,他現在沒有心情跟他裝鹣鲽情深,他固執地自己扶着樓梯下去的,最後幾級臺階,他幾乎是直接跳下去的。
聞應琢幾步就趕到了他的前面,在他身邊走過時,在他耳邊說:“你最好冷靜點。”
沈宜琛心中一凜,不由将這句話當成了威脅。
重新見到父母親切而熟悉的臉,沈宜琛的眼淚差點從眼眶裏冒出來,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父母看見他這樣,也是大驚失色,擔心地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他們都沒想到,好好的兒子會變成眼前這副樣子。
沈宜琛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分明像大病了一場。
他們都要認不出他來了。
沈母不停地上下打量他,摸着他消瘦的臉,心疼得不得了:“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成這樣了?”
沈宜琛看見他們關切的神情,眼淚再度湧了出來。
就在這時,聞應琢冷靜的聲音卻從旁邊傳來:“前段時間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還在養病。”
沈宜琛一顆激動的心鎮定了許多。
“怎麽摔下來的?怎麽那麽不小心?嚴重嗎?摔成什麽樣了?怎麽不告訴我們?”
沈母仍在不停地追問,沈宜琛不想過多地談論這件事,只是略帶嘲諷地看了一眼聞應琢。
聞應琢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阿琛怕你們擔心,所以沒有通知你們。”
沈宜琛的眼睛裏射出怒火,他抿緊嘴唇不說話,倒想看看聞應琢能厚顏無恥大言不慚到何種地步。
父母聽到傷得不嚴重還是松了口氣,卻還是要沈宜琛掀開褲管,讓他們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沈宜琛捂住褲管,堅決不讓他們看,他下樓時特意換了寬松的長衣長褲,一是為了不讓父母看見他如此消瘦,但更不想讓他們看見腳踝上的淤青。
聞應琢一臉平靜地火上澆油:“給他們看看,別讓父母擔心。”
沈宜琛當時就想抓起茶幾上锃亮的水果刀戳爛他的臉。
沈宜琛不想過多地談論這件事,只說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強顏歡笑,又用其他事情岔開了話題,才沒有再讓父母關注他的傷勢。
他們在家一起吃午飯,父母顯然還是不習慣跟聞應琢相處,對着他也不知道叫什麽好,只好管他叫聞先生。雖然聞應琢的舉止還是透着傲慢和冷淡,但也沒有讓他們下不來臺。
沈母似乎很害怕冷場,一直在不停地找話題,令沈宜琛感到奇怪的是,之前父親對聞應琢的态度都比較保守,更多板着臉,笑容也很僵硬,現在卻很和顏悅色,對聞應琢也充滿了欣賞。他們對聞應琢的态度都有點谄媚讨好,沈宜琛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是從他們的談話中,沈宜琛聽出來聞應琢給了父親公司很多方便,如今在公事上,沈家跟聞氏已經是長期合作關系,難怪父母親有些喜上眉梢的感覺;母親很自豪地提起,上個月沈宜涵轉入了本市最好的重點高中重點班,人人争得頭破血流的名額能落在沈宜涵頭上,多半是靠了聞應琢的關系;母親說他們買新房子的時候發生了糾紛,差點鬧上法院,最後也是托了聞應琢幫忙,還以很公道的價格買下了房子;至于聞應琢給他們送的禮物,他們都很喜歡。
沈宜琛雖然不知道這些事,但這并不會讓他改變對聞應琢的看法,反而愈發顯得他陰險狡詐,之前的種種,他已經恨透了聞應琢。
所以在飯桌上,幾乎聞應琢每說一句話,他都要提出反對,他話裏帶刺,到後來,父母都聽出不對來了,不約而同地看聞應琢的臉色,但後者并沒有生氣的跡象,這讓他們又悄悄舒了心。
飯後,沈宜琛忽然對母親說:“我想跟你們一起回家。”
乍一聽,沈母被唬了一跳。
聞應琢看了沈宜琛一眼,目光耐人尋味,後者沒有看他。
沈宜琛環抱着母親的肩膀,貼着她的腦袋,語氣又低又軟:“我很久沒回家了。”
沈母撲哧一笑,拍拍他的手背:“這麽大人還撒嬌?”
聞應琢突然接話:“他是在生我的氣。”
衆人聞言都是一愣,沈母看看他們倆的臉色,又想起之前在飯桌上沈宜琛的表現,疑惑地問:“你們在鬧什麽矛盾?”
聞應琢說:“前兩天我出差不在家。”
沈宜琛瞪大眼睛,肺都要氣炸了,他本意是試探,但知道不可能,卻反倒給了聞應琢機會。聞應琢這話說得那麽暧昧,分明是暗示因為他不在家沈宜琛才使小性子,可這只是愛人之間無傷大雅的小矛盾,反而顯得他們很親密很恩愛。
這話自然而然消除了父母心中的疑慮,沈母對聞應琢說:“這孩子看着獨立,但生病的時候很粘人的,你多包容他。”
又看見沈宜琛氣鼓鼓地瞪着聞應琢,責備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父母真的要回家了,沈宜琛懶得再僞裝,冷冰冰地對聞應琢說:“我要去送送他們。”
聞應琢走近沈宜琛,握着他的肩,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去吧。”
沈宜琛捏着拳頭,強忍着擦額頭的沖動,把父母送出大門,在上車之前,母親又握着他的手囑咐:“都結婚的人了,還長不大,總是耍小性子,他這種身份的人忙是自然的,但我看他對你也還挺上心的,給我們家也幫了不少忙,婚姻就是要兩個人互相包容互相扶持的,有點小摩擦也正常,別總是跟他置氣,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要好好吃飯,早點養好身體。”
沈宜琛聽到前面母親為聞應琢說好話,他真的差一點就把聞應琢的所作所為喊出來,他咬住了嘴唇,但母親的關心又讓他的心軟下來。
他抱了抱母親,然後目送着他們離開了。
沈宜琛站在門口,很久都沒有進去。
管家在身後叫他:“小沈先生,外面冷,小心着涼了。”
沈宜琛回頭看着這個大宅子,面色凝重而沉着,就算裏面燈火通明,但在他眼裏,它像一只張着血盆大口的猙獰巨獸,令人毛骨悚然,但沈宜琛卻必須朝它走進去。
我怕我忍不住半夜掐死你。
沈宜琛的心情無比沉重,他一步一步地朝樓上走去,他得去找聞應琢。
聞應琢在用他的家人挾持他,沈宜琛對此已經感覺不到憤怒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蜘蛛網中間的無力扇動着翅膀的小昆蟲,越是掙紮纏絞得越緊,他遲早會窒息的。
現在他已經深刻地認識到,聞應琢會用一切手段讓他聽話。
沈宜琛毫不意外地在書房裏找到了聞應琢,之前管家跟他說過先生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書房,沈宜琛就沒踏進去過,但現在他已經無所畏懼了,難道聞應琢還會跟他算這個賬?
他直接走進去,坐在聞應琢的對面,就像談論公事一樣,聲音平靜:“為什麽?”
聞應琢向後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深沉,不可捉摸,像是在考慮什麽。
“告訴我為什麽,也好叫我死心。”
這句話一出來,就意味着沈宜琛開始向聞應琢屈服了。
但在這之前,他需要弄明白一直困擾着他的疑問,為什麽是他?從婚前到婚後,沈宜琛向聞應琢追問過很多次,但他總是不肯直接說出答案。
這個世界上長得像程暮予的人何其多,甚至還有人刻意整容成他的模樣來取悅他,如果他是對舊愛難以忘懷,他有大把更好的選擇,但聞應琢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吃定了沈宜琛,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原因。
聞應琢似乎在沈宜琛固執的目光中妥協了,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眼下這種情況讓他知道也無可厚非,但他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赅:“你很合适。”
沈宜琛一愣。
這依舊是個很模糊的陳述,但至少比“你很好”更具體,但聞應琢似乎很肯定,沈宜琛可以順着這個提示找到其他的線索,解出他要的答案。
沈宜琛跟他結婚也有幾個月了,對他的圈子有所了解,也曾經聽過一些議論,他從前不是很放在心上,但現在想想,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聞應琢是在那個宴會上第一次見到沈宜琛,聞應琢剛剛有了找一個人結婚的想法,沈宜琛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但他并不是第一眼就确定了他,他挑上沈宜琛,還有很多方面的考量。
沈宜琛的家世剛剛好,不至于高得對聞應琢形成威脅,但也不會低得讓家族其他人有微詞,聞應琢可以更容易地控制沈宜琛;沈宜琛的性格剛剛好,聞應琢讓人調查過他之後,才去接近的沈宜琛,他的背景幹淨,也不是愛作妖的性格,所以聞應琢認定他不會成為自己的麻煩;當然,沈宜琛那張臉依舊是直接原因,其實更像程暮予的人他也見過很多,但沈宜琛是第一個讓他覺得他和程暮予之間是存在着某種關聯性的人,只有看着他的時候,他才有曾經的那種感覺。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沈宜琛都很合适,所以在他還一無所覺的情況下,沈宜琛就已經成為了他勢在必得的獵物。
沈宜琛想明白了其中一些關節,就算有些東西是出于聞應琢的私心,他無法了解,聞應琢也不會向他解釋,他只需要知道他願意讓他知道的事。
沈宜琛心裏湧起陣陣寒意,覺得這個書房忽然變得很冷。他想起之前很多怪異的事情,他當時沒有深思,但現在那些行為都令他不寒而栗。
聞應琢不願意讓他接觸聞家父母,讓管家和傭人盯着他,不讓他進書房,饒是沈宜琛對他沒有任何威脅性,他還是處處小心提防他,他到底把他當成了什麽?
聞應琢的算計叫沈宜琛膽寒,他不該妄圖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因為這意味着他會從自己身上拿走更多的東西,但他知道得太遲了。
聞應琢的目光深邃且銳利,但姿态是放松的,有種漫不經心的感覺,顯得更為高貴慵懶,仿佛他早就料到這次完全的勝利。沈宜琛憎恨他,但也害怕他,仿佛他是一只猛獸,就算蟄伏着也擁有蓄勢待發的本能,能夠在瞬間将他撕成碎片。
沈宜琛幾乎想在聞應琢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但他不能走,他緊緊地抓住椅子扶手,但掌心滲出來的冷汗讓扶手變得滑膩膩的,令他感到非常不适。
再開口時,沈宜琛的嗓子發幹,他輕咳了一下,還是問:“如果當時……我拒絕會怎麽樣?”
聞應琢對這個問題不置可否,他只是說:“幸好你選擇了更溫和的方式。”
沈宜琛心裏一沉,他還僥幸地以為自己錯在沒有從一開始就拒絕聞應琢,現在才知道,這場游戲他從來就沒有喊停的權力。就算他當初不願意跟他結婚,他還是會用更強硬的方式逼沈宜琛就範,也就是說母親當時的考慮并不是杞人憂天。
沈宜琛想起來還是一陣後怕,他真的很怕聞應琢會對他的家人下手,或許他該慶幸自己一開始就選擇了随波逐流,但這又是如此的諷刺。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怕,他任由聞應琢帶他到不可知的地方去,但他醒悟得太遲了,他無法回頭了。
沈宜琛是聞應琢精心挑選的獵物,無論是用溫和或暴力的手段,他都會捕獲他,将他踩在腳下,将他的頭顱按在塵埃裏,折斷他的脊梁,令他求饒,令他屈服。
寧為玉碎是沒有意義的,他對聞應琢的反抗,只是以卵擊石。
但他不能拉着他的家人一起粉身碎骨。
沈宜琛悄悄地在褲子上很用力地蹭掉了手心的冷汗,他的手重新握成了拳頭,臉上卻始終鎮定沉着,滴水不露。
仿佛有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沈宜琛很艱難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