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8)

出來了,連連擺手,在他們的取笑聲中也忍不住笑了,于是一邊笑一邊咳,非常狼狽,大哥連忙拍了拍他的背,讓他慢點,先緩緩。

就在這時,沈宜琛的臉色忽然僵住了。

他臉色還緋紅,嘴角的笑還沒有消失,就像突然被鬼上身了,整個人都變了。

大哥順着他直勾勾的視線望過去,只見街對面停着一輛黑色的車,還是輛豪車,他還從沒有在這個小城鎮裏見到過,車的牌照是外地的。

沈宜琛盯着那輛車,一言不發,大哥看他的眼神,應該是認識那輛車的,但不知何故,大哥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兇狠。

沈宜琛忽然站起來,往外走,大哥見他的狀态不對,問他幹什麽去。

沈宜琛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就像失了魂似的,頭也不回,朝街對面走去,他的背挺得很直,但卻顯得很僵硬。

你還活着。

聞應琢來找他了。

沈宜琛雖然有預感,他不會那麽容易地就擺脫聞應琢,但是這段輕松恣意的日子确實讓他掉以輕心了。

沈宜琛走到那輛車旁,直接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他知道聞應琢正在盯着他,他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他緩了幾秒,才轉頭看向他,本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卻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睛裏除了憤怒,似乎還有別的東西,沈宜琛從沒在他眼睛裏看見過這樣的神情。

但根本不容他想明白,那種異常的神情就消失了。

聞應琢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他的臉上恢複了沈宜琛熟悉的那種威嚴冷酷又不可一世的表情,口吻低沉,卻帶着濃重的嘲諷意味:“你還活着?”

沈宜琛想聞應琢還真是不做人事,這麽長時間沒見的第一句話居然就是咒他死。不過又想到他在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來到這個偏僻小城,也不知道他找了自己多久,肯定是正在氣頭上的,還是別惹他為妙,所以沒跟他争執。

“離婚協議帶來了?”

沈宜琛真誠又自然地發問,但聞應琢的臉色僵住了,渾身簡直要冒出絲絲寒氣,凍死沈宜琛似的。

沈宜琛被他可怕的目光吓了一跳,他覺得聞應琢剛才還沒那麽生氣,現在聽了他的一句話,居然這麽大反應,就猜測事情可能出了偏差。

“不喜歡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聞應琢的臉色非常難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反問:“禮物?”

沈宜琛認定自己是給聞應琢送了一份大禮物,所以眉眼間隐約還有些得意和驕傲,他還覺得聞應琢應該感謝自己,但眼下這情況不太對,他想不出來他們兩個有情有意,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他說:“聞應琢你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把他綁到你床上了,你還沒搞定他?”

但聞應琢的眼神陰森森的,沈宜琛有些不安,不敢再挑釁他了,還默默地貼緊了車門,手放在把手上,打算他一動就跑下車。

但聞應琢沒動,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像是對他十分憤恨,臉上有些暴戾的影子,但又生生地克制住了。

沈宜琛覺得他很奇怪。

這時聞應琢忽然伸手向他的臉,沈宜琛吓了一跳,啪地一聲,警覺地拍開了他的手,驚慌地瞪着他,繃着身子跟他對峙。聞應琢的手被打落,似乎要說什麽,但又什麽都沒說。

沈宜琛這才感覺到聞應琢剛才手上居然沒什麽力道,好像不是要對他使用暴力,他的眼神裏也沒有從前要收拾他時那種兇狠,沈宜琛想起他剛剛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嘴巴,他意識到什麽,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手背上qun/108-54-6-6/848果然有一點燒烤調料。

聞應琢是要給他擦嘴?

沈宜琛懷疑地看着他,本來還覺得這樣打開他的手太尴尬了,但轉念一想,聞應琢也許是像以前一樣嫌他髒。剛才聞應琢一定看見了自己跟大哥他們勾肩搭背的場景,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沈宜琛心裏頓時一點不自在都沒有了。

“跟我回去。”

“我不。”

沈宜琛沒猜錯,聞應琢來找他只能是要抓他回去。聞應琢的話依舊聽起來像命令,他說的每一句話天生就有讓人無條件服從的能力,底下的人不需要問什麽不需要知道緣由,照着他的吩咐去做就行,聞應琢是令人信服的掌權者,他的威嚴與強勢會令人臣服。

沈宜琛曾經很欣賞他的這一點,就像欣賞叢林中的獅子之王,那種仰望與傾慕是自然而然,出自本能,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但沈宜琛不是他的臣屬,他也不覺得自己低于他,他能夠并且必須抵抗聞應琢的影響,所以他的拒絕也斬釘截鐵。

如果聞應琢又要用強硬的手段,沈宜琛會不顧一切地鬧起來,他可以向大哥求救,他們一定會幫他的。

沈宜琛一直還對那天晚上聞應琢就這樣讓他下車了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他感覺到聞應琢有點變了,沒有威逼脅迫,也沒有直接動手,簡直像一場夢似的。

但沈宜琛還是惴惴不安,聞應琢大費周章找到了這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肯定還有後招,他越是平靜,事情就越是不簡單。

沈宜琛做了一晚上噩夢,第二天在門口撞見了大哥,大哥見他面色不好,估計他是遇到麻煩了,把他叫到樓道的角落裏,問:“昨晚那是什麽人,看起來不好惹的樣子?”

沈宜琛想了想,只是說:“債主。”

大哥一臉了然,神色輕松了一點:“你欠他們多少,我這裏還能拿出十幾萬來,你先還上。”

沈宜琛一愣,沒想到大哥居然會拿出錢來幫他這個還認識沒多久的人,實際上沈宜琛沒怎麽談過自己的事,所以大哥根本對他還不了解。

但大哥一臉真誠,顯然是很想幫他。

沈宜琛心裏一暖,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多謝你的好意,我跟他之間不是那麽回事。”

大哥撓撓頭,不懂他的意思,本來帶着兇相的臉上是一臉笨拙。

沈宜琛沒有解釋更多,只是讓他不要擔心,他自己會解決的。

像聞應琢那種車出現在小城鎮是很顯眼的,特別是停在沈宜琛住處的街道對面,附近的老居民多,紛紛對着那輛車指指點點。

沈宜琛下樓的時候自然看到了街對面的那輛車,但是他裝作沒看見,走開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那輛車已經不見了。

後來也沒再看見,沈宜琛以為聞應琢已經離開了,畢竟像他那種人不可能長時間呆在這種小地方的,但要說他只是為了看沈宜琛一眼就輕易離開,那也太不像聞應琢了。

晚上,大哥和他的兄弟們又聚在他家裏喝酒打游戲,打到半夜,都漸漸地支撐不住了,一群糙漢子也完全不講究,有塊地板就能呼呼大睡,于是大哥客廳裏橫七豎八地躺着睡着的男人們。

沈宜琛就住在隔壁也沒回去,還好在沙發上撿了個位置,還算是舒坦的。

客廳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沈宜琛被吵醒了,正打算回隔壁,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怕打擾到睡着的人,看也沒看就接了。

“下來。”

沈宜琛一怔,他還有些迷糊,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耳畔聽到的确實是聞應琢的聲音。

這個手機是沈宜琛到這裏之後買的,電話卡也是新換的,他還沒有跟以前的朋友聯系過,也不知道聞應琢是怎麽知道的。

似乎是聽沈宜琛不說話,聞應琢又說:“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沈宜琛非常驚詫,但怕吵着人,還是壓低聲音:“你在樓下?”

聞應琢沒回答他的問題,卻敏銳地問:“你身邊有人?”

“我下來。”

沈宜琛沒再跟他多說,挂了電話,他穿着短褲短袖覺得有點冷,就随手從客廳拿了一件大哥的外套,披在身上,匆匆下樓了。

他看見聞應琢的車就停在白天見過的那個位置上,在夜深人靜的空曠街道上,特別紮眼。沈宜琛頓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但是他只是停在車旁,沒有上車,他固執地站着不動,車窗終于滑了下來。

聞應琢坐在車裏,目光忽然變得銳利,盯着車外的沈宜琛,上下打量着他,神情難以捉摸,他說:“上車。”

沈宜琛還是不動:“幹什麽?”

“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

聞應琢有些不悅。

沈宜琛再次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不會跟你回去的,除非你跟我離婚。”

聞應琢打斷了他:“不可能。”

沈宜琛臉色一冷:“那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當然,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樣用蠻力把我抓回去,但我會抵抗,我會喊我會叫,附近的人都會聽到,你可以不在乎,也許也沒人會幫我,但我絕對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抵抗你,我會瘋狂地抵抗你。也許這不會改變什麽,但就算你把我抓回去了,我還是會逃,下次會逃得更遠。聞應琢,你有多少精力和時間陪我玩貓抓老鼠的游戲?你能時時刻刻盯着我嗎?我找到機會就會逃走。而你只會動用你暴力又拙劣的手段來束縛我,聞應琢,你也就這點本事。”

沈宜琛的面容在黑夜裏顯得尤為堅決,眼睛亮得異樣,隐約隐藏着一點瘋狂又令人不安的火苗,警惕而防備地望着聞應琢,渾身像根繃緊的弦,如他所說,好像準備不顧一切地跟聞應琢拼命。

而聞應琢也終于忍無可忍了似的,沉默着從車上下來,沈宜琛像只受到驚吓的貓,抖了一下,但是卻硬忍住了後退的欲望,倔強地看着聞應琢走到他面前。

他看上去一動不動,實際上全身的肌肉·一觸即發,只要聞應琢一碰他,他就會用盡全力掙紮。

聞應琢身上仍帶着強烈的迫人的威懾力,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更加懾人,沈宜琛的雙腿有些想要逃跑的意思,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得用實際行動向聞應琢證明,自己并不怕他,他并不能讓自己屈服。

聞應琢在更近的距離打量沈宜琛,就跟他剛才第一眼見到他下來時的那種眼神一模一樣,沈宜琛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但他的眼神令人心悸。

沈宜琛身量并不纖細羸弱,但裹着大哥的寬松外套,還是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不僅不整潔還有些邋遢,衣服下擺到他的大腿,能看見他底下穿的到膝蓋的短褲,下面是白皙的小腿,腳上趿着拖鞋,看起來流裏流氣不倫不類,令人惱火。

沈宜琛以前不會穿得那麽随便,但是在小城鎮裏人人都那麽穿,他也潛移默化了,覺得舒适要大于精致。

沈宜琛很熟悉聞應琢臉上那種侮慢嫌棄的神情,好像他低人一等似的,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敵意鮮明。

沈宜琛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聞應琢又想起他剛找到沈宜琛的那一晚,沈宜琛和一幫不三不四的人勾肩搭背,卻不願意被他碰一下;沈宜琛白天故意忽視又不想讓他上樓,不知道他這麽晚還跟誰在一起;而現在他居然穿着別的男人的衣服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心裏越來越暴躁,居然又出現了那種想直接掐着沈宜琛脖子把他帶回去的粗暴想法。

沈宜琛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心裏一沉,幾乎已經要動手要跟他打架了。

聞應琢忽然脫掉了自己的西裝外套,又朝沈宜琛伸手,後者扭着身子劇烈掙紮,但聞應琢只是扯掉了他的外套,随手扔在街上,好像連碰一下都髒了他的手似的。

聞應琢把西裝外套披在沈宜琛的身上,後者不願意,就要扔掉身上的衣服,但是聞應琢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就像鐵爪似的阻止他脫下衣服。沈宜琛肩膀生疼,這才有了從前聞應琢用蠻力制服他時那種無力的感覺,就算他剛才說得多麽強硬,但實際上,在聞應琢面前,他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但現在聞應琢卻似乎不想再對他做什麽,只是要他穿上自己的衣服,他似乎在克制自己。

沈宜琛逐漸安靜下來,聞應琢松開了他。

聞應琢沒有再說什麽,重新上了車,然後車子開走,什麽也沒留下。

沈宜琛站在街頭,感到一陣恍惚,仿佛他是在夢中見到了聞應琢,但他身上披着的确實是聞應琢的衣服,他的鼻端充盈着他身上充滿侵略性的霸道氣息。

沈宜琛一把扯掉他的衣服,把地上大哥的外套撿起來攬在手裏,正要把西裝外套扔進垃圾桶,但又猶豫了,最終還是沒扔。

聞應琢,你神經病啊!

那晚之後,聞應琢沒有再出現過,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似乎匆匆出現之後又憑空消失了。

這不像聞應琢的作風,沈宜琛提心吊膽了幾天,也沒有什麽消息。

他先打了電話回家,父母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非常擔心焦急,說這麽長時間沒消息是去哪裏了,電話也一直打不通,聞應琢說你去度假了,我們都不太相信,是不是他把你藏起來了?

沈宜琛說自己确實在外面度假,父母就把他罵了一頓,但他們擔憂的心也放松下來了,沈宜琛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沈宜琛又小心翼翼地問家裏是不是一切安好,從每個人的狀況問到公司,但父母說一切平安,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也沒告訴父母自己現在在哪裏,就說信號不好,把電話挂了。

沈宜琛安心一些了,這說明聞應琢沒有對他的家人下手,但還是覺得不對勁,又聯系了葉蓊然和曾露薇。

他們兩個是知道內幕的,就算聞應琢封鎖了消息,對外宣稱沈宜琛去國外度假了,但他們都知道沈宜琛是逃跑了,所以一直都在為他擔心。

剛開始,聞應琢倒是找過他們,但估計是沒從他們那裏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就不再把他們當一回事。

聞應琢不告訴他們任何進展,他們也無法知道全部內情,而等現在沈宜琛主動聯系他們,他們才知道原來聞應琢已經找到了沈宜琛,并且還親自去見過他了。

葉蓊然和曾露薇都是大驚大喜,反應很激動,好像沈宜琛是劫後重生似的,

但聽到沈宜琛說他現在還平安無事還心存疑慮,他們也不太相信聞應琢會這樣放過沈宜琛。

沈宜琛這才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自己走後發生的事情。

聞應琢發現沈宜琛逃跑了,立刻叫人去找他的下落。當時首先是定位了沈宜琛的手機,但彼時後者已經把手機扔在了車上,但聞應琢他們不知道,于是一直跟蹤手機定位,手機信號在邊境小城停留了一天,接着就出境了。

隔壁國家內亂頻發,環境本來就亂,還是許多犯罪團夥的大本營,最近又不太平,一般人不太可能往這麽危險的地方跑,而且看這個路線也不像是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會選擇的,所以有人懷疑沈宜琛可能被人綁架了,但也有人提出是沈宜琛的手機被偷了。

聞應琢讓人繼續查下去,沈宜琛為了從他身邊逃跑可能慌不擇路,也有可能已經遇到了危險,犯罪團夥窮兇極惡,如果真的落到他們手裏,現在沈宜琛是不是還活着就很難說。

那幾天聞應琢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們從沒見過他那副樣子,要吃人似的暴躁不安,幾乎不眠不休,動用一切能動用的力量去找沈宜琛,幾乎要把這個世界翻過來似的。

葉蓊然他們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心驚膽戰,想要幫忙一起找人,但聞應琢卻拒絕讓他們參與進來,因為他只相信自己的人。

聞應琢當時差點就要自己出境了,但後來從境外傳來的消息說,只找到了手機,他們順藤摸瓜,發現手機是他們在火車上撿的,他們根本沒有見過沈宜琛。

聞應琢便又把精力放回國內,聞應琢把找到沈宜琛的消息瞞得嚴嚴實實,葉蓊然和曾露薇還以為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找到沈宜琛。

沈宜琛猜測聞應琢發現自己逃跑了會雷霆震怒,但根本無法知道會引起這樣一場軒然大波,他現在才想明白,聞應琢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聞應琢曾經以為他死掉了。

但沈宜琛沒有再想下去,現在還有更重要的問題,他問這幾天是不是一切正常,有沒有發生什麽事,聞應琢在做什麽。

葉蓊然說什麽事都沒發生,聞應琢也沒什麽異常舉動。

沈宜琛怔怔的,還是不敢相信。

曾露薇問:“你現在在哪裏?”

沈宜琛說:“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

曾露薇沉默了一會,遲疑地說:“你要不要……”

“不。”沈宜琛打斷了她的話,她就沒有再說下去,好像還有些為自己還沒說出口的話不安。

沈宜琛不是故意要讓她難堪,知道她也是出于好心,才想建議自己回去,但是如果他就這樣回去,那他千辛萬苦地逃出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沈宜琛低聲說:“對不起。”

“別說傻話,”曾露薇說,她的聲音變得非常鄭重,“你要注意安全。”

沈宜琛聽出來她話裏的份量,答應了她。

“如果你支撐不住了,要來找我們。”

沈宜琛雖然說了好,但知道自己不能去找她和葉蓊然,他們也幫不了自己什麽,反而會被他連累。

臨了,沈宜琛還是讓他們多留意聞應琢的動作,特別是他的家人,他怕聞應琢對他的家人下手。

一兩天之內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手機上沒有陌生電話,附近也沒有出現任何生面孔,但這座小城的安逸舒适已經被打破了,他坐立不安,越是平靜,心中不詳的預感就越是強烈。

于是沈宜琛決定去跟大哥告別,說自己要走了。

大哥很驚訝,問沒事吧?

沈宜琛搖搖頭。

大哥又問他去哪裏。

沈宜琛本來想說不知道,但看見大哥擔憂的神色,就說想回家了。

但是大哥的臉色沒有變得更輕松,他滿臉欲言又止,沉默幾秒,忽然問,你是不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沈宜琛一愣,幹巴巴地說了兩個字,不是。

大哥就沒再問下去,說:“就走啊?”

沈宜琛遲疑地點頭。

大哥說:“你要不急,過一兩天再走吧,我跟兄弟們給你好好餞餞行。”

看着大哥一臉赤誠的臉,沈宜琛沒法拒絕他。

但說好的餞行沒成,大哥連續兩三天沒回家,應該是工地上有事情,沈宜琛不想不告而別,就暫時沒走。

忽然沈宜琛聽到隔壁有動靜,出門一看,發現大哥家的門開着,他走進去一看,沒有看見大哥,只看見大哥的一個兄弟叫何源的,正掏出衣櫃裏的衣服往大袋子裏裝,手忙腳亂的,衣服掉了一地,也顧不得撿。

這會兒他正要去衛生間,沈宜琛問他:“你在幹什麽?”

何源正在把衛生間裏洗漱用具一股腦塞進袋子裏,看見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直接說:“锟哥出事了,我回來給他拿換洗衣服。”

沈宜琛心裏一緊:“受傷了?”

“不是不是,”何源趕緊搖了搖頭,又一臉煩躁地說,“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我現在沒空說這些,我還得趕回工地去,等忙完了再說。”

沈宜琛有些不安:“我跟你一塊去。”

何源很驚訝:“別了吧,那邊現在正亂呢。”

“你不是趕時間嗎?快走吧。”

于是沈宜琛就坐上了他的車,從這裏到工地只需要二十分鐘,何源之前還說沒時間跟沈宜琛說發生了什麽,但在這段時間內還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這幾天發生的邪門事。

雖然他講話颠三倒四又沒頭沒尾的,還間或夾雜一連串髒話和怒罵,有時候還冒出一些方言,但沈宜琛還是差不多把事情弄明白了。

這幾天,就好像突然之間天塌了似的,壞事一波接着一波。先是之前做完的項目工程尾款一直批不下來,本來這幾天應該把民工工資發下去的,結果錢一直不到賬,問就是還在審核,在等上面批,但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現在錢拿不出來,但民工工資還得發,锟哥焦頭爛額,四處求人,但那幫王八龜孫子都不理锟哥,锟哥堵人都堵不到。

城東有塊地是準備開發做學校的,本來锟哥十拿九穩,這就要簽合同了,誰知道那邊忽然說锟哥公司資質審核不過關,不打算把這項目給他了。

簡直是生生把锟哥的前路後路都堵死了,現在民工那邊也是不安生,原本該到手的工資卻一分錢也沒拿到,這兩天已經有人過來鬧了,還有人揚言要去勞動局告他們。

所以現在工地是一團亂麻,锟哥這兩天就睡在辦公室,根本走不開。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要整锟哥,這簡直是往死裏整。要是這些破事兒沒兜住,锟哥和這幫兄弟都得遭殃,沒準還得進局子,那些拿不到工資的民工也慘。

沈宜琛跟着何源在建築工地的一大片板房前面下了車,踩着泥濘的黃泥路上了其中一棟板房的二樓。從樓下看,一排房間都是關門閉戶,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像根本沒有人在裏面。

但沿着樓梯上去,就能聽到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和急躁的說話聲從薄薄的板壁傳出來。

何源直接推開了上去的第一扇門,裏面是個巨大的辦公室,門一打開,迎面而來的就是濃重的煙霧和渾濁的味道,煙味、黴味、汗酸味和其他怪味捂在一起發酵了似的,令人窒息,還有那麽多人呆在裏面簡直叫人吃驚。

裏面大概有十幾個人,有幾個是大哥的兄弟,幾張擺着電腦的辦公桌前面有五六個人在那邊忙碌,看樣子應該是會計或者文員之類的,一邊盯着電腦一邊在核對數據,神情凝重且緊張,幾臺打印機運作的聲音就沒有停下來過。

大哥嘴裏叼着煙,正在跟兄弟們說什麽,但眼睛卻總望向辦公區,還時不時地對誰高聲囑咐什麽,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拿了一沓文件給他,他不耐煩地翻着,眉頭越皺越緊。

大哥這時才發現何源身後還跟着沈宜琛,滿臉驚訝,把那沓文件往旁邊一放,露出一臉兇相,先是斥了何源一句:“你帶他來幹什麽,這地方是他該來的嗎?!”

何源撓了撓頭。

看見沈宜琛站在門口,大哥一臉煩躁地起身,大踏步往外走來:“你別進來了,裏面又髒又亂。”

沈宜琛就跟着他到門口,說:“我聽說你遇到了麻煩。”

大哥吸了口煙,皺着眉,簡短地說:“還行。”

沈宜琛自認識大哥以來,還沒有見過他那麽憔悴的樣子,平時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能頂住的粗狂樣子,好像什麽事都能解決。現在他卻愁眉深鎖,眼睛裏布滿紅血絲,胡子拉碴的,頭發也油膩膩的,衣服估計也幾天沒換過了,發出一股臭味。整個人皺巴巴的,沒點精神,不管他如何掩飾,臉上就是露出一種急躁焦慮的神色。

大哥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怪不好意的:“都馊了。”

沈宜琛沒笑:“怎麽回事?”

大哥滿不在乎地揮了下手:“你別管,你也不懂,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我年輕時是做了不少孽,還算順風順水的到了現在,沒想到在這裏跌跤。一幫縮頭烏龜什麽風聲都不露,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哪路仇家在搞事,怪膈應的。”

“能過去嗎?”

“不好說。”大哥又是一笑,“過不去也沒什麽,從頭再來嘛。”

大哥的話聽起來豁達,但神色卻一點都不輕松。

大哥把手裏的煙蒂往樓下一扔:“行了,你回去吧,別跟着我們操心,工地上不安全,我們都是見慣了牛鬼蛇神的,總有辦法的。說要給你餞行的估計也沒辦法了,你要是能等就再等等,實在不行,就算大哥對不住你,以後有機會再補回來。”

“還想這個呢,先處理好你手頭上的事吧。”

大哥就朝辦公室裏面叫何源,讓他再送沈宜琛回去,但他的話剛說完,陡然臉色一變,他把沈宜琛往辦公室裏推了一把,說等等。

沈宜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只看見幾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地開過來,引擎的轟鳴聲刺耳,車停在了板房樓下。

此時沈宜琛已經被大哥推進了辦公室裏,還把門關上了,辦公室裏的人臉色都是一變,大哥的兄弟罵了一句,操又來了。

沈宜琛透過窗簾的縫隙往樓下看,騎車的是幾個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穿着又髒又亂,渾身都是泥點子,但面色都很難看,罵着聽不懂的方言,有人還吐了口唾沫。他們仰頭朝樓上看了看,似乎正對着這個房間指指點點。

他們的聲音粗俗且嘹亮,從樓下一直傳到樓上,又聽見他們重重的腳步聲踩着樓梯上來了。

他們走到門口,不過沒先踢門,而是繞到窗戶,透過窗簾的縫隙往裏面看,看見有人就推門要進來。

大哥的兄弟們都出去攔在門口,不讓他們進來,把他們往外推,也聽不清他們說什麽,總之一兩句話的功夫就開始吼起來了,尤其是指着大哥吼得尤其厲害。好像整棟板房都被他們的聲音震動了。

沈宜琛只零星聽懂幾句話,也已經知道他們是來讨薪的民工。

雖然大哥極力解釋一定會把工資發到他們手裏,但他們還是不肯走,估計認定這是敷衍之辭,一副不拿到錢誓不罷休的表情。

整個辦公室如同沸騰的水,吵吵嚷嚷的聲音令人頭腦發暈,各個都鬧得臉紅脖子粗,就是沒有個結果。

大哥猛然爆發出一陣怒吼:“放屁!有錢,少不了你們的,這不是已經在讓財務給你們算工資了?過兩天就打你們卡裏,到時候誰要是沒拿到錢,來找我,我親自出錢補給你們!”

大哥面色通紅,滿臉怒氣,兇相畢露,拍得胸脯砰砰作響,一時間所有人都被他鎮住了。

但過了一會,那幾個民工又開始說話了,似乎還不放心似的,拿了旁邊的紙筆過來,似乎是要讓大哥立個字據。

這話一出,紙筆就被大哥的一個兄弟搶走往旁邊一扔,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似乎要跟他們打起來了。

最後幾個人好說歹說,總算是把那群人打發走了。

辦公室裏安靜一會,但很快大家又重新開始工作,打印機的聲音又響起來,辦公室又恢複了剛來時候的樣子,想必這種事不是第一回發生了。

大哥胡亂地撸着一頭亂發,又看見角落裏的沈宜琛,神情非常尴尬窘迫。

沈宜琛沒對剛才的事說什麽,只是說:“你忙吧,我回了。”

還是何源送他回家,何源在車上依舊滔滔不絕,說剛才那些人幾乎每天都來一遭,回回來都這樣,不這樣根本送不走。其實大哥也知道他們的工資就等于他們的命,現在也是正在四處籌錢,但一時半會拿不出那麽多。

但沈宜琛沒理他,一臉沉郁,何源以為是自己說了什麽話惹他不高興了,就閉嘴了。

雖然沈宜琛常跟他們一起混,平時也不見外,但其實都知道他跟他們不是同一類人,雖然也會不屑地嘲笑他一看就是文化人手無縛雞之力,也沒經歷過什麽風浪,但還是有點怕他。他們這幫人大多都沒讀過書,沒什麽文化,對讀書人天生有種仰慕敬畏的感覺,所以平時在沈宜琛面前都還算是收斂的。

何源一路把沈宜琛送到樓下,後者下車後又拿出錢給他,說大哥他們太辛苦,讓買點吃的喝的帶過去。

何源堅決不收錢,沈宜琛說跟着他們混了那麽久,感謝他們照顧,他就要走了,這是他的一點心意。

何源說那就更不能收錢了,還說锟哥知道了一定會剝了他的皮,然後沒拿錢,開車跑掉了。

沈宜琛從沒覺得這段樓梯那麽漫長,他回到住處,先喝了一大杯水,拿出手機,找到那個號碼,像要把手機屏幕瞪出個窟窿似的。

他深吸一口氣,按了出去,但無論他如何壓制怒氣,還是忍不住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爆發了:

“聞應琢,你神經病啊!”

我不會回去的。

沈宜琛的怒氣一發作就收不住了,他怒不可遏,對着手機吼:“我他媽就知道你不會轉性的,你還是從前那個混蛋、變态、禽獸、人渣!你以為所有人都是你手底下的蝼蟻嗎,你動動手指就能把我們都碾死?聞應琢你真是無可救藥,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是就是跟你攪在一起,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

沈宜琛罵得累了,停下來喘氣,電話那邊一直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他甚至不确定聞應琢有沒有在聽,直到從對面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

“回來。”

沈宜琛不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彭锟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誰?”

“你不要裝傻,那天晚上你見過他,除了你沒人會這樣搞他。”

沈宜琛當時就意識到了這可能是聞應琢做的手腳,雷厲風行幹淨利落不留後路,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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