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9)
聞應琢的風格,他是那種只要一擊致命的捕獵者,迅疾準确又殘酷,不屑花時間來玩弄獵物。
“我做了什麽?”聞應琢還是很冷漠,好像他對此不知情似的。
但沈宜琛不信他,霎那間拔高聲音,聲音都變調了:“你要害死他了!他是我的朋友,他們都是無辜的,聞應琢你不能這麽對他們。”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顫抖了,聽起來像是哭了。
聞應琢沉默兩秒:“……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我一個人躲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們每個人都對我很好。”
“這是你不肯回來的理由嗎?”
“……不是,“沈宜琛一頓,”你才是。“
“你為什麽非要我回去呢?”沈宜琛簡直要被他逼瘋了,“你要我回去做什麽?你不願意跟我離婚,你舍得這樣委屈程暮予嗎?你還想要享齊人之福嗎?你非要這樣侮辱我跟他兩個人,你覺得這樣報複我們,覺得很痛快是嗎?程暮予不可能接受,你又會失去他的。”
沈宜琛搞不懂聞應琢的想法,除了用變态來解釋,他找不到其他理由。
“這跟程暮予沒有關系。”聞應琢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
“好,”沈宜琛深吸一口氣,順着他的邏輯說,“這就算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不要牽扯到任何人,我不提程暮予,你也不要傷害彭锟他們,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不會牽連到其他人。”
“作廢了。”
就像腦袋上挨了一悶棍似的,沈宜琛失聲道:“聞應琢,你不能說話不算數,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這樣蠻不講理。”
“這是你自己選的。”
“……”沈宜琛一時啞口無言,他明白聞應琢的意思了,當初他和聞應琢談判時的前提是,沈宜琛要聽話,他們之間的事才不會牽連到其他人。現在沈宜琛逃跑了,還不願意回去,是沈宜琛自己造成的這個後果。
沈宜琛痛苦地抱住腦袋,無助地發出憤恨的歇斯底裏:“你當我死在外面了不行嗎?”
“沈宜琛,”聞應琢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生硬地命令道,“閉嘴。”
沈宜琛一怔,之前聞應琢一直很冷靜,這時才顯露出一點異樣的情緒。
他忽然想起之前發生過的烏龍,就算他是聞應琢,對他講這樣的話也是非常不合适的。
沈宜琛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聞應琢也沒有說話,沉默足足有一分鐘,但誰也沒挂電話,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如今他們遠隔千裏,卻再度陷入了跟從前一樣的僵局。
沈宜琛覺得渾身發冷,嗓子裏像梗着什麽東西似的,他的呼吸顫抖,他覺得這一切都沒道理,他費力掙紮了那麽久,逃了那麽遠,難道什麽都沒有改變嗎?
難道他從來沒有從那個房間裏逃出來過?難道他的腳踝上還拴着那條鐵鏈子嗎?
沈宜琛神經質地盯着自己的腳踝,那種被毒蛇咬住的冰冷和恐懼再次回到他的心裏,他甩不掉它。
良久,沈宜琛回過神來,他捂着額頭,平複自己紊亂的呼吸,他重新開口,聲音很低:“你一定要用這種手段嗎?”
聞應琢的回答毫無起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兩個字:“回來。”
沈宜琛忽然像炸藥被點燃了似的,對着電話發出怒吼:“你做夢!我不會回去的!”
沈宜琛怒不可遏地挂掉了電話。
沈宜琛知道他跟聞應琢已經無話可談,他們已經走入死胡同。
他回想起剛才聞應琢說過的每一句話,心裏也曾經燃起過希望,也許這件事不是聞應琢做的,否則他沒必要不承認。但是又想起憑聞應琢的身份,不可能放下身段來對付一個小小的建築商人,但他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勢,一句話、一個手勢甚至是一個眼神,就有無數人前仆後繼,清除障礙,而他連看一眼那只死在路邊的螞蟻都不會。
不管到底是誰要對付彭锟,要解決這件事,似乎只能通過聞應琢。
沈宜琛覺得難過和惡心,他以為自己逃到了那麽遠,遠離所有人,就不會牽連到其他人,這個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彭锟他們跟自己萍水相逢,處處照顧自己,但他卻讓他們陷入了這樣的困境,沈宜琛覺得對不起他們,所以他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擺平這件事。
可是要他回到聞應琢身邊,卻比死還難受。
沈宜琛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第二天還是買了出門的車票,他趕到最近的機場的時候,正好收到了曾露薇的消息。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找她和葉蓊然幫忙,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沈宜琛買了最近一班出發的飛機票,這回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份信息,畢竟如今他已經不用隐藏了。
這是座歷史悠久的南方城市,古建築成群,一年四季風景迷人,游人絡繹不絕。但沈宜琛無心欣賞景色,他來這裏是為了見一位很重要的人物。
他打車經過熱門景區,這裏随處可見游人,但是他們沿着街道一路開進去,游客逐漸少了,環境越來越清幽,雖然這片依舊是有百年歷史的老建築,但都門戶緊閉,因為這裏不是旅游景點,而是私人住宅,有些還是名人故居改成的,就算是大富大貴之家也不一定能弄到這裏的一套院子,這些老宅多半是源遠流長根基頗厚的大家族祖上流傳下來的,住的人雖然少了,但祖上幾百年流傳下來的煊赫權勢和威嚴卻依舊不可撼動。
沈宜琛停在一座大宅子門前,有門房來開門,他們的舉止還保留着舊社會的影子,恭謙嚴謹,一絲不茍。
沈宜琛說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告訴他們自己是來見聞老先生的。
現在外面的人都叫聞應琢為聞先生,那他的父親聞磊閻肯定是得被稱作聞老先生了,沈宜琛并不敢以自己是聞應琢合法丈夫的身份來稱呼他,他從來沒見過聞應琢的父母,明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會懷疑他們根本不知道聞應琢跟他結了婚。
沈宜琛在會客廳等着,有傭人送蓋碗茶上來,站在這樣一個仿佛被時光遺忘了的地方,确實有種穿越了時空的感覺,沈宜琛看着這些古老的雕廊畫棟和外面的園林景觀,深深地意識到了自己是不速之客。
聞磊閻年輕時也是叱咤風雲的大人物,只不過後來他逐漸退隐,把大部分事務都交給了聞應琢,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回到了聞氏老宅,這還是曾露薇打聽到才告訴沈宜琛的。
他要解決跟聞應琢之間的問題,聞磊閻是他的父親,大概也有異曲同工的作用;何況是聞應琢先把他們之間的事引到了外人身上,也怪不得沈宜琛出此下策了。
他希望在這世界上還能夠找到一個制得住聞應琢的人,他只想到了他的父母。雖然表面上看他們的關系似乎并不親厚,聞應琢幾乎從不提起自己的父母,但他聽說,他的父親從小便對他很嚴厲,而他的母親是位溫婉美人,還是個畫家。
正如沈宜琛感覺到的他不屬于這裏,這裏的主人也并不歡迎他的到來,有位管事模樣的老人過來告訴他,老先生沒空見他,請他回去。
這個情況沒讓沈宜琛太意外,他很堅定地說,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才來到這裏的,如果不見到聞老先生是不會回去的,他會一直在這裏等下去,直到聞老先生願意見他。
老人面露猶豫之色,只說再去問問,就走了。
這次過了一會,就有個男傭過來,帶着沈宜琛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又繞過幾重院子,沿途假山流水,奇花異木,簡直是一步一景,令人眼花缭亂,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帶路,沈宜琛想自己大概會在裏面迷路。
他們終于在一個院落停下來,走進去是幾間大屋子,外面看是古色古香的,但裏面的擺設又是西式風格的,一看就是精心設計過的,也不覺得突兀,給人一種又進入了一個新世界的感覺。
這應該是聞磊閻的書房,男傭的舉止越發端莊沉着,沈宜琛的臉色也不由得變得嚴肅起來。
我要你自己回來。
聞磊閻看起來比他實際年齡年輕,雖然兩鬓有了白發,但精神很好,依舊很有風度,有種歷經滄桑風雨而處變不驚的從容,臉上沒什麽表情,卻不怒自威。但他輕輕擡眼看過來,眼神老辣犀利,就像只那麽一眼,就能将人從裏到外都看透了,一切隐秘的想法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無端就讓人覺得心虛。
沈宜琛像被利箭射中了似的,渾身一凜,不自覺繃緊了脊背。
“聞應琢讓你來的?”聞磊閻淡淡地問,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傲慢,大概是來源于他們聞家一脈相承的氣質。
但沈宜琛也從聞磊閻對自己兒子冷淡的稱呼裏感到他們之間似乎并不親密。
“他不知道這件事。”沈宜琛實話實說,“是我擅自過來的。”
聞磊閻也并不驚訝:“你有什麽事嗎?”
“我是來找您幫忙的。”
聞磊閻像聽了個笑話似的:“現在還有什麽事要勞動我這個老頭子?”
他不鹹不淡的口吻讓沈宜琛心裏一沉。
“我已經準備跟聞應琢離婚了。”
聞磊閻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哦了一聲:“如今婚姻自主,父母之命已經是老一輩的事情了,我比較開放,不會幹涉你們,你們要結婚或者離婚都可以不用特意知會我,你們自己拿主意。”
沈宜琛分不清楚他的話是責備還是真的不在乎,他硬着頭皮說:“……離婚的事他還沒有同意。”
聞磊閻看了沈宜琛一眼:“小朋友,我想你打錯了算盤。聞應琢是成年人,早就不聽父母的話了,何況他又不是牽線木偶,不是我說什麽他都會照着去做。至于你們之間的事,應該由你們自己解決。”
“他囚禁過我,他想掐死我,他還傷害我的朋友。”沈宜琛臉上的表情很屈辱,就算這些話再難以啓齒他也要說出來,再将把傷疤露出來給人看帶來的傷害忍下來。
聞磊閻神色不動,好像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聞應琢有時候做事是狠了點,但他心裏有分寸。”
看他不以為意的神色,他不是不相信沈宜琛的話,而是他早已知道這些事。沈宜琛忽然想起管家,他既然能向聞應琢報告自己的行蹤,自然也能向聞磊閻報告他兒子的生活,看年紀,管家也不可能是聞應琢的心腹。
但如果聞磊閻明明知道聞應琢對他做過什麽,還無動于衷,甚至言談之間還暗示是沈宜琛做錯了事,那麽沈宜琛算是對他們聞家人的冷血和傲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們都習慣了不把人當人看。
但沈宜琛不是很失望,以聞應琢那樣的性格,他本就不應該對聞家人抱任何希望。
沈宜琛忍不住質問道:“他那樣做,難道是對的?就因為他是聞家人,從一出生就手握權勢,所以就比其他人高貴?難道就可以随意将人踩在腳底下,就可以随意傷害別人?”
沈宜琛的質問顯然讓聞磊閻很生氣,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嚴厲的神色:“你在教我管教自己的兒子?”
沈宜琛不由把背挺得筆直:“我沒有這個資格,要不是被他逼得無路可走,我也不會來打擾您。”
聞磊閻臉色不悅,冷冷地哼了一聲:“他所處的位置天生就跟普通人不同,他有他自己要承擔的責任,這不應該成為指責他的點。如果你的看法是那麽狹隘,你确實是不應該跟他結婚,你不适合他。”
他頓了頓:“前段時間你們鬧了很大的動靜,都傳到我耳朵裏來了,還有傳言說你死了,聞應琢這樣盡心盡力,我還以為你有多特殊。”
沈宜琛現在才明白為什麽聞磊閻從一開始就對他沒有好感,原來是因為之前的事。他們父子真是一個比一個會踩人,本來沈宜琛以為自己才是有理的那一方,但現在卻不由得低頭認錯。
“我逃離聞應琢是無奈之舉,沒想到會引起那樣的誤會。”
“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你背着他來找我,已經是不公平了,我可以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你自己去找他解決,你們怎麽鬧都行,我不會管你們。”
聞磊閻這麽說就是徹底拒絕了沈宜琛的求助。
沈宜琛不肯放棄:“我曾經也努力過讓這件事僅限于我跟他之間,但他已經傷害了我的朋友,他們是無辜的。”
聞磊閻已經很不耐煩:“聞應琢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
沈宜琛嘗試過跟聞應琢溝通,但後者完全不聽他的,沒想到聞磊閻面前也是一樣的結果。
沈宜琛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說:“如果您不願意幫我的話,我只能去找夫人,我聽說她在威尼斯。”
聞磊閻的臉色忽然變了,他盯了沈宜琛一會,沈宜琛瞬間就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從頭頂壓下來,他後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但是他一動不動,無論如何他得頂住聞磊閻的眼神。
外界傳聞聞磊閻和夫人之間感情甚篤,結婚幾十年來依舊如膠似漆,而沈宜琛了解到的情況是,聞磊閻一直把夫人保護得很好,如果要令聞磊閻改變心意,這是他僅剩的機會。
“她沒興趣聽你們的事情。”
“我也不想拿這些事煩她。”沈宜琛說,“但如果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幫我的人,我就會去找她。”
“你考慮好這樣做的後果了嗎?”
沈宜琛很無奈:“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我希望您不要誤會,我不會要求太多,只是希望您能給他一些壓力,讓他不要針對其他人,至于我們之間的事,我會找他解決。”
沈宜琛離開聞氏老宅,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曾露薇已經打過無數電話問他進展如何,等沈宜琛回她的電話,她剛下飛機,正在來找他的路上。
他們很快彙合,曾露薇告訴他,現在葉蓊然在留意聞應琢那邊的動靜,而她心裏着急,所以先來找他了。
她已經很久沒看沈宜琛,看到他的第一眼幾乎說不出話來,沈宜琛安慰地抱了抱她,告訴她,他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到底會怎麽樣。
他得等。
曾露薇問他下一步有什麽打算,沈宜琛疲倦地搖了搖頭,他什麽都不願意再想了。
沈宜琛估計自己來這裏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聞應琢耳朵裏,沒準他馬上就會突然出現在眼前,把他帶回去。
如果是這樣,沈宜琛也沒力氣再跑了。
後來他跟曾露薇分手,本來現在他去哪裏都可以,但心裏還有放不下的事,他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大哥他們,沒想到卻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小城。
隔壁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看樣子大哥還是不在家,應該還是在工地裏。
兩天之後,他才碰見大哥回來。
大哥看見沈宜琛也非常驚訝,他本來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想看到你們沒事之後再走。”
大哥豪爽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這兩天尾款就能下來,還得再忙幾天,把工資發了,就沒事了。”
沈宜琛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沈宜琛看大哥的神态跟他走時也不同了,雖然還是很疲憊憔悴,但精神狀态已經大半恢複了從前的樣子。
“多謝你這麽關心,說好給你餞行的,你等我幾天。正好,大家這段時間都累壞了,給他們做點好吃的補補,估計都饞壞了。”
沈宜琛笑了笑,忽然說:“對不起。”
大哥一愣:“對不起啥?”
“沒能幫到你。”
“嗨,”大哥一擺手,“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麻煩,這些事跟你又沒關系,你又不是神仙,能幫我什麽忙,就是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是哪個龜孫子要搞我,怪邪門的。我們出門在外這麽多年,大風大浪都是見慣的,幸好這次也能逢兇化吉,也托老天庇佑,趕明兒一定去廟裏燒個香,順便去去晦氣。”
大哥看沈宜琛情緒不是很好的樣子,說:“你這趟要是回家了,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就是你要是有空就過來找我玩,無論那時候我在什麽地方,我都會好好招待你的。”
沈宜琛應了,心裏又是感動又是難過。
這次沈宜琛是确實是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雖然他還沒有方向。
他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響起來,像有預感似的,他打了個哆嗦,但當他拿起手機的時候,心卻倏忽平靜下來。
這就是他一直懸着心在等的,他知道聞應琢不會放過他,特別是這次繞過他去找他的父親,等同于在背後捅他一刀,聞應琢也許又會想掐死他。
“沈宜琛,你準備逃去哪裏?”
一聽到聞應琢的聲音,沈宜琛的頭皮就炸開了,腦袋裏嗡地一聲,他以為聞應琢已經在樓下,已經踏上了樓梯,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把他拖出去了。
但什麽也沒發生,沈宜琛的呼吸沉重。
“沈宜琛,你害怕嗎?”聞應琢的聲音有些嘲諷的味道。
沈宜琛忽然回過神來,聞應琢在耍他,他根本沒有來。
“沈宜琛……”聞應琢又沉默了。
沈宜琛覺得今晚的聞應琢跟以前有些不一樣,猜測大概是恨透他想把他弄死的緣故,聞應琢每叫一聲他的名字,他的心就跟着沉一下,這最後一聲名字之後,聞應琢又沉默了,于是沈宜琛就只能懸着心等他的下文。
“我不會來抓你。”
沈宜琛還是緊緊抓着手機,他不敢相信聞應琢的話,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你自己回來。”
他的口吻沉穩而從容,仿佛是在宣布既定事實,一個牢牢握在他掌心的真理,沈宜琛會聽他的話,乖乖地回去。
而沈宜琛差點受了他的影響,他逼着自己冷靜下來,讓自己相信這只是他的心理戰術而已,咬着牙說:“做夢!我絕對不會回到你這種人身邊。”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更加激怒了聞應琢,他一定會想出別的辦法對付自己,但現在看來聞磊閻的手段行之有效,只要聞應琢不會再波及到其他人,他就會一直跟他抗争下去。
他希望待會自己不會親手殺了聞應…
但沈宜琛沒能抗争下去。
三天後,他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如同聞應琢跟他說過的一樣,沈宜琛要自己回到他身邊了。
聞應琢是魔鬼,直到現在沈宜琛還是手腳冰涼的,他精神恍惚,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中,無論他怎麽逃,身後的怪物還是一口将他吞進肚子裏。
他從來沒有成功逃出生天。
此刻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聞應琢是魔鬼,只要想想他的名字,就能讓他渾身發冷。
沈宜琛甚至還沒能跟大哥告別,就匆匆離開了,他得盡快去見聞應琢,他怕聞應琢傷害他的弟弟。
昨天晚上他接到來自家裏的電話,是母親打給他的,開口就是哆哆嗦嗦的一句話:“他帶走了阿涵。”
沈宜琛腦子一懵。
沈母似乎很慌亂,幾乎語無倫次:“你快點回來,阿涵在你們家,他把阿涵帶走,聞應琢,不知道怎麽樣了,說是做客,去學校接他,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沈宜琛當時呆了整整有一分鐘,他的耳畔還有母親的聲音,但他的腦子卻像停止了運作,他成了個木頭人。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母親已經開始哀哀哭泣了:“阿琛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沒有阿涵的消息,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媽,你別着急,”沈宜琛想安慰母親,但他自己的聲音也抖得厲害,“我馬上回來,聞應琢不會對阿涵做什麽的。”
沈母不僅沒有鎮定下來,反而更加慌亂了,她哭着說:“你不知道,阿琛,我心裏猛跳,我有不詳的預感,他還說阿涵跟你長得很像……”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從天而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這是聞應琢說的?”
“我看見他看阿涵的眼神就感到害怕,阿涵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去接他回家,但他們不讓,我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
“聞應琢呢?”
“我們也沒有見到他。你爸爸現在正在想辦法,但是他能想到什麽辦法,他不讓我聯系你,我太擔心阿涵……”
“媽,你別哭了,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我一定把阿涵帶回去。”母親越是慌亂,沈宜琛就越是冷靜。
他知道聞應琢是在威脅他回去,但母親剛才說的那句話仍舊叫他心驚肉跳,他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陣惡心,但聞應琢未必是玩替身游戲上瘾了,他借此敲打沈宜琛的可能性更大,可沈宜琛根本不敢賭。
因為聞應琢是變态。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就連聞磊閻也不一定能制住聞應琢。
看來是聞應琢早得到消息了,沈宜琛一下飛機就有人來接他,他什麽話都不想說,跟着他們上了車。
但車子開了一會,他才發現這不是回家的路,他不知道聞應琢在玩什麽把戲,但是也不想問,直到車子開進醫院停車場。
沈宜琛腦子裏的弦又繃起來了,他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以為自己來遲了,難道弟弟已經出事了,不然為什麽要來醫院?
那些人一路帶着沈宜琛坐電梯,到了醫院病房,沈宜琛心裏着急,越過前面的人,猛地推開了房門。
裏面的人齊刷刷地看向他。
沈宜琛一愣。
他沒有看見沈宜涵。
病床上坐着的人是聞應琢,裏面幾個人應該是他的下屬,手裏都拿着文件,他們似乎正在談論公事,而沈宜琛突然闖進來打斷了他們。
聞應琢把手上的文件遞給他們,其中一人接了過來,然後幾個人紛紛低着頭出去了,也沒敢看沈宜琛一眼,又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聞應琢的臉色蒼白,發絲散亂,比平時更加随意,他看起來是真的像一個病人。奇怪的是沈宜琛腦海裏并沒有他會生病的這種概念,但他現在一點都不關心這個。
“你回來了。”聞應琢說,他似乎很得意,好像他早就料到這個結果。
沈宜琛對他臉上浮出來的無恥的笑意感到惡心和憤怒,恨不得戳爛他的臉。
沈宜琛的雙手緊握成拳頭,他克制着胸口的怒氣,冷冷地問:“我弟弟呢?”
聞應琢好似難以理解他的反應:“為什麽這麽緊張,我只是請他來家裏做客。”
沈宜琛皺緊了眉頭,聞應琢的口吻很輕松,似乎他的心情很愉快。
但是聞應琢的心情越愉快,沈宜琛的心情就越惡劣。
“你對他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
沈宜琛轉身就走。
“他跟你長得很像。”聞應琢在他身後說。
沈宜琛霍然回頭,惡狠狠地瞪着聞應琢,渾身殺氣畢露:“你再說這句話,我就殺了你。”
聞應琢居然笑了一下,眼裏有戲谑的光芒。
他在故意激怒自己,沈宜琛想,他果然是變态。
沈宜琛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似乎不想再這裏呆上一秒鐘。他全程沒有再問一句聞應琢的病情,也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沈宜琛很快回到家,管家迎上來說:“您可回來了。”
“我弟弟呢?”沈宜琛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沈宜涵似乎也聽到了動靜,從樓上又驚又喜地叫了他一聲哥哥,然後飛快地從樓上跑下來了。
沈宜琛看見他安然無恙,心裏的大石就放下來了,又上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生怕他受到了傷害。
“沒事吧?”
沈宜涵搖了搖頭,猶豫地看了管家一眼,小聲說:“他們只是不讓我回家。”
“聞應琢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沈宜涵也很聰慧懂事,知道他緊張什麽,所以說:“我只見過他一次,他好像生病了,一直住在醫院裏,這幾天都是我一個人。”
沈宜琛松了一口氣,揉揉他的頭發,他的弟弟都要比他高了。
“我送你回家,爸媽都擔心死你了。”
沈宜琛帶着沈宜涵往外走,管家卻頗有疑慮,攔住了他:“小沈先生,您剛回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讓司機送就行了。”
誰料,沈宜琛卻陡然發作,厲聲道:“我要親自送我弟弟回家。”
這是他第一次朝着管家發脾氣,他以前連對他高聲說話都不會,管家和沈宜涵都被吓得一愣。
沈宜涵扯了扯哥哥的衣袖,擔憂地看着他。
沈宜琛帶着他就往外走,管家沒敢再攔他。
他們兄弟兩個都平安地回到了沈家,父母都很高興,母親更是喜極而泣,但是很快他們的神情又暗淡下來。
時隔幾個月,他們再次見到沈宜琛,他瘦了很多,也曬黑了很多,眼神沉靜了,卻叫人不安。眼前的沈宜琛一點都不像他們曾經那個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無憂無慮的兒子了,他身上那種玲珑剔透的光芒已經消失了。
父親眼神複雜,沉重地嘆息,母親更是如鲠在喉,他們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都知道聞應琢絕非善類,沈宜琛一定吃了很多苦。
母親拉住了他的手,對他說:“你是不是恨媽媽?媽當初不該讓你跟他結婚,你跟他離婚吧,回家裏來……”
母親已經泣不成聲,沈宜琛心裏也很難受,他一擡頭發現父親也眼睛紅了,他硬生生地忍住眼淚,但喉嚨還是發痛。
“這不關你們的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們不要為我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沈宜琛就要走,可父母的眼神就像他這一走就再也看不見他似的,沈宜琛只好說,我過兩天再回來。
沈宜琛一路把車開到了醫院停車場,但他卻久久沒有下車。
現在已經很晚了,偌大的停車場裏只有他一個人,他耷拉着腦袋,像是疲倦已極,連開車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聞應琢非要他回來,用盡各種手段逼他,甚至不顧自己的身份,簡直執着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沈宜琛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那麽重要,要聞應琢這樣花費時間和精力,他何德何能。
直到剛才來的路上,他終于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在這之前,他們幾乎都沒有提到過程暮予。
他一在聞應琢面前提起,他就生氣,他自然沒有再提;後來每次跟葉蓊然和曾露薇聯系,也都非常倉促,根本沒想起過程暮予。
原來在他逃跑之後不久程暮予就出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難怪聞應琢要揪着他不放,因為正主又走了,他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宜琛。
可他為什麽不去找程暮予?
為什麽偏偏是他?
就因為他沈宜琛更好拿捏嗎?
就因為他沈宜琛在聞應琢眼裏只是一個沒血沒肉的工具人嗎?
沈宜琛的眼神越來越陰郁兇狠,他的臉已經隐約扭曲變形了,忽然爆發,他憤怒地砸向方向盤,就像要把一切都毀滅似的,寂靜的停車場因為巨大的聲響而震動,遠處的聲控燈亮了起來。
沈宜琛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眼裏驚濤駭浪般的憤怒與憎恨逐漸平息下來,像蒙上了一層水光似的,他顫抖着吐出一口濁氣,從車上下來。
他希望待會自己不會親手殺了聞應琢。
你是不是得絕症要死了?
沈宜琛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一臉平靜,誰也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麽。他走進來之後就一言不發,靜靜地盯着聞應琢,像要在他臉上盯出個窟窿來似的。
聞應琢正在打點滴,在病房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比白天見到時更加疲憊蒼白,看起來更像是白色大理石雕成的石像了。他見到沈宜琛時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但轉瞬即逝。
沈宜琛的神情不太對勁,聞應琢問:“怎麽不在家裏休息?”
沈宜琛克制着胸口翻湧的情緒:“你要我回來是我要做程暮予還是沈宜琛?”
聞應琢微皺了下眉:“我從來沒有要你做過其他人。”
沈宜琛面帶懷疑和不屑,似乎在探究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忽然用尖刻的口吻說:“聞應琢你是不是得絕症要死了?”
聞應琢沒生氣:“讓你失望了。”
沈宜琛沒理他:“聞應琢,你憑什麽讓我心甘情願地留在你身邊?我現在回來了,但我還會走,你不累嗎?有意思嗎?”
聞應琢面不改色,神色居然很認真:“有。”
沈宜琛覺得他不可理喻,沒準他生病是因為腦子出了問題,他嘲諷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有多狂妄自負,居然會想要一個恨你恨得要死的人留在身邊,你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你逼急了我,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沈宜琛的威脅擲地有聲,他臉上兇狠中略帶瘋狂的神色也更加增強了他的說服力。
“我不懷疑。”
沒想到聞應琢還是不惱不怒,相比沈宜琛的反應,他的态度過于平淡了,平淡到就像在蔑視沈宜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沈宜琛眼睛裏要冒出火光來,但聞應琢還是一臉淡然,沈宜琛不想認輸,他沉默了一會,聲音已經冷靜下來。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個工具,一個花瓶,一個擺設,外面還有大把的選擇,他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