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0)

我長得好看,比我乖順聽話,你讓他們幹什麽他們都會照做。可我不會再聽你的話,我不會服從你,我會跟你吵跟你鬧,想盡辦法反抗你,讓你生氣,讓你頭痛,讓你沒有一天舒坦日子過,難道你沒有後悔過當初選擇了我?”

聞應琢定定地注視着沈宜琛,回答得輕描淡寫,但很篤定:“我不後悔我的選擇。”

但沈宜琛不信他:“嘴硬沒有好處,及時止損對我們都好。”

“我不覺得有什麽損失。”

今晚的聞應琢跟從前很不一樣,他平靜地過了頭,好像無論沈宜琛說什麽都引不起他的波動,沈宜琛不知道他在玩什麽把戲,他幾乎接不住他的話。但聞應琢越是不按常理出牌,沈宜琛心中不詳的預感就越是強烈。

他不由得繃緊了腦子裏的弦,臉上懷疑警惕的神色越來越明顯。

“那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捕獵那樣的快感和刺激嗎?你真是越來越變态了。”

沈宜琛嫌惡地看着聞應琢。

聞應琢的視線落在沈宜琛身上,盡管他現在比平時更虛弱,侵略感和攻擊性也削弱了很多,但他依舊帶給沈宜琛危險的感覺。病弱的狀況出現在聞應琢身上本身就很違和,沈宜琛到現在都不太願意相信他是一個病人,反而覺得他在故意扮演這樣的角色,這也是他卑鄙狡詐的手段而已。

就比如他現在望着他的眼神,沈宜琛依舊覺得自己是被他盯上的獵物,他會在下一刻突然暴起,撕碎他的喉嚨。

“我要沈宜琛。”

他的口吻緩慢而沉着,依舊像命令,有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的每一個字都砸在沈宜琛心上,令他心驚肉跳,沈宜琛忽然感到恐懼,他甚至想轉身就逃。

但他的雙腿僵硬,動彈不得,他覺得自己像是掉入了泥沼之中,沉重地往下墜落,他幾乎不能呼吸了。

這就是聞應琢的可怕影響力,他能憑一個眼神就操縱世人,他是天生的狩獵者,能讓獵物俯首稱臣。但沈宜琛要擺脫他的控制,他要剝離他對自己的影響,盡管這很痛苦,他有種剝離自己血肉的痛楚。

沈宜琛的指尖狠狠地掐進手心裏,疼痛讓他清醒,讓他保持理智。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你要以前的沈宜琛還是現在的沈宜琛?”

聞應琢很感興趣的樣子:“有區別嗎?”

沈宜琛逐漸冷靜下來:“當然有。”

聞應琢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沈宜琛冷冷地看着他:“現在的沈宜琛只會對你說去死,至于以前的沈宜琛……”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能讓時間倒流嗎?”

沈宜琛眼中有種惡意的東西,他在嘲笑聞應琢,而後者的沉默更是讓他感到了快感,他有種對他的打壓和侮辱成功進行了報複的感覺,于是他的笑意愈發殘忍。

聞應琢想要的東西,他得不到,因為那已經被他親手毀掉了。

沈宜琛覺得自己已經擺脫了聞應琢施加于他的影響,所以說話也更加從容不迫了。

“你說你要沈宜琛,可你對他知道什麽呢?你不知道一年前他為什麽跟你結婚,因為他覺得他的人生沒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随波逐流,就算當時是別人向他求婚,他也會答應的。聞應琢,并不是因為你有多特殊,你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只不過那個時候是你而已。如果時間真的能倒流,他一定不會跟你結婚,因為他不會再讓你踐踏他的人生。”

像聞應琢這種傲慢得不可一世的人,怎麽能接受這樣的侮辱,沈宜琛終于在他臉上看到了愠怒的影子,雖然他壓制着,但他的臉色僵硬,嘴角平直,只是沉默着。

沈宜琛憤怒而疑惑地看着聞應琢:“你憑什麽要沈宜琛,難道你認識他嗎?你不知道他是誰,你不知道他喜歡什麽,你不知道他想要什麽,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你見過他多少種樣子?這些你根本不在乎。你認識的二傳冚家産沈宜琛根本是個陌生人,你憑什麽要求他留在你身邊?”

沈宜琛以為聞應琢要發作了,但他只是沉默着,神色莫辨,除了憤怒還有別的情緒,但沈宜琛不願意去探究。他覺得自己已經說了太多沒有意義的話,他不想再這裏呆下去了。

“以後的沈宜琛呢?”

“什麽?”

沈宜琛先是一愣,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之後,怒極反笑,他居然還敢跟他談以後?

“聞應琢你真是無恥得不可救藥,你以為你想要什麽都可以能得到嗎?我為什麽要把我以後的人生浪費在你身上?你聽着,我會離開你,我會忘記你,我會抹掉你存在的痕跡,我會認識陌生人,我會和別人談戀愛,如果遇到不錯的對象,我還會跟他結婚,我會有正常的生活。聞應琢,你是我人生中的錯誤,但還不算太嚴重,現在糾正還來得及。你傷害過我,但我還沒有被你毀掉,我還可以去愛人,我還可以去追求我想要的東西,你根本就不算什麽。”

沈宜琛他本來想以更鎮靜的口吻說出這些話,但還是越來越激動,心裏像燒着了火,他渾身滾燙,血液沸騰了似的,說出來的話也帶着灼人的溫度。

他臉頰上的痣像是活了似的,似乎在盈盈躍動,他的整張面孔都變得生動,似乎有什麽要從他身體裏噴薄而出。

他的眼眶裏不自覺浮出熱淚,但他咬着牙關忍住,他不能讓眼淚掉下來,他得證明自己說的話,聞應琢根本就不算什麽,他不會為了他掉眼淚。

聞應琢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像是若有所思,但他沒有生氣,他似乎是真的在認真思考沈宜琛的話。

他的反應令沈宜琛感到意外,他說了那麽多冒犯他反抗他的話,現在他應該是想要掐死他了,但他太平靜了,沈宜琛看不懂他的眼神。

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産生了聞應琢或許會放他走的錯覺。

聞應琢問:“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沈宜琛努力地平複着呼吸:“是,你不會懂的。”

“教我。”

沈宜琛一臉驚愕,接着心頭巨震。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在說完這些反抗聞應琢的話之後,他怎麽可能從聞應琢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呢?

然而聞應琢坦然的神情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沒有聽錯。

沈宜琛大腦一片空白,他的喉嚨幹澀,愣愣地問:“為什麽?”

“我要你心甘情願地留下來。”聞應琢一臉理所當然,似乎還覺得他根本不需要問這個問題。

沈宜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簡直不認識聞應琢了,這種事怎麽可能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怎麽可能說出這兩個字?

沈宜琛忽然意識到自己身在病房,他望着聞應琢蒼白的臉色,他身上穿的病號服,以及他右手上正在吊着點滴,他又覺得是他得了絕症。

聞應琢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我沒有得絕症。”

沈宜琛還是覺得一切很反常,一定有什麽事情不對,或者聞應琢真的腦子壞掉了。

但他得抓住一切機會。

“先離婚。”

“不行。”

“分居。”

“我還沒有病得神智不清。”聞應琢的神情有些嘲笑的意思。

沈宜琛也沒有想過聞應琢會真的同意,他們都清楚,如果聞應琢答應了,沈宜琛就會徹底離開他。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突然劃過沈宜琛的腦際,他的面色冷下來,他難以置信自己居然忘記了最淺顯的事實。

他忘記了程暮予。

程暮予是聞應琢年少氣盛事最慘重的挫折與失敗,如今他第二次從他身邊離開,難怪聞應琢已經變得不正常了。他居然沒有再動用暴力脅迫的手段,而是擺出這樣屈尊俯就的姿态,大概是從程暮予的事中得到了教訓,學會了不一樣的方式。

但他得不到程暮予,所以只能用在沈宜琛身上。

難道他該感謝程暮予嗎?

沈宜琛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反而心頭時冷,他永遠都無法擺脫程暮予的陰影,沈宜琛痛恨這一點。

而聞應琢卻不知道沈宜琛的表情為什麽又變成了恨透他的樣子。

你将過一只獅子變成兔子嗎?

那天晚上之後,沈宜琛還是回了聞宅,說不上他跟聞應琢的協商是失敗還是成功,幸好他也沒對聞應琢抱什麽希望。

聞應琢依舊住在醫院,沈宜琛沒有問過一句他的病情,但是有人告訴他。管家總是看似不經意地在他面前打開話匣子,先生的胃病是突然發作的,來勢洶洶,痛得他臉色發白直冒冷汗,他這麽多年也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那天真是把他吓壞了。醫生建議先生靜養,估計還得半個月才能出院。

沈宜琛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情。

管家又說,小沈先生你突然失蹤可把先生急壞了,先生以為您出事了,四處找你,覺也顧不上睡,飯也顧不上吃,幾乎是方寸大亂了。他那段時間太辛苦了,我看着都揪心,先生這才病倒了,幸好小沈先生您平安回來了。

沈宜琛在心裏冷笑,他這是在責備他害聞應琢生病了。但他表面上依舊不為所動。

聽管家唠叨得多了,沈宜琛幹脆連樓都不下了。

管家每天都會去醫院給聞應琢送滋補湯,他每次出門前,都會先告訴沈宜琛一聲,然後在門口站着等上一會。

沈宜琛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假裝不知道。

沈宜琛跟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睡睡,就是不問一句聞應琢,自然也沒有去看過他一眼。

後來管家退而求其次,回來就說先生又問起了他,問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沈宜琛說沒什麽好說的。

結果自然是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

半個月之後,聞應琢要出院了,管家又撺掇沈宜琛去接聞應琢,還說先生一直在等他。

沈宜琛安坐如山,八風不動,管家見沒說動他就先一臉為難地退下了,但實際上一直在留意沈宜琛的動靜。

沈宜琛剛一起身,他立馬過來,說司機已經備好車了。

沈宜琛往樓上走去,冷冷地說,我不出去。

就算沈宜琛不去接他,聞應琢還是回來了。

聞應琢生病之後有了更多的時間呆在家裏,有時候沈宜琛以為他不在,但其實他還在家裏。他的下屬因為工作緣故常常會過來,他們看見沈宜琛,就會恭敬地點頭致意。

沈宜琛沒必要對他們擺臉色,态度還算親切,看見他們忙碌,也會叫人準備茶點給他們。一開始他們誰也不敢下去,因為聞應琢就在面前,他們都下意識地嚴肅,誰也不敢放松。

不過管家一說是小沈先生的意思,聞應琢就會揮揮手,讓他們先休息一會。

下屬們都松了一口氣,開朗些的會主動跟沈宜琛搭話,然後發覺他很好相處,氣氛就緩和一些了。但沈宜琛從來不會過問他們的公事。

後來聞應琢從樓上下來,他們又都噤聲了。

沈宜琛有些不快,聞應琢要喝咖啡,沈宜琛看見了,本來是不想管他的,但是沒忍住,奪過他的杯子,不耐煩地道:“又想回醫院嗎?”

聞應琢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卻很不以為意,也沒跟他争。

下屬都紛紛轉頭,裝沒看見,恨不得自己根本不在這裏。

沈宜琛都要以為聞應琢是故意的了。

聞應琢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搭在沈宜琛的肩上,後者的肩一沉,他看一眼肩上的手,會找機會不着痕跡地躲開,但不會在人前發作。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他們的相處模式很像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他們不提從前的事,也會說一兩句,但無關痛癢。

原本以為聞應琢生病之後會忙碌得不可開交,但他居然還有時間拿來休假,沈宜琛沒有拒絕他的邀請。

他們駕游艇出海,天氣很好,波平浪靜,海面上波光粼粼,迎面而來的海風令人心情舒暢。

他們只在婚前這樣出來過,那時候聞應琢還教他駕駛游艇,婚後就再也沒有了,大概是因為聞應琢覺得既然結婚了,目的就達成了,就不需要再花費精力了。

沈宜琛想起聞應琢婚前假模假樣地追自己,雖然表面上裝得彬彬有禮,背地裏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不耐煩,不由覺得好笑。

“笑什麽?”聞應琢捕捉到了他嘴角幾不可覺的一點笑意。

沈宜琛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聞應琢的恢複力驚人,前幾天還躺在病床上,打着點滴,面色蒼白,現在已經看不出一點生過病的影子了。現在他的幾乎跟第一次帶沈宜琛出海的時候一模一樣,比起平時西裝革履運籌帷幄的模樣,眼前這副随意不羁的樣子似乎縮短了距離感,就是在這樣的錯覺之下,沈宜琛曾經以為自己觸碰到了真實的他。

上天如此偏愛他,給他威風凜凜的權勢,給他睥睨衆生的驕傲,還要給他一張英俊非凡的面孔,這樣一個人确實擁有令人驚心動魄的力量,他或許真的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可惜這張面孔再不會讓沈宜琛怦然心動。

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再也不會走近他。

聞應琢或許也看出了他的神情不對,眼神也逐漸變了,沈宜琛不想暴露太多,他正要轉頭,聞應琢忽然伸手撫向他的臉,阻止了他的意圖。

沈宜琛臉上露出驚詫之色,而聞應琢只是捧着他的臉,凝視着他,他的動作很輕,幾乎跟海風一樣輕柔。他的眼神令沈宜琛感到不安。

沈宜琛忽然偏頭,躲開他的手。

聞應琢的眼神讓他想起他向自己求婚時的場景,那個時候聞應琢的眼神也是近似于這樣的,他感覺到聞應琢似乎想吻自己,于是他躲開了。

氣氛驟然冷落下來,誰也沒有說話,他們頭頂似乎有什麽沉沉地壓下來。

沈宜琛扭頭看着海面,任海風吹亂他的頭發,他能感覺到聞應琢的視線還落在自己側臉。

沈宜琛唇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他若無其事地看向聞應琢:“你不是要我教你嗎?”

聞應琢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看他纖長的睫毛覆蓋下眼睛裏的光芒,看他臉頰上的淡痣,看他唇角微笑的弧度,籠罩在他眉間的陰雲似乎散去了,有一種讓他回到很久之前的感覺,沈宜琛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他笑過。

聞應琢忽然對他接下來的話有所期待。

“你要重新追我,”沈宜琛一笑,“在這之前,你剛才的行為只能算性騷擾,是要被我揍的。”

于是凝滞的氣氛又重新開始流動,沈宜琛笑了,聞應琢的臉上也就洩露出一絲笑意。

沈宜琛這樣說倒不是因為他對聞應琢還沒有死心,只是他還沒摸透聞應琢的心思,這對他來說,或許是試驗或許是游戲,他要玩,沈宜琛只能陪他玩下去。

他們重新成雙出現在公衆場合,引起了不小的波動。外界對他們的情感走向一向是衆說紛纭,前度多了一個程暮予,更是鬧得沸沸揚揚,之前還說他們要離婚了,但如今似乎比之前更加親密,總而言之,他們的婚姻真是迷霧重重,撲朔迷離。

如果程暮予确實曾經介入在他們之間,那麽他現在也落荒而逃了,在那些曾經打算看沈宜琛笑話的人眼裏,沈宜琛攜手聞應琢就是在趾高氣昂地炫耀他的勝利,但他們也無可奈何。

而知道內幕的人,比如葉蓊然和曾露薇,也看不懂他們現在是怎麽回事。

曾露薇悄悄把沈宜琛拉到一邊,問:“你們現在什麽情況?”

“沒情況。”

“這是鬧的哪一出?”

沈宜琛淡淡地說:“他在追我。”

曾露薇目瞪口呆,懷疑自己聽錯了,沈宜琛露出無奈的笑容。

曾露薇實在想象不到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但她想起聞應琢看沈宜琛的眼神,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可還是覺得非常匪夷所思:“他不是真的轉性了吧?”

沈宜琛看向遠處正在與人交談的聞應琢,就算在富麗堂皇的水晶燈之下,身處濟濟人群之中,舉止優雅高貴,言笑晏晏,但仍舊眉眼桀骜,隐約顯露鋒芒,他身上的壓迫感和侵略性依舊令他淩駕于衆人之上,他是兇殘而危險的肉食系捕獵者,他天生如此。

沈宜琛意味深長地說:“你見過一只獅子變成兔子嗎?”

曾露薇詫異地看着他:“你不打算留下來?”

沈宜琛說:“我要離開他。”

“他會放你走嗎?”

沈宜琛笑:“反正我現在沒別的事好做,等等看吧。”

曾露薇面露擔憂,猶豫地說:“他這樣,你很危險。”

沈宜琛漫不經心地說:“還不都一樣。”

曾露薇全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她也沒有辦法幫助沈宜琛,也只能做個旁觀者看他們會如何發展下去,她只希望結果不會太慘烈。

但她的神情似乎洩露了什麽,聞應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再看沈宜琛,還是神色如常。

但聞應琢卻敏銳地感覺到,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沉默着坐車回家,跟以前一樣,各自分坐兩邊,泾渭分明,許是都察覺到氛圍不對勁,誰都沒有說話。

沈宜琛假裝累了,頭側向車窗那邊,閉上眼睛假寐,但他能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更不能睜開眼。

沈宜琛閉上眼睛時,睫毛安靜地伏在眼下,側臉的弧度顯得柔和溫順,時明時暗的光線間或照亮他的臉龐,但聞應琢看不見他右頰上像小星星一樣的那顆痣。就像他對聞應琢隐瞞了什麽一樣,他的臉給人一種天機不露的感覺。

即使現在沈宜琛就在他身邊,即使他對他松了口,即使看起來他給了他機會,但聞應琢還是有種沈宜琛正在默不作聲地遠離他的感覺。

忽然沈宜琛感覺手被什麽碰了一下,他的手指被勾住了,是一種溫暖幹燥的觸感,卻有些試探的意味,他意識到這是聞應琢的手。

他沒有睜眼,而是裝作無意識地縮回了手,那種觸感便消失了。

到頭了。

跟以前一樣,他們晚上并不睡在一起,聞應琢是偶然發現沈宜琛失眠的。

已經淩晨了,沈宜琛還在看電影。屏幕的光投射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冷光,電影裏的人物正在大哭大喊,而他眉眼不動,毫無波瀾,淡漠的神色中帶着點厭倦的影子。

聞應琢走到他身後:“睡不着?”

沈宜琛的眼睛還是盯着屏幕,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聞應琢就在他身邊坐下來。

沈宜琛轉頭看了他一眼,但什麽都沒說。

他看的是個爛俗的愛情電影,男女主剛才還在互相謾罵,惡毒地詛咒對方,但分手之後卻還是對對方念念不忘,于是又開始向對方靠近,全片最感人至深的場景是他們在雨中擁抱接吻,那種瘋狂和忘我就像離開了這個人自己會死掉一樣。

沈宜琛忽然說:“我看不懂。”

聞應琢看着他。

沈宜琛直視着前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愛情電影,沒有道理,不講邏輯,傷害、侮辱、掠奪、侵占,失去理智,變成瘋子,詛咒對方出門被車撞死,拿着刀想捅進對方身體裏,掐着對方的脖子想殺了他,如果這其中有一星半點的愛的話,又怎麽會這樣對對方?奇怪的是,他們最終都會選擇原諒,然後走向皆大歡喜的結局。現實不是這樣的,恨永遠會淩駕于愛之上。”

聞應琢安靜地聽他說完,只是說:“別看了。”

其實誰都不在乎屏幕上的劇情了,沈宜琛直愣愣地看着聞應琢:“我做不到。”

影片已接近尾聲,抒情歌伴随着男女主愛情故事的回憶響起,屏幕上閃動的光投進沈宜琛的眼睛裏,他的神情倔強又執着。

聞應琢望着他,面孔沉郁,臉部輪廓被光影勾勒出冷硬的線條,堅不可摧似的。

“從前發生的事總是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半夜醒來還以為自己被你關在房間裏,你用那條鐵鏈子鎖着我,讓那條毒蛇咬我,我不敢睡覺,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覺得還是在被你囚禁着,聞應琢,你掐着我的脖子,讓我喘不過氣來。”

聞應琢說:“以後不會了。”

但這對沈宜琛來說還不夠,他說:“你能不能給我一點空間?”

沈宜琛緊緊地盯着聞應琢,後者沉默着,他們兩個人都知道他在要求什麽。

影片已經停止,聲音也消失了,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他們像是進入了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在昏暗中,只能看見對方的臉部輪廓和發亮的眼睛。

良久,聞應琢動了,他傾身在沈宜琛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吻,說:“睡吧。”

沈宜琛愣在那裏,聞應琢已經起身出去了。

第二天沈宜琛就搬出去了,說是搬,其實什麽都沒帶,他只是離開了那裏,回到了父母家。

他一回到家,父母就問他聞應琢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

沈宜琛搖頭。

他們又問他是不是要跟聞應琢離婚了,沈宜琛說,還在跟他商量。

父母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憂心忡忡地問,他是不是不願意?

沈宜琛說不是,他沒有反對。

父母舒了一口氣,但是很快就發覺事情不對勁。

家裏頻繁收到聞應琢送給沈宜琛的禮物,他這種架勢令人想到他們婚前。

他送來的花和禮物,沈宜琛都沒有看一眼。

沈母問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沈宜琛說,他要送就讓他送,不要管他。

沈母說,你不要對他回心轉意,你已經吃了那麽多的苦了,他不是好人,不管他做什麽,我和你爸爸都不會同意你們再攪在一起。

沈宜琛說,我不會。

沈宜琛聽出母親的意思,無論聞應琢用什麽手段,他們都會保護他,他心裏很感動,但他覺得聞應琢暫時應該不會做什麽,他也清楚家人和朋友一向是沈宜琛的底線。

沈宜琛正在忙其他的事情,沒有空留心聞應琢的事,他雖然搬出來了,勉強實現了和聞應琢分居,但看他的勢頭,他不太可能會松口離婚。何況聞應琢也知道他有些欺騙了他,他怕不會有那麽好的耐性,他畢竟還是聞應琢,沈宜琛無法估計他又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只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他偶爾也接聞應琢的電話,跟他平靜地說幾句話,并不直接拒絕他的邀約,但從來沒有一次真正再去見過他。

他在挑戰聞應琢的耐心和底線,又或者,讓聞應琢意識到一切已無轉圜的機會。

聞應琢的耐心告罄是在那天晚上,沈宜琛再次拒絕跟他見面。

聞應琢冷冷地诘問他:“你說的教我,就是不給我任何機會?”

沈宜琛沉默了兩秒,然後才答應了他。

他走出去就看見了聞應琢的車,他對聞應琢說:“我不帶你進去了,他們都不想看到你。”

今天聞應琢送的花是百合,他現在都不像以前一樣盡是送卡特蘭了,玫瑰百合芍藥小蒼蘭郁金香,什麽都有可能,他可能是猜不中沈宜琛的喜好吧,他送到家裏來的,他都叫母親扔掉了,從始至終沒有看過一眼。

沈宜琛看着那素淨潔白的花瓣如此嬌嫩,像是承受不住碩大的花朵,纖細的花梗優雅地低垂着,勾出如美人頸項一般誘人的弧度,花心幽幽地散發着香氣。

挑什麽不好,偏偏是百合,最不合時宜的花朵。

沈宜琛接過花束,只是看了兩眼,就毫不留戀地扔進了垃圾桶。

他雲淡風輕地對聞應琢說:“其實我花粉過敏。”

聞應琢的視線落在沈宜琛的手上,後者現在已經沒有戴戒指了,沈宜琛也留意到了他的視線,但他沒有掩藏,聞應琢沒有說什麽,他的臉色很平靜。

原定的安排是去吃晚餐,但在去餐廳的路上,沈宜琛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要司機把車停在路邊。

沈宜琛告訴聞應琢:“我不想跟你去那些五星級餐廳吃飯,太過拘束了,讓我很不舒服。”

聞應琢問他想去哪裏。

沈宜琛眨了眨眼,一副秘而不宣的樣子,又看着聞應琢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當然是覺得好笑的,他帶聞應琢去的是跟後者的身份完全不相符的地方,沈宜琛肯定聞應琢這輩子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他帶着聞應琢去了路邊的大排檔,環境油膩又髒兮兮的,就在街邊擺開坑坑窪窪的小桌子和褪色塑料凳,一切都看起來很廉價,面前就是車流喧鬧,人來人往,毫無隐私,毫無體面可言。

各種各樣的人都混在一起,耳邊充塞着各種刺耳的噪音,但他們都旁若無人。

沈宜琛想聞應琢從小接受的高雅的上流禮儀應該會讓他無法忍受眼前的景象,帶他來這樣的地方,近似于侮辱了。誰都知道聞應琢跟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因此沈宜琛帶着聞應琢出現的時候,旁人好奇而驚訝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他們的眼神粗俗而放肆,間或夾雜着一點都不小聲的竊竊私語,無禮地探究着他們的身份和來意。

他帶着他進入這個陌生世界,沈宜琛想從聞應琢臉上看見不适和嫌棄的神情,但他卻很淡然,在衆人火熱的目光中顯得很淡漠,他跟在沈宜琛身後落座,當然他還是有些不習慣的,雖然他裝得從容不迫,但沈宜琛還是發現他遲疑了,手也盡量不碰到那油膩的桌子邊緣。

他鎮定地回望沈宜琛,就像完成了他給他的挑戰一樣。

沈宜琛挑了下眉,興致勃勃地點完了菜。

上菜很快,一句話也不多說,重重地往面前一放,盤子都是油膩膩的。盤子裏是紅彤彤油汪汪的一片,油重料多,煙火氣、油煙味和一股辣味混雜在一起,直擊鼻端,足以飽口腹之欲,卻難登大雅之堂。

聞應琢不動聲色地微皺了下眉。

他們提供的餐具也令人心存疑慮,碗口有瑕疵,碗底有一點不知是什麽的污漬,一次性筷子感覺很低廉,而聞應琢是絕對不會去碰這些東西的。

但沈宜琛毫不介意,用店裏提供的渾濁茶水沖洗了兩人的碗筷,他做起這些來輕車熟路,聞應琢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面前的碗,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

沈宜琛津津有味地吃菜,他一直覺得像這種大排檔的飯菜都不會太難吃,果然如此,但滋味總不及他在小城吃過的那些。

沈宜琛看向聞應琢,眼裏有戲谑的光,聞應琢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碗筷上,卻還是沒有動。

沈宜琛又問:“你不試試嗎?”

聞應琢雖然還是不動聲色,但眼神深邃而銳利,沈宜琛已經從他的眼裏看見了糾結之色。

可沈宜琛仍舊盯着他。

他以為聞應琢會放棄,或者生氣,因為沈宜琛就是在為難他。

周圍人聲嘈雜,煙氣騰騰,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而他們兩人卻相對無言,十分安靜。

還是沈宜琛先放下了筷子:“算了。”

他想起聞應琢的胃病剛好,硬逼他也沒有好結果,他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看,聞應琢,又多了一件你做不到的事情。”

聞應琢的臉色不太好看:“這不能證明什麽。”

沈宜琛沒有反駁他,說:“我沒胃口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大排檔,離開喧鬧的人群,他們站在街頭,似乎沒別的地方好去。

沈宜琛說要回家,但是拒絕了聞應琢說要送他回家的建議,他說想自己走一走。

聞應琢便陪着他走,但是誰也不說話,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們走到一個路口,沈宜琛突然停下來,不再往前走了。

“到頭了。”沈宜琛說。

結束了,聞應琢。

沈宜琛說到頭了,這條路到了盡頭,他和聞應琢的關系也到了盡頭。

他知道聞應琢懂。

聞應琢的眼神黑沉沉的,壓得他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其實今晚他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現在只不過變得更加明顯了。

沈宜琛勉強地彎了彎嘴角,盡量以輕松的口吻說:“你想聽真話嗎?”

聞應琢知道又要從他那張嘴裏聽到不想聽到的話了,但是他無法再阻止他:“你想說什麽?”

“我再告訴你一件關于沈宜琛的事。”

聞應琢盯着他。

“如果他不喜歡你一個人,他不會收下這個人的禮物,不會跟這個人約會,也不會讓這個人送他回家,事實上,他不會給他不喜歡的人任何機會。但是我還是出現在了你面前,你知道為什麽嗎?”

聞應琢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因為你是聞應琢。”沈宜琛說,“我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麽事來,我很怕你再傷害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坦率得令人心驚,他簡直就是在直說他是在聞應琢的脅迫下才跟他出來的。沈宜琛并不是自願的,因為聞應琢劣跡斑斑,他對他有所顧忌,在這樣的情況下,聞應琢的追求就是個笑話,這場約會的性質就變了,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立場。

但聞應琢的反應很平淡:“我不會再動他們。”

“這一次希望你說到做到。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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