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寫在前面的話:

《軍區大院》2012年4月開坑,中間因為各種事情斷斷續續,停停寫寫,謝謝讀者們的等待。以此文紀念我從小長大的這個軍區大院。

在這個軍區大院,沒有不知道單軍的。

單軍是單司令的兒子。在這個軍區,司令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已經出嫁做了媽,成不了氣候。這太子黨裏,最大的自然就成了單軍了。

單司令升遷的速度快,趕不上他兒子成名的速度。打小,這院子裏就沒有不知道的,單家出了個轉世猢狲,皮得上了天,精得像個鬼,誰惹了他誰倒黴。誰家的誰被他捉弄了,誰家的誰又被他欺負了,這一筆筆爛帳要都細算起來,軍管處的報告紙都不夠用。院裏甭管比他大的還是小的男孩兒,都跟他屁股後頭聽號令,到處胡瘋亂鬧,要不是忌憚他爺爺和他老爸的面子,單家的門檻早退休幾回了。連大院裏的兵都怕這混世魔王,最猖狂的時候,單軍能逼着這些解放軍叔叔倒過來叫他哥。

可畢竟是司令的兒子,單軍再無法無天,誰敢說什麽?

一年一年過去,單軍在一片天怒人怨中漸漸地長大。輪到要考中學的時候,家家憋着氣,就等着看單家的好戲。

你兒子不是能耐麽,看這回不能耐進33中吧。

33中是這學區最爛的一所中學。說好聽點是中學,說難聽,那就是未來痞子流氓的搖籃。這也怪不得學校,在當年小升初考試也激烈得跟擠大學似的,淘米過篩,篩下來的人家不要的,也總得有地兒去啊,就全歸了這兒。軍區和33中就在一條馬路上,所以“不好好學習你就等着進33中吧”,是軍區裏上小學的孩子聽到最多的恐吓。天不怕地不怕如單軍,也打小就知道要進了這地方,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

那時候還不興什麽走後門,部隊子弟要是讀不好書,大多就是送去當兵。

但是單軍六年級那年,不知中了什麽邪,忽然轉性肯讀書了。然後小升初那場考試,又不知中了什麽邪,居然讓他考出了個語文數學兩門197分的高分。一點異議沒有,直接劃進市重點。

打那起,單軍成了榜樣,成了神話。

單軍的長相,在還沒暴露出他惡劣本性的年月裏,是曾經讓院子裏阿姨嬸嬸好不喜歡過的。“瞧這小臉長得,跟他爸真像。”這等于是誇了單軍了,要知道當年三十多歲的單副參謀長,在軍區裏是公認的一棵樹,私底下女兵都叫他“唐國強”,雖然長得和當年那位年輕英俊的明星其實并不像,但是迷人的程度大概是可以媲美的。

單軍長到十七八歲,按照院裏那些還記着他小時候幹過的壞事兒的大人背後的話,那長得叫“人模人樣”。單軍身條子繼承了他爺爺和他爸的好身架,又高大又挺拔,寬肩,緊腰,長腿,天生的軍人架子,臉比他爸年輕時候還英俊,可骨子裏就沒有單司令那一身的正氣,偏偏帶出點兒壞,帶着痞,偶爾揚起眉毛那麽霸道地一笑,按那時候的新潮審美,那叫一帥,忒帥,走在路上,特招姑娘女娃們的眼光。

單軍小學就開始收情書,初中時候女生為他揪着頭發打架的都有,到了高三,女朋友都換過幾茬了。你說他壞吧,他那股子邪氣痞氣偏偏趕上了好時代,就剛崇尚個性解放的時髦理念裏,女孩兒們開始明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就非迷戀這樣兒的,所以單軍在感情問題上那是無往不利,只要他看上的,就沒到不了手的。

“林紅玉!”

單軍和他院裏幾個狐朋狗友倚着自行車抽着煙,看着家屬區路上袅袅婷婷走來的一個姑娘。

姑娘老遠就看見他們了,故意似的矜持地在他們的注目下走來。等她到了面前了,單軍眯着眼睛喊她。

林紅玉白了他一眼,沒搭理。

“裝什麽呢,沒聽見啊?”

單軍懶洋洋地瞅着她,目光肆無忌憚地往她高聳的胸脯上掃着。

“誰愛搭理你啊。”

林紅玉高傲地說,腳步卻慢了下來。

林紅玉是大院子女裏公認的一朵花,從小外號就叫小林黛玉。要說這院裏的名氣,男孩兒屬單軍,女孩兒就屬她。她家陽臺底下天天有男生騎着自行車轉悠,喊她名字約她出來,林紅玉誰都不搭理。

“你不愛搭理我,你走這麽慢啊?”

單軍笑得邪氣。一幫哥們都輕佻地笑起來。

“單軍,你煩不煩,有本事別再到我家樓下來,特讨厭。”

林紅玉那聲“特讨厭”用足了腔調。

去她家樓下的男生天天有,可單軍還真就只去過一次。那次單軍帶着五六個人騎着車在她樓下,大聲地喊她名字,流裏流氣地吹口哨,林紅玉躲在窗口,偷偷張望單軍迷人的臉龐,強健的肩膊,看着單軍潇灑地騎着車揮着手說“走!”帶着人風一般地騎車遠去,她失落……

“行呗,不去你別哭鼻子。”

單軍逗她。他知道林紅玉的心思。

“……誰在乎!”

林紅玉漲紅着臉冒了一句,在男孩兒們的起哄聲裏走了。

“軍哥,收了她得了!看人對你那勁兒!”

大飛挺羨慕。

“她?也就逗逗玩兒吧。”

單軍知道林紅玉對他有意思,單軍可對她沒什麽興趣,頂多就是随大流逗着玩兒。他剛換的女朋友,比林紅玉漂亮。

“劉豐那小子,還欠着明子一頓收拾呢。”

于征說,說回了正事兒。

“那小子是特狂,他媽早看他不順眼了。”

大飛說。明子是單軍團夥的弟兄,和人結了梁子。

“當咱軍區大院兒是死的?操,敢對咱們的人叫板。”

這幫個個都是部隊大院的少爺黨,哪個不是從小橫到大的,一起上的軍區幼兒園,一起上的馬路對面的小學,中學就算不一樣放學了照樣抱成團,那是穿開裆褲就結下的戰鬥交情,能不鐵?惹上一個,就是惹上全體。

“行了。”

單軍慵懶地整了整皮帶,扯了扯。

“整死丫的。”

當天下午,單軍帶着這幫部隊大院的幹部子弟,讓劉豐等人明白了什麽是“當咱軍區大院兒是死的?”

打架對單軍來說,正常,跟吃飯睡覺一樣正常。以他為首的這夥兒人,特別抱團,只要軍區大院裏有哪個在外頭受了欺負,就等着被整個一團體的人呼啦而上整治,這幫部隊大院子女和那些官二代小開不一樣,既驕橫又手狠,不管是單打獨鬥還是團體作戰都敢硬碰硬,打了架犯了事兒家裏也有頭有臉的啥都能擺平,就這夥人,誰惹他們?

所以單軍是狂,真狂。

七八輛載譽歸來的自行車浩浩蕩蕩回了軍區,個個是得勝回朝的得意。為哥們出了氣,單軍一痛快,帶上了新女朋友劉小婷和一票男男女女,進軍區大院兒玩玩兒。

劉小婷被單軍帶進那警備森嚴的軍區大院門的時候,是陶醉的。

這是她經常路過,卻連多張望一眼那些荷槍實彈的哨兵、往裏面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地方。現在她看着別人被攔在崗亭外面登記、打電話、等候接領人,而她坐在單軍的自行車上,旁若無人風風光光地徑直進了軍區的大門,威嚴的哨兵向他們行注目禮,她産生了一種優越感,一種非常滿足的虛榮心。

“你們這院兒真好!……”劉小婷興奮地四處看着。“……真大!”

看着大院裏縱橫寬闊的林蔭大道,大禮堂、練兵場、建得像個宮殿似的大院食堂、比外頭小公園還大的花園亭臺、溫室泳池,還有一列列走過的巡邏兵,這些男女青年羨慕着驚嘆着。單軍見慣了這些院外的孩子這些羨慕,任劉小婷帶着個相機到處拍照,有巡邏的兵看見了要來阻攔,部隊大院有規定,不許拍照,可看到是單軍,就什麽也不說了。

“這就算好了?帶你去個地方。”

單軍帶着他們,從偏門進了辦公區。

這個軍區機關分成兩大部分,司令部和政治部。辦公區和家屬區之間有好幾道門隔着,分別有哨兵站崗,平常是不允許家屬進入辦公區的。

可單軍帶着這幾個男孩女孩,大搖大擺地從哨兵面前進了森嚴的辦公區,沒人攔他。單軍一直把他們帶到最深處的司令部樓。

這司令部樓歷史悠久,大有來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民國時是國民黨的政府參議院,孫中山籌備就任總統時辦公的地方,法國宮廷式建築,鐘樓城堡,氣派莊嚴。據說這是全軍軍級機關最美的建築。樓內有一個歐式的露天庭院,長廊拱柱,碧草繁花,因為民國風情濃郁,在不少電影裏取過景亮過相。

以前常有家屬區的小孩兒偷着來玩,所以後來把幾道門都鎖了,外人一律不讓進。單軍知道劉小婷就喜歡這種小情小調的地方,這座樓就跟他自個兒家似的,別人不知道怎麽進,他能不知道?

“真美!”劉小婷一進去就迷醉了,驚呼。“單軍,你真棒!”

“可這兒能進嗎?沒事兒吧?”

四周的靜谧、莊嚴,鎖着的道道重門,讓劉小婷有點不安。

“我在這兒,你怕什麽?”

單軍懶洋洋地說。

劉小婷崇拜地望着他。她就喜歡他這股子高幹子弟的做派。

一群男女在草坪上嘻鬧開了。單軍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被劉小婷含情脈脈的眼光籠着。單軍早就習慣了這種眼光,在他眼裏,這些漂亮妞兒骨子裏都一個樣,忒容易就搞定了。

正在鬧着,一扇門忽然打開,進來一個衛兵。

一夥人一下靜了下來,看着他。

衛兵穿着軍風衣和高筒靴,背着槍。看裝束,是警衛崗哨。

“同志,這裏禁止進入,請出去。”

他嚴肅地說。

一群男女不吭聲了,瞅着單軍。

“沒事兒,我帶來玩兒的。”

單軍倚着柱子,眼皮都沒擡。

哨兵擡起臉,軍帽下的眼睛看向單軍。

“請出示你的證件。”

單軍一愣,旁邊大飛和于征都忍不住直樂。單軍在這大院兒裏長了十七八年,還是頭一回碰到問他要證件的兵。

單軍擡起眼皮掃了那兵一眼,眼光在那張陌生的臉上打量了幾圈。

“你是新來的?”

這軍區的老兵,沒有不認識單軍的。

“請出示證件。”

哨兵冷峻地重複。

大飛過來了,驕橫地:

“認識這是誰嗎?不認識就叫認識的人來。這沒你事兒,站你的崗去。”

那做派全寫臉上了:他們這就是幫大院子弟。

“對不起,請配合。”

哨兵毫不動容,連聲音都沒有起伏。

“我靠……這是司令員的公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叫你們連長回去給你上上課!”

大飛火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麽沒眼色的兵。

“非軍職人員入內,請去崗哨登記。同志,這裏禁止拍照,你的相機請送交崗哨檢查。”

哨兵看見有人在拍照,說。

“你……!”

于征那幾個幹部子弟收斂了嬉笑,看着那兵,像看外星人。

“算了算了……單軍,咱們走吧。”劉小婷怯怯地拉了拉單軍的袖子。

“我要是不去呢?”單軍沒理劉小婷,瞅着那哨兵。

“請配合。”

單軍盯着他。他覺得有意思,特別有意思。

“怎麽回事兒?”

警衛連有人注意到了這兒的動靜,穿門過來了。一看見單軍,連忙熱情地招呼:“喲,軍軍,是你啊!”

“高連長,你的兵問軍哥要證件呢!”大飛陰陽怪氣。

“回去,執勤去!”高連長一看這架勢,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趕緊吩咐那個哨兵。

“新兵,剛來的,不了解情況。行了,軍軍,這你同學啊。你們玩兒!”

高連長陪着笑臉。單軍那背景,別說只是來中庭坐坐,就是在這樓裏大吵大鬧掀翻了天,估計除了他老爹自己,也不會有人出來吭一聲。

單軍直起腰,撥開高連長,走到了那個兵面前。

單軍個子高大,他離那兵很近地站着,那兵竟然也不比他矮。兩人面對面,互相對視,單軍盯着那雙帽檐下的眼睛。

“你叫什麽?”

單軍問。

“周海鋒。”

哨兵回答得不卑不亢。

單軍打量着他軍帽下那張臉,那雙眼睛。

“行。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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