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個高臺上的逆光剪影,像一把鋒利的刀刃,反射在單軍的眼睛裏,單軍的眼瞳在收縮。

他盯着他,聽見胸腔裏,心髒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血流在加速、沸騰,奔騰向全身的血管。

單軍全身燒灼,像從來都不認識這樣一個人。

那不是那個向他要證件的哨兵,那個在廚房油煙裏做飯的勤務兵,那個沉默寡言面對他的挑釁只會忍耐的兵……

戰士們站起來激動地吶喊着。在蹦跳的唐凱身邊,單軍始終坐在地上。

比賽還在繼續,任務還在完成。然而結果,已經不再重要。

他的目光牢牢追随着那道身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鋒利的薄片,剔進他的血肉……

夜晚的營地,一個黑影走在空曠的訓練場,靠近了流動哨位。

“站住,口令!”

“獵鹿!班副,是我。”

唐凱嬉皮笑臉地過去,周海鋒背着槍,正在值夜哨,唐凱是來找他說話的。

“睡不着,找你聊聊。”

“瞎溜達什麽?白天還沒累夠。”

“還有人也睡不着啊。”唐凱向訓練場方向努了努嘴。

黑魆魆的訓練場那頭,就是特障場。星光下遠遠的有人影在跑跳,越障,混在黑暗中,動靜透過萬籁俱寂的營地,遠遠傳來。

“好幾小時了吧,這是打算練到天亮呢?”

唐凱感慨地說,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遞給周海鋒。周海鋒搖頭,唐凱自己點上了,眯着眼,遠遠看着單軍。

單軍熄燈後就在場上練着。他跑遍了全程項目,在原點坐着喘氣。過後,按表計時,從頭再跑。

“他這是受你刺激了,在跟自個兒彪勁呢。”

唐凱看得清楚,白天那場比賽,給單軍刺激不小。

“這帥哥兒,真有意思。”唐凱笑着說,目光欣賞地跟着遠處的黑影移動,“我喜歡。”

周海鋒看了他一眼,唐凱也和他眼神相對。

唐凱知道周海鋒明白他的意思。

唐凱是個活得明白的人。年紀不大,可過得清醒。唐凱高中就看明白了自個兒,當兵前在學校就有過一段,在那個年頭是異類,可也坦蕩。新兵連,他認識了周海鋒,向他表白過。唐凱當時對周海鋒說,你不接受,沒關系,我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不拿異樣眼光看我,就算我謝你。

唐凱是潇灑,但人都會傷心,失戀了都會難受。他們這樣的人,在不了陽光下,唐凱喝了酒倒出心裏的苦水,周海鋒沒看他自己難受,說了自己。他說,沒有誰看不起誰,眼光是別人的,活法是自己的。

唐凱記住了這句話。他是個灑脫的人,從此和周海鋒做哥們。

現在在這兒,他喜歡單軍。他第一眼見到單軍,就驚豔,他喜歡他一身的桀骜不馴,還有又傲又倔的狠勁。唐凱是行動派,對他來說,不行動就不知道結果,有了結果,不管好壞,那都是機緣,不強求,也不遺憾。

“班副,我也看出來了,他不是坦克營的,是哪兒的,我也不猜了。你們倆到底怎麽認識的,我也不問了。”

唐凱早看出來了,單軍跟周海鋒要真是一個在機關一個在坦克基地,又不是當兵前的舊識,到哪兒能互相這麽熟悉?他多少猜到點兒,只是沒說,也不能确定。

“我就是來問你一聲,你是不是真的對他沒想法。”

唐凱吸了一口煙,看了看周海鋒。

“你要真沒想法,那我就上了。”

有些事兒,他看在眼裏,還比旁人看得更清楚。君子不奪人所愛,何況是自己的兄弟。

“別動他腦筋!”

周海鋒低喝,聲音中的嚴厲,沉悶,讓唐凱一凜。

“為什麽?”

“他不是你能動的人。”

周海鋒的聲音在夜色裏冷,沉。

唐凱笑笑:“我管不了那麽多。不管他有多大來頭,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夾着煙的手指調皮地沖周海鋒揚了揚,離去。

周海鋒的目光投向障礙場。那裏,那個人影還在一遍遍地奔跑,跨越。

單軍癱倒在沙坑上,連手指都擡不動。可是腦海中那個強悍的影子,還在他的前頭,讓他沒法兒再這麽躺着,他掙紮着爬了起來。

單軍微眯起眼睛,遠處,似乎有人在那兒。

那人在黑暗中,就那麽坐在場外,看着他,猶如靜夜的雕塑,仿佛無聲地陪伴。

單軍也看着他,隔着各種器械和障礙。

那身影很遠,也很沉默,單軍同樣沉默着,然後,站起了身體,重新走回起點。

唐凱說到做到,很快就采取了行動。

第二天晚上熄燈不久,唐凱從上面跳了下來,走到對面,推了推下鋪的單軍。

單軍剛睡着就被他弄醒了:“幹嗎?”

“軍軍,我水壺翻了,褥子打濕了。讓我擠擠,湊合一晚。”

唐凱說着就上了床。

這營地宿舍都是單人架子板床,一個大男人睡勉強湊合,兩個大小夥子擠在一起,只能胳膊碰胳膊,肉碰肉。

單軍也沒計較,往裏頭讓了讓,唐凱剛躺上去,對面周海鋒開口了:“你到我這來擠。”

唐凱在黑暗裏嘿嘿一笑:“謝了班副,我睡相不好,你腿腳太厲害,我怕半夜被你一腳蹬下去。”

“少廢話,過來!”

周海鋒似乎有點火。

“行了,快睡覺!”

單軍說,他也沒那麽多講究,只想睡覺。他向邊上挪了挪,和唐凱拉開點距離。單軍很少和人同床,就是王爺那麽鐵的都沒擱一張床睡過幾次,還是不太習慣。他翻了個身,側着睡。

唐凱也向着他側過身,氣音:“軍軍,你這幾天練的,結實了。”

說着,手摸上單軍的肩膀,順着他結實的臂膀摸下去。

“肌肉形狀不錯啊……”

單軍被他的手在身上移動,很不耐煩,肩膀一格格開了。

“亂摸什麽?睡覺!”

唐凱輕聲笑了笑,手拿回去了。

單軍睡了。可是沒一會兒就又醒了。背後一片熱,唐凱的身體緊貼着他。

唐凱的手似是無意地搭在他的腰上,只穿着短褲的腿也貼着單軍的腿,貼得很緊。單軍回頭看了一眼,唐凱沒反應,似乎睡沉了。

單軍把他的手從腰上移開,往邊上靠了靠。但是沒一會兒,唐凱的身體又貼了上來。唐凱呼出的熱氣很近,就在單軍的脖頸後。腿也像八爪魚,搭在他腿上。

單軍已經沒地兒再讓,忍耐了一會兒,實在忍無可忍,翻身下床。

他到了周海鋒床邊,在黑暗裏推醒了他。

“……過去點兒!”

單軍從牙縫裏說。

周海鋒往裏移了移,空出一片地方。單軍躺了上去。

床太窄,兩人身體只能挨着。天熱,都只穿着一件背心和寬松的短褲,裸露的肩膊和長腿在床上無處可放,稍一動,就碰在了一起。

單軍的胳膊碰着周海鋒的手臂,傳來貼身的熱度。誰也沒動,也沒移開。

一片黑沉沉的寂靜。兩個精壯的男人,擠在這張狹窄的床上,只聽到身旁的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單軍睡意全無。

他在黑暗中睜着眼,身上一陣陣地燥熱。

周海鋒微側過身,拉開自己身上的毯子傾身過去蓋在單軍的小腹上。單軍不自在地要把毯子撩開,周海鋒強勢地壓住他手,讓他老實蓋着。

單軍對上周海鋒的眼睛,黑暗中,那雙漆黑反射着夜色的眼睛深邃,發沉。

“……睡覺”

周海鋒略帶粗噶地說,手從他手上移開,回身躺下。

兩人蓋着一床毯子。單軍胸膛起伏,聽見周海鋒的呼吸也有些重。

單軍想換個姿勢,身子一動,腿挨碰上周海鋒的腿,皮膚撫擦,仿佛一陣電流竄上來。兩人都有些尴尬。

周海鋒慢慢調整了下身體,背過了身。

單軍轉頭,目光掃過身旁。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看着周海鋒寬闊緊實的脊背,剛毅的脖頸上短短的發根,還有靜靜躺着的那健美、流暢,蘊含着力量的男人的線條。

就是這副身體,在那個障礙重重的特障場上極速飛騰,像激狂的火,扼住喉嚨般讓人無法喘息,現在卻這麽安靜,就躺在他身邊,這強烈的反差,讓單軍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想起那個蕩過天空,遠遠站在高處的剪影。那剪影自從那一天就在他的腦海裏反複出現,揮之不去。

現在,那個影子就在他手邊,手一伸就可以碰到,抓住……

單軍瞪着上頭的床板,失眠了……

外頭忽然傳來了動靜。有腳步聲靠近,幾道手電光從窗口晃了過來。

“……我操”單軍一驚,這是查夜哨的,周海鋒這床就靠門口,那手電一照就能照見他倆光着膀子在一張床上窩着。其實就是擠一床也沒什麽,可單軍正胡思亂想心裏有鬼,第一反應就想跳起來閃開,可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單軍急中生智,兜起毯子沒頭沒臉地把周海鋒從頭到腳兜住,不等他反應過來,連毯子帶人壓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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