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雀樓主

這世間,大約每個人的心底裏都藏着一個不為任何人所知的自個兒的小秘密。

鐘離笑這一生,對白昭幾乎毫無保留,她唯一的一個小秘密,便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她與這個男人相識了近十年,她九歲起,這個人便會不定期的出現在她的床邊,從來都是銀白的面具覆面,從未見他摘下,這面具很好看,像是一只銀白的朱雀在他的臉上騰飛。

十年來,她每回有了心事,無論是開心的或者不開心的,他都會在夜裏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的床前。她嫁與白沉的那三年,也是如此,從未間斷。她上一回見他,是半年前,她提劍殺了白沉的前一天晚上,那夜,白昭在宮外接應兵隊,白沉在金殿流連音舞,這個帶着朱雀面具的男人,在她床前,靜靜的聽她說着她将要做的事情,看她手舞足蹈的歡快。

她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因了他帶着只朱雀的面具,她便喊他朱雀。她本以為她成了扶星,朱雀便不會再找到她,可他竟然在時隔半年後,再一次出現在她的床前,一如這十年來每次立在她床前那樣,輕聲的喚她“笑笑”。

聽得他的輕喚,扶星猛然從那種頭疼的難受中掙脫出來,眼還未睜開,嘴邊卻已經挂了笑意,睜開眼,見到熟悉的銀白面具,她也輕呼道,“朱雀,你來啦!”

朱雀點了頭,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而她的笑意卻忽而凝滞了,躲開他的手,她冷冷的盯着他,“你怎麽知道是我?”

朱雀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開口道,“朱雀什麽都知道。”

他聲音數年如一日的分外沙啞,似是有千萬只小蟲兒在他喉間抓撓着一樣,每句話每個字都似乎是從嗓子眼兒中發出來的,很不好聽。可他今日這啞啞的聲音卻叫扶星皺起了眉,朱雀的聲音比一般的沙啞還有壓一些,可今兒他這聲音卻沒了往常那般叫人心癢的感覺,反倒叫人覺得他是刻意壓了聲音一樣。

她盯着那張分外熟悉的面具,眼中滿是警惕,“你的嗓子怎麽了。”

朱雀默了一會兒,道,“近日尋了一位神醫,正在醫治。”

她雖還有疑惑,卻終是放下心來,朱雀的嗓音原本不是這樣的,是大約六年前才變成這樣的,朱雀說,是因為經歷了一場大火,吸了許些濃煙,弄壞了嗓子。她曾為他的嗓子難過了好一陣子。

她終于向他靠了靠,伸手攀住他的胳膊,像是一個女兒對父親撒嬌那般,帶着些哽咽,悶聲道,“你既然什麽都知道,那你怎麽才來找我。”

“對不起。”朱雀聲音啞啞,卻叫她感到一種久違的心安。

她将臉埋在他的臂彎中,輕聲的啜泣起來。朱雀身子微微晃了晃,在她床邊坐了下來,伸手拍着她的背,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扶星将臉上的淚往朱雀衣服上一抹,擡起頭來,像這十年來每一次與他敘話時一樣,她緩緩說道,“我十三歲遇見白昭,一顆心都給了他,可他卻負了我。我十六歲嫁給白沉,從來都沒想過去關心他了解他,可他卻……”又拉起朱雀的衣袖擦了擦淚,“若不是今次重新回來,我永遠不會知道,他那般荒淫無道的國君,竟肯對我付出到那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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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靜靜的聽着,任她将淚擦在他的袖子上,卻并無說話。扶星又道,“若不是今次回來,我是如何也看不到隐在無道貪色後的真心。”頓了頓,“老神醫曾問我報完仇還要作甚,”忽而笑了一笑,“朱雀,你說,我去為他皇陵為他守陵怎麽樣?”

朱雀點了點頭,“好。”

扶星卻突然不悅起來,“除了‘好’,還會說什麽?我說我喜歡白昭時,你說‘好’;我說我要嫁入北陵金殿時,你說‘好’;我去殺白沉時,你說‘好’;現在你還說‘好’。朱雀,為什麽我說什麽你都說好?”

朱雀似乎并不因她忽起不滿感到驚訝或者氣憤,雖是沙啞,聲音中卻有了些笑意,“只要你想,做什麽都好。”

“是麽?”扶星漸漸冷靜下來,分明還将朱雀的胳膊抱在胸前,語氣卻冷冷,“那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你可還要說好?”

朱雀沉默着,也似乎在猶豫着,銀白的面具被昏暗的燭燈映的流光溢彩,半晌,他道,“笑笑,你可聽過朱雀樓?”

朱雀樓,她自然是聽過的,事實上,這四國中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朱雀樓,它是長生殿以外,江湖中最為神秘的一大組織,誠然現今長生殿已算不得神秘。而朱雀樓最能在江湖中聞名的,還是搜集情報暗殺等見不得光的暗中之事兒,這些事兒通常都在夜裏進行,偶爾也會做一做大盜之類的工作。

扶星聽說,朱雀樓做事兒,全然是按照樓主的喜好來的,樓主覺得有興趣的事兒,接;樓主覺得不大喜好的事兒,不搭理。就連時為寧王的白昭欲請朱雀樓探事,都費了好大的周章,折損了不少銀兩,才曉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兒。不過盛名在負,縱然此樓不随意與人做事兒,但還是有大批的主顧花盡心思請朱雀樓探事,這些事兒中,有磊落俠士的黑暗過去,有王家秘辛,更有些雞毛蒜皮的芝麻綠豆之事兒,總歸都是些朱雀樓主感興趣的事兒。縱然扶星一直覺得這個樓主的興趣愛好實在變态。

她眼前這個男人,以朱雀面具覆面,想必該與朱雀樓有些關聯,搞不好就是那個興趣愛好師父變态的樓主,而她,在過去的十餘年中,竟從未有過懷疑他與朱雀樓的關聯,她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面想。

朱雀見她愣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回過神來,定定的盯着那銀白的面具,似是要将這面具看穿、好看一看這面具後邊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她十餘年來,第二回有了這個要看一眼面具後他的臉的沖動。

第一回是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在禾西城外的濟源山上,夜色清寒,她被遺忘在孤寂的山間,那時她爹娘早已和離,她便就是個無人看教的孩子。一個世家的千金小姐獨自夜行于深山,她心中不懼怕那是假的,可她卻看起來不那麽懼怕,她邊哼着歌,邊尋找着下山的路,夜色愈昏,寒風刺面,獸蟲叫聲鑽入她的耳朵,她捂着被風刺得生疼的臉,在山間搖搖晃晃了一陣子,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成為一個命喪于深山老林的世家小姐,她想起了她的娘親,她的哥哥鐘離喚,人在臨死之前都會想一想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就像十多年後她的脖子貼着冰冷的鍘刀時,她心中念,是親賜她死的白昭。彼時,她還未死,但她覺得自己要死了,可就在她閉了眼安靜等死的時候,有個人從天而降,這個人确然是從天降下,狠狠的砸在她身上——将她砸暈了——她暈之前極為短暫的睜眼,看到的便是一張銀白面具,朱雀騰飛。

她到現在甚至都不知道這面具背後,是一張年輕的如滄寥那般有生氣的臉,還是一張蒼老的如老神醫那般橫紋遍布的臉,他谙啞的聲音,實在叫人難以猜出年歲。

她想了想,猶豫的擡起手,觸到那冰冷的面具時,手卻忽的被按了下來,朱雀站起身,頭一次在她并未與他道別時,說,“今夜有事,我先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

他說完這話,卻并未馬上離開,像是在等扶星開口同意他走,他才能走一般,靜靜的立在床側。扶星微微嘆了嘆,将自己縮進錦被中,連頭都蓋了進去,不理會他。朱雀兀自在床側站了半晌,直到床尾蠟燭化成一坨被風幹的蠟、她呼吸聲漸穩,他才替她吹了蠟燭,悄然離去。

而他才離去不多久,便又有個人自側窗翻入,輕聲行至她的床前,将手探進她的被子,試出她并不發抖,又輕手輕腳跳上她的床榻,側身躺下将她輕輕攬至胸前。

殿中一片昏暗,而那自外殿探進的燭光似皎皎的月光傾灑在那人臉上,雖模糊朦胧,卻依稀可辨,那是一張清俊瘦削的臉,與南燕太子南宮滄寥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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