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雪覆蓋(上)
扶星被關入刑罰營的第七日,北陵君白昭飯後無事散步散到了刑罰營門口。送飯的士兵照常端着發馊的飯菜往裏送去,過帳門時與守帳的兵士相視一笑,得意而富于邪氣。白昭略一皺眉,出聲攔住了即将入帳的士兵。
見是國君親自前來,一衆兵士又驚又懼,驚的是國君怎麽會突然來刑罰營這樣髒亂不堪的地方,懼的是國君親自前來是不是要放出裏頭關着的人。無論是哪一種,在一國之君面前,這些小小兵士也定是要行李跪拜的,是以刑罰營前跪了一地,口中呼拜聲響亮而驚恐。
營帳中幾乎要暈死過去的扶星聽了營外的動靜,腦袋晃了晃,竟扶着營壁緩緩站起身來,将身子站的筆直。又擡手理了理額前散落的發絲,眼中的迷茫空寂一掃而空,恢複了往日的清冷傲慢。
白昭入帳,看了她一眼。他覺得她似乎并沒有外面兵士們傳的那樣狼狽,那筆直的站姿和眼中的清冷反倒叫他覺得她像是第一天入刑罰營一樣。又往前走了兩步,他才發覺她身上的衣服果真如那些兵士所說的一樣,在她腳邊堆了小小的一堆,而她身上卻只剩了薄薄的一層亵衣。
舟安雖位置偏南,可十一月初的寒風卻仍舊毫不留情的将營帳上的旌旗吹得噼裏啪啦的響。鐘離笑懼寒,白昭也知道。而今,她站在他眼前,在這連炭火盆都沒點的刑罰營中,縱然身着單薄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發抖。
白昭瞧着她,突然笑了,“聽說王後過得不好,孤特地來瞧一瞧。”
她眼皮微微一動,卻沒有與他搭話。白昭頓了頓,又接着說道,“不過此番,孤倒覺得王後在這過得還不錯,至少,還能是這副驕傲的樣子站在孤的面前。很好。”忽然他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腰,“聽說今夜要下雪呢,王後許久沒有見過雪了罷,走,同孤一同去瞧瞧。”
未待她回答,便攬着她往外走。她并未反抗,順從的跟着他出了刑罰營。
她知道他要做什麽。
若說在刑罰營中,寒風只是揮着拳躍躍欲試的拳手,而出了帳門,寒風便就是一個拳頭都不落揮到人身上的拳王。
把守的兵士跪了一地,白昭攬着扶星淡淡掃了地上跪着的士兵,突然頓住了腳步,道,“孤聽聞王後前幾日受了不少委屈,把守刑罰營的都在這裏,王後認一認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孤也好狠狠罰一罰他,為王後報仇。”
他聲音不高,沒有君王的威嚴,反倒帶着一絲笑意。而衆兵士卻心中大驚,七日裏來輪番入帳送飯卻故意将飯菜灑在扶星的腳邊或身上的兵士更是恨不得将頭埋進地下,但身子卻都忍不住抖了起來。
在刑罰營七日,除了水,她幾乎再未進食,臉色很是難看,有種病态的蒼白,而帳外的涼風更是将她的臉吹得慘白,她動了動已然發紫的雙唇,像是順從着白昭的話一樣,真的擡手指了幾下。
幾個被點到的士兵忙哭喊求饒。白昭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真的指出是哪幾個兵士,先是愣了愣,旋即擡手一揮,便要吩咐人将這些兵士帶下去受罰。就在這時,他忽而聽得沙啞卻冷清的聲音低低的傳入耳朵,“仗斃。”
白昭猛然低頭看着懷中的女人,她面色平靜,眸光卻凜然,眼中含着重重的怨氣,像是要與整個天地萬物為敵。他心中一顫,竟覺得的她這樣的目光有些駭人。
羞辱扶星的士兵并不多,每頓飯換一個人進去,不過也就j□j個人。白昭從了她的意,講這些士兵仗斃。行刑的時候,她固執的要求一個一個的處決,而她自己就站在邊上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兵士從讨饒到慘叫再到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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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陪她站了一會子,覺得這樣的場面實在瘆人,便轉頭先走了。他剛離開,她便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
她是被一陣刺骨蝕神的寒意逼醒的,睜開眼時,眼前一片黑暗。耳邊卻傳來白昭帶着戲谑的聲音,“王後可算是醒了,要不可就趕不上這場雪了。”
她硬撐着身子起來,竟發現自己是縮在一張小小的椅子上。皺了皺眉。擡眼略略掃了一眼四周,她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了一層外袍,看款式該是白霖的。天上果真是在下着雪,似乎是下了很久了,小小的椅子周邊她未坐到的地方竟堆了半指厚的雪。不遠處角樓上火盞點點,看樣子,他們此時該是在城樓上。
扶星還在打量着周邊的環境,白昭卻早已踱步過來,硬生生将她從椅子上拉起,幾乎是拖拽到城牆邊上,擡手扶了扶城牆上的雪,他笑道,“王後可知,這牆上曾插過南宮家的大旗。”
她皺了皺眉,略一點頭。又聽得他說道,“那時的王後真是女中豪傑啊,與在金殿殺夫弑君時一樣霸氣啊。”她心頭一顫,雙手緊緊的抓着身上疑似白霖的外袍,面色卻保持着平靜。白昭伸手接了幾片雪花,在她眼前吹一下,忽而将頭伏在她的肩頭,輕聲道,“六年前的上元夜,那個人也是他。”
“你說什麽?”她腦中轟然,臉色變得更為慘白,一幕幕往昔景象在腦中旋轉,一直努力在白昭面前保持的淡然和清冷剎那間消失不見,她捂着腦袋緩緩蹲下身來,口中含糊不清的念着,“那不是他那不是他。”臉上卻是大雨傾盆,融了飄落的雪花。
白昭居高臨下的瞧着她,唇邊的笑意更濃,“你這樣子,還真是楚楚可憐,啧啧,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那麽高的懸崖呢,大約會粉身碎骨罷。哦,孤倒是忘了告訴你了,他掉下去的時候,孤順手在在他小腹捅了一刀,許是還沒落到崖底,他就……”
他停住了口中的話,愣愣的看着腹部那支幾乎要全部沒入身體的金簪,“你……”忽而一笑,忍着痛自袖中摸出一根雪白的繩子來,麻利的将用盡全力的扶星給捆了扔回椅子裏,冷笑道,“聽聞王後懼寒,可做我白昭的王後怎麽能有懼怕的東西,王後不若在這練一練如何禦寒罷。”
言罷,轉身,踉跄而去。
被扔在椅子裏的扶星,卻不知何時閉了眼睛,臉上未來得及拭去的淚水結成了冰碴刺得臉頰生疼。她腦中一片空白,連着方才那般将要沖出腦殼的記憶也消停了,她要死,要去黃泉之下尋那個護了自己兩世的卻不得善終的人。
鵝毛般的雪,靜靜的覆在她的身上、臉上、頭上,終于将她整個人都埋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