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嫁與他人
入夜清寒,星月相交。
刺骨的涼風拍打着客棧的窗子,碧落将窗子關嚴,又走回床邊守着床上仍在昏迷的鐘離笑。白日裏的情景她看在眼裏,心中卻也暗自着急,她記得很久以前,他們那個喜歡搜集秘辛有特殊情趣的樓主曾經說過一個故事,故事中講了一對夫妻相互折磨,最後卻發現受折磨的只是夫君。而今她看在眼裏的,卻真的他們在相互折磨。
扣扣——突然窗邊傳來很輕的敲打聲,碧落一驚,袖中飛刀入手,警惕的盯着緊閉的窗子。扣扣聲斷斷續續的傳來,時急時緩,碧落愣了愣,收了飛刀,走到窗前打開窗子,便有一個人翻身而入。
此人月白衫子,胭脂腰帶,面上覆着一張銀白色的面具,朱雀騰飛。
碧落忙單膝而拜,“主上。”蕭華容卻作了個噤聲的姿勢,不再管她,直奔到床邊,看着依舊沉睡的女子,他嘆了嘆,取出一個紫紅的小瓶,将藥倒了一點在手上,塗在她額頭上,動作十分輕柔。
塗了一陣子,他擡頭看向碧落,冷聲道,“我派你跟在她身邊是做什麽的你可知道?”
碧落道,“竭盡全力,保護姑娘,必要時,以命換命。”
“原來還知道啊。”他冷冷一哼,“如今這般情況,你該給我一個解釋罷。”
碧落愣了愣,看了看她家樓主,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她家姑娘,疑疑惑惑的開口,“白天姑娘被打,是個意外?”突然語氣堅定了起來,“恩,姑娘白日裏是被老先生打的,是個意外。老先生說自己下手忘了輕重,屬下想着,該是許久沒打人,忘了該是個什麽手勁兒了。主上以為何?”
蕭華容點了點頭,“恩。好像是這個道理。”站起身來,将紫紅色的小藥瓶扔給碧落,“這個,都給她塗了。本來這副樣子就不大好看,起了個大包,難看死了。”
碧落接過藥瓶,聽着她家主上的話,內心默默的扶額,見她家主上好像要走,忙上前問道,“主上,原本姑娘是準備跟屬下去找您老的,但是現今您老回來了,我們還去找嗎?”
蕭華容略一思量,點頭,“當然要找,誰說我回來了,誰說我回來了,誰看見了?你看見我了?沒看見瞎說什麽。你們明天就去找我,恩,去哪裏找都行,反正別閑着。”
說完跳窗而走,留下在床前徹底淩亂的碧落姑娘目瞪口呆。
翌日清晨,昏睡了一夜的鐘離笑悠悠醒來,覺得頭沒有昨日那麽痛,擡手摸了摸,頭頂的大包也小了許多。床尾碧綠的小婢子正伏身幫自己掖着被角,轉眼見她醒來,面上喜笑顏開,忙喊着姑娘,上前将她扶了起來。
碧落道,“姑娘你可算醒了,老先生這一下打的有些重了。”
然而鐘離笑卻搖了搖頭,神色略顯疲憊和苦倦,“老頭兒打的也沒有多重,只是我有些累了,不想醒而已。”頓了頓,撫上頭頂,“老頭兒真不愧是神醫呢,你看我這包都消下去不少了,本來以為今兒會更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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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眼中驚異之色一閃而過,又露出些猶豫來。鐘離笑見她如此,便問她怎麽了。碧落又猶豫了一陣子,才緩緩說道,“這藥不是老先生送來的……是……”
正在此時突然響起幾聲敲門聲來,打斷了碧落的話。碧落前去打開門,卻是葉旻正拿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站在門外。
碧落見着葉旻,極為不情願的讓開路叫他進來,葉旻看出她的情緒,卻恍若未見,只微微一笑,将盒子遞到碧落手上,邊往裏走邊說道,“這裏頭的藥,每天塗兩次,不出三日,便會好完全的。”
碧落将盒子打開,卻是兩個紫紅色的小瓶子,與昨夜蕭華容送來的并無二致。碧落微微一怔,忍不住擡眼看了眼葉旻,見他正仔細的查看着鐘離笑的腦袋,突然一個念頭浮上她的心頭,在她腦子中不斷放大,可又覺得不對,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一陣子,直到鐘離笑與葉旻都出聲喚她,才回過神來,捧着盒子快步走了過去。
葉旻取過藥瓶,倒出一點在手掌上,又輕輕的塗在鐘離笑的額頭。動作與昨夜的蕭華容如出一轍。碧落站在邊上看了一陣子,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葉王爺這藥是從何而來?”
葉旻聞言,擡頭疑惑的看了碧落一眼,笑道,“老先生那裏大約還有幾十瓶罷。有事兒?”
原來如此,想必昨夜主上的藥也是自老神醫那裏要來的了。碧落忙搖頭,“沒有,就是想着備上幾瓶,往後姑娘若是再傷着了,也好……”
話還沒說完,便被鐘離笑的笑聲打斷了,她笑了兩聲,說道,“碧落,你倒想得完全,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總是磕着碰着叫自己傷着?”忽而又笑了笑,“罷了,還是去備上幾瓶罷,我們還要去找朱雀,說不準真會磕着碰着呢。”
碧落忙應下,将手中的盒子放下,喜滋滋的跑出去了。
葉旻瞧着碧落離去的身影,略疑惑的看着鐘離笑,“你方才說要去找什麽?”他實在搞不清她口中的朱雀是一只鳥還是一個人或者是別的什麽。
鐘離笑啊了一聲,突然有些歉意的看着他,“葉旻,與你的親事可能要遲一點了,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失蹤了,我要去将他尋回來。我不見了,他能找到我,他不見了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所以,對不起,與你成親的事,需得在我尋到他以後才行。”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葉旻愣了一下,聽她說完卻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想到她竟然把昨日的話當真了,連小十六都能看出的玩笑話,她竟然又重新提了出來。他仔細的觀察她的神色,見她眼中頗為認真,不禁有些頭大,想了想,葉旻說道,“恩,現今四國戰亂,東平本可以坐山觀虎鬥,可傾妹妹又偏偏是北陵的王後,即便是我想着現在要将你帶回東平去成親,怕是也回不去啊。連山那邊還有三萬将士在等着我呢。”
鐘離笑怔了怔,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幾乎快忘了自己重生的目的是要報仇雪恨,是要殺白昭覆北陵,同樣也幾乎忘了如今形勢于白沉是多麽的不利。可偏偏朱雀又在此時失蹤不見,她心中急躁起來,不自覺的緊皺了眉頭。
葉旻見她皺起了眉,以為是自己的話叫她不滿,忙解釋道,“雖然不能馬上與你成婚,但是我還是可以将兵力借給滄……”名字到了口邊,忽然記起現今的太子滄寥與白沉的關系,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那個白衣清俊的男子,他想了想,繼續道,“借給他的。”
鐘離笑微微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不是借給他,是借給龍蔚将軍、我的哥哥鐘離喚。”葉旻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不大清楚将兵借給鐘離喚與白沉究竟有何區別,總歸同樣是要抵禦北陵和西樓,打回南燕的。鐘離笑見他一臉疑惑,嘴角彎了彎,眼中悄然爬起一抹微微的苦楚,“我嫁給你,你借兵給他,他那樣的性子,哪裏肯用。所以是借給龍蔚将軍鐘離喚,不是南燕太子南宮滄寥。”
這番話讓葉旻很是震驚。
他先前聽聞,北陵先君白沉與王後不合已久,故而王後終究不顧夫妻之情殺夫弑君。現今看來傳聞是不大可信的,就像是傳聞中北陵先君白沉是個縱身聲色犬馬的昏君,而事實證明,昏君一點都不昏庸。
正想着,忽然聽到鐘離笑問他,“今日是什麽日子?”
他想了想,“冬月初五,是大雪呢。”
“大雪。”鐘離笑嘴角微挑,“葉旻,我想過了,我雖然要遠行去尋一位很重要的故人,但總不能叫你平白無故的借兵,總不能叫你吃了虧去。雖說要是匆惶一些,但我一個女孩家都不介意的事情,我覺得你大約也不會介意的。啊,對了,這副身子不是我的你也知道,她還是不是清白的,我不知道,我先前雖嫁過人,但我還是清清白白的。當然如果你非要介意的話,我也沒有什麽法子了。”
葉旻瞧着她,“你的意思是?”
鐘離笑道,“不若今天就成親吧。”葉旻愣了,又聽得她說道,“你看現在你也閑着,我也閑着,不趁機成親,多浪費時間,是不是?”
葉旻結結巴巴道,“你,你,你,考,考慮,清楚了?”
鐘離笑突然拉過他的胳膊,将頭抵在他臂間,動作十分親密,“想好了,考慮清楚了。葉旻,我們今天就成親罷。”
話音方落,門外突然響起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鐘離笑與葉旻均是一驚,對望一眼,暗自告訴對方不要輕舉妄動。不過一瞬,門被推開了,鐘離喚捂着肩膀,一瘸一拐的走進來,後面跟着難得沉默的小十六。
鐘離笑見着哥哥這副樣子,忍不住調笑道,“哥哥這是怎麽了,莫不是與十六姑娘比武,卻沒打……”
她的話生生頓住了。她看到在小十六身後,白衣清俊的男子淡淡朝床邊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尋了張椅子坐下,自顧自的喝起茶來。好像這間屋子裏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一樣。或者,這間屋子裏所有的人,都無法進入他的眼睛。
屋子裏頓時沉悶起來。
不知為何,葉旻見了這樣的氣氛,卻總忍不住想笑,但他告訴自己,他是一個王爺,是東平國最有才略的王爺,出了東平他就是東平國的代表,他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和整個國家的臉面。但興致這個東西一旦觸發起來,便是收不住的。就像他只要見了眼前的女子和她的前前任夫君出現在同一處,縱然他情緒再低沉,也擋不住他惟恐天下不亂的興致。
屋內人人沉默,連一向多話的小十六都一言不發的靠在她師兄一旁,卻又不敢站的太近,畢竟她師兄最近心情不大好,惹不得。鐘離喚往前靠了兩步,想說什麽,張了張口,卻只問了問妹妹的傷勢。
鐘離笑撇撇嘴,将要回答,卻被葉旻搶過了話頭,“她的傷不礙事,”晃了晃手上紫紅色的瓶子,“我剛給她塗完藥。”頓了頓,站起身來,“對了。我們方才商議了一下,阿星她要去尋一位故人,我要趕回去統兵,成親的事兒難免有所耽擱。正好今兒大家都閑着沒什麽事兒,所以我們想今天就把婚禮給辦了,雖然會倉促一些,但阿星都不介意的事情,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又怎麽會介意呢。”看向鐘離喚,故意叫了聲哥哥,“哥哥,你覺得呢?”
鐘離喚恩啊了一陣子,忍不住看了白沉一眼,卻見他仍舊喝着茶,形容優雅淡然,似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他一下子也沒了主意,便濡喏着,“今日倒是不錯,十六姑娘,你怎麽看?”
小十六一愣,他竟然把這個爛攤子扔給她,處理不好,話說錯了師兄要殺人的。瞪了鐘離喚一眼,她勉強笑了笑,“我,我,我,對了,我也不懂什麽黃道吉日,你們成親不選什麽吉日嗎?咳咳,師兄你說呢?”爛攤子一扔出去,她忙從白沉身邊跳開,靠到了鐘離喚身邊,暗暗的扭他的胳膊。
白沉手一頓,手中茶杯落桌,發出不小的動靜,他卻沉默着不開口說話。
見他如此,在場的人除了葉旻,心中均是一喜。尤其是鐘離笑,她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就不再愛她了,他還是……還沒将話想完全,卻聽得白沉淡淡開口道,“恩,本太子剛才算了一下,今兒冬月大雪,是個難道的黃道吉日。”略略一頓,又端起茶喝了一口,“就今兒吧,免得夜長夢多。銀甲兵士氣已經開始下降了,不能再等了。”他站起身來,終于又将目光轉到床邊,竟是看了她一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辛苦了。”
說着就朝房門走去,鐘離笑忙叫住他,“太子殿下!”
他身形一頓,微微側身,耳邊又傳來她期待的聲音,“那麽今夜請太子殿下主婚可好?” 他默了半晌,沒有回答,擡腳繼續往前走去。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而他卻突然停在門口,轉過身來,沖她笑了笑,淡淡的聲音飄入她的耳朵,如同冰冷的池水要将她全然淹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