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呼之欲出
一夜戰亂,天色轉眼已經泛白。初升的朝陽不大一會兒便将朝霞鋪滿了整個東方的天際。天光灑在貢海殘破的城樓上,幾縷青煙緩緩而升,似是清晨人家的炊煙。有士兵提了水桶,洗刷着城門的血跡,許是想将昨夜那場血流成河洗刷幹淨。
城外十幾裏的官道上,天青棚的馬車在碧落的駕駛下急速前行,逃離這個淪陷中彌漫着血腥味道的城池。
馬車內,葉旻靜靜的看着對面閉眼小憩的鐘離笑,她臉色蒼白,發絲淩亂,鮮紅嫁衣上還帶着更深顏色的血跡,他微微嘆息,心中覺得很不是滋味兒,他雖惟恐天下不亂,卻最見不得她這幅疲憊傾頹的樣子。
一旁的小十六難得安靜的依偎在鐘離笑身側,一臉倦意中帶着些猶豫的神色。
馬車又前行了十多裏,眼見着就要見到下一個鎮子時,小十六終于忍不住拉了拉鐘離笑的衣服,喚了聲姐姐。鐘離笑睜開眼,看着她勉力露出一個微笑來,“怎麽了?”
小十六看了葉旻一眼,猶豫着自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放到鐘離笑手中,還沒待她說話,便聽得鐘離笑驚呼道,“朱雀樓?”
小十六忙點頭,解釋道,“那個人說他是師兄的表弟,還說如果我出來了拿着這個令牌去找朱雀樓的人,他們就一定會收留我。啊,對了,他說他叫,蕭,蕭……”
“蕭華容?”
“恩對,”小十六點頭道,“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鐘離笑心中一驚,朱雀他來過了,可是他卻沒去找她,他沒有失蹤,他分明還好好的。 可那也只是昨夜了,他有沒有出城,他現今如何了?會不會與白沉一樣被捉了去呢?她心中突然很挂念他。
突然她想起什麽似的,看向小十六,“你說他是白……你師兄的表弟?”
小十六邊點着頭邊恩了一聲,“他喊師兄叫表兄,”頓了頓,“可他說他是個人妖,我也不知道是表弟還是表妹。但是總歸是這麽個關系。”
鐘離笑沒有理會小十六的後半句話,她現在确定了,認識朱雀的那個人,是白沉不是滄寥。四國中,南燕蕭氏為相,北陵蕭氏為候,兩支雖起源不同,卻被并稱為“南北二蕭”。南宮家與蕭家不過是世代君臣,而白家與蕭家卻是斬都斬不斷的血緣親戚。也只有北陵蕭家的人才能喚白家作表親。
她突然想到,朱雀會不會是白沉派來她身邊的呢,她的喜怒哀樂,都會通過朱雀一一不漏的傳入白沉耳中,被他記在心裏,所以她所有的事情,其實白沉都是知道的。可他卻從來都不說不管不聞不問,只任她作為,哪怕是她提劍要斬殺他,他也只是淡淡的問她要作甚,可其實他都是知道的——倘若朱雀真的是他的表弟,他該是什麽都知道的。他知道她嫁給他的原因卻依舊将她帶進北陵金殿,他知道她會殺他可卻沒有任何動作。她想起死去的阿如所說的話,“君王常常來等王後歸來,但在王後回來的前一刻便起身離開……”他果真是什麽都知道的。
舟安城樓上的大雪差點讓她再次死去,可白昭那句耳邊的低語卻闖入了她的腦子——“六年前,上元夜的那人,也是他。”
六年前的上元夜,那是迄今為止,她與鐘離喚最後一次一同出游,河邊放燈的時候,她歡快的擺着頭向着即将跟着母親遠去的哥哥撒嬌,頭上哥哥方才送與她的簪花就在這時落到了河燈上,還未待她伸手去夠,那河燈已随着流水飄走。她急忙忙的順着河邊追着河燈跑,忽而眼前一條黑影飄過,在水面頓了一下,穩穩的落在了河的對岸。她呆了呆,再往河面看去卻不見了自己的河燈,頓時焦急起來,目光掃在河面上,幾乎要哭出來,正此時,對岸那人卻又輕功飛了過來,落在她跟前,在她的驚慌中,将簪花遞給她,沖她微微一笑,燈火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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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為那是她與白昭的第一次相遇,卻在六年之後在得知,那個撿起她的河燈拿了簪花的人,其實是白沉,可為什麽是白昭送過來的,她卻是想不明白了。她想了想,那一次大約也是她和他的一次相遇罷。雖然她只是見了他的背影。
還有一件事兒,她至今同樣沒有想明白,那就是白沉為何對她這麽死心塌地,他是在她手中死過一回的,所有的恩怨都可以在他們死去時結束了,當他們再次睜開眼時,完全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可以做兩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畢竟,長生殿主與南燕太子本就是毫不相幹的人。可他們卻還是相遇,還是注定無法不相幹。他竟還是那樣毫不改變的愛她。甚至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恨意,這叫她很是想不通。
她不知道,他們的命理線早已糾纏在一起,亂成一團,分都分不清了。
鐘離笑回過神來,見葉旻和小十六正一臉驚奇的盯着自己,心中有些疑惑,擡手摸摸自己的臉,問,“怎麽了?”
小十六咂咂嘴,“姐姐你方才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一副要哭的樣子一會兒又一副憤恨的模樣,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她愣了一下,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只問道,“你見到的蕭華容是不是戴着一個銀白色的朱雀面具,穿着月白衫子的衣裳,說話聲音啞啞的,像是有東西卡在喉嚨裏一樣?”雖然差不多已經知道了,她還是要确定一下,才會覺得安心。
可小十六卻皺起眉,搖了搖頭,邊回憶着見到那個奇怪人妖的情形邊說道,“不是的。他沒有戴什麽面具,很漂亮的一張臉,像個女孩子,恩,比姐姐先前戴着那個的時候還要漂亮,他穿的也不是什麽月白衫子,好像是黑底紅邊的錦袍吧,手感挺好的。至于說話聲音,”她看了鐘離笑一眼,“恩,聽不出是男是女,說是男的吧,缺了分剛硬,說是女的吧,又少了份柔和。不能說很好聽吧,至少,絕對不是啞啞的。”
鐘離笑皺起了眉頭,神色有些複雜,若真如小十六所說的那般,那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朱雀呢,是那個在她身邊待了十年的人是蕭華容,還是小十六口中那個漂亮的男人才是蕭華容?她心中沉了沉,将在外駕車的碧落喊了進來,同時把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而的葉旻趕出去駕車,葉旻哼哧哼哧的叫幾聲,默默的趕車去了。
一股子寒氣随着碧落進入馬車內,鐘離笑打了個哆嗦,看着有些疑惑和局促的碧落,她開口問道,“你們蕭樓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碧落“啊?”了一聲,想了想,道,“蕭樓主啊,他很随和的,待誰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還是一副菩薩心腸,見不得旁人有一星半點兒的難處,他……”
“不是問你這個。”鐘離笑打斷她的話,“我是問你,他的樣貌。”
“樣貌?”碧落疑惑的看着她,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回道,“蕭樓主很好看,樓裏有許多姐妹都芳心暗許,不過他從不看我們的。”
碧落的話與小十六的話倒是相互吻合了,難道一直以來在自己身邊根本就不是朱雀?她有些不大死心,又問道, “那聲音呢?”
“聲音啊。”碧落沉吟了一番,“蕭樓主的聲音,啧啧,姑娘,這個屬下實在沒法子形容,只能說比金殿的公公硬氣一點。不過并不難聽。”
“啊。”一旁的小十六突然叫了一聲,“我又想起來了,他身上好香好香的,熏得我只想咳嗽。”
碧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小十六的話,又道,“沒錯,蕭樓主就是喜歡往身上撒一些姐妹們用的脂粉香料,他說這樣可以叫人覺得他是剛才青樓裏出來的,才沒有人會懷疑他就是傳說的蕭樓主。”
聽了這話,鐘離笑臉色慘白,十年啊,那個在自己身旁十年的人竟然不是蕭華容。就好像明明是一個擁有了十年的東西,現在卻突然有人告訴她,嘿,那不是你的,那個東西其實不是這樣子的。
或者朱雀本來就不是蕭華容,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朱雀樓的人,他自己不也曾說嗎,他不是朱雀樓的人。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是誰,所以他才騙她說他是朱雀樓主蕭華容,但事實上朱雀就是朱雀,與蕭華容無關,與朱雀樓也無關。可若是這樣,那此刻在她眼前的碧落是怎麽一回事兒呢。
碧落,對,還有碧落。她猛然擡頭,抓住碧落的胳膊,“他根本沒有失蹤是不是?你是他派在我身邊的是不是?”
碧落皺眉,眼中疑疑惑惑,“不是蕭樓主叫我來的啊,分明是主上說……”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麽似得,張大了口,愣愣的看着鐘離笑,又看看一旁一臉疑惑的小十六,眼角抖了抖,捂住了嘴巴,心中卻道也就只有主上能幹出這麽缺德的事情了,竟然打着蕭樓主的名號在外頭瞎混,啧啧,可憐的蕭樓主啊,一定還被蒙在鼓裏罷。
“蕭樓主,主上……”鐘離笑盯着碧落,眉間有些狐疑,“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朱雀樓的樓主不是蕭華容?”
碧落尴尬的笑了幾聲,替她家主上解圍道,“姑娘別誤會,我們樓裏是有兩位樓主的,蕭樓主只是副樓主,主上他才是樓主,不過我們家主上經常打着蕭樓主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哦,不,我是說做好事兒,主上常以蕭樓主的名義做好事兒。”
鐘離笑徹底懵了,朱雀的确是朱雀樓的樓主,他倒是沒有騙她。忽而想起什麽似,她看着碧落,聲音有些顫抖,“你家主上叫什麽?是不是姓白?”
“白?”碧落搖頭,“主上姓符名無色,不過一般他都頂着蕭樓主的名號出去,所以大家都知道朱雀樓樓主是蕭樓主,不大常有人知道主上的名字。”
符無色,這個名字,她倒是真真沒有聽過,與她心中方才想着可能是的白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她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氣。她欠白沉的實在是太多了,若朱雀真的是白沉,她欠他的,怕是永生永世都還不清了。不過還好,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