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處理遺漏2
人說能夠威震八方的将軍,不單單是要功夫高,更重要的是要有謀略,有統帥千軍萬馬的智慧和能力。便是俗話中的有勇有謀。這些條件之外,還須得有一顆經得起類似于“蒼生何辜”诘問的心,一顆熱血卻又淡漠的心。
幾乎要被南燕百姓奉為神明的龍蔚将軍鐘離喚,對于以上這些條件很是滿足,所以他成了“戰有鐘離喚,無堅不摧,無戰不克”的一代名将。縱然後來他和他的銀甲兵的隕落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誰也不能否定他曾是一代名将的事實。
鐘離将軍平生坦蕩潇灑,唯一覺得有所愧疚的,便是他的妹妹鐘離笑。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當初母親離開鐘離家的時候,帶走為什麽是他而不是他的妹妹,畢竟女兒家會更需要母親的懷抱和溫暖。直到他母親去世,他才知道,母親當初之所以帶走他,是因為他根本不是鐘離家的孩子。
他母親臨終前是這樣說的,“喚兒,我答應過你的親生母親要将你養大成人成為你父親那樣的大将軍,現今我總算是做到了。鳳承他那麽恨尹禾啊,我在他身邊一天就不得不提防着他會知道你是尹禾和雨菱的孩子,我只能帶着你來南燕啊。喚兒,別怪鳳承,當年尹禾做的真的是太決絕了,我不希望我們上一輩的事情還要影響到你。現今你是大将軍了,我已經沒什麽遺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笑笑,鳳承一定也恨死笑笑了,這些年,她該受了多少委屈啊。
“我的笑笑她不該受那麽委屈的,她是鳳承的親骨肉啊,她不該那麽委屈的。喚兒,你一定,一定要把笑笑帶出鐘離家,一定要讓她快樂,就像你們小時候那樣。她實在不該那樣受氣……”
說完這些他母親就咽氣了。鐘離喚狠狠的點頭,名震四方的将軍跪在母親的床前,像那個将他養大為了他放棄自己親生女兒但現在已經聽不到他說話的女人,鄭重立誓:“我一定将她帶離鐘離家,不叫她再受任何的苦難,她将是天地間最歡樂幸福的姑娘。”
然而還沒等到他啓程去北陵的鐘離家帶回多年未見的妹妹,某天朝堂之上,南燕君便遞給他和蕭右相兩張帖子,笑呵呵的看着他,道,“恭喜鐘離将軍啊,令妹入宮,雖只是個昭容,北陵君卻向各國下了四方請柬,可見是打心底裏寵愛令妹啊。”
他愣了,他知道,他是帶不回她了。但願她能歡樂幸福,可是在爾虞我詐的王宮之中,哪裏有真正的歡樂幸福呢。
鐘離笑這個妹妹當得實在是太調皮了些,入宮,身死,借屍還魂,一件件驚心動魄,讓她哥哥着實擔憂。此番在即将圓滿的時候,又忽而被西樓太子給抓了去,鐘離喚的心更是不能安寧了。
若說是叫旁人擄了去也就罷了。可那人卻偏偏是赫連赟,而赫連赟又偏偏有個好女色的妹妹。
四國中赫赫有名的,除了癡兒太子滄寥,戰神龍蔚将軍鐘離喚,紅衣鐵騎葉旻,白羽騎白霖,西樓白虎勇士,還有個更叫人,尤其是家有貌美女兒的人更聞風喪膽的,便就是這位西樓有名的好女色的公主,赫連玥。
見白沉遲遲沒有動作,又臨近母親忌日,鐘離喚想起母親的一番話,終于無法再等待下去,将殘剩無幾的銀甲兵遣散後,自己一人單槍匹馬直奔西樓。
那并不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甚至并沒動刀槍,卻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膽戰心驚。那也是他的最後一場大戰——
似是被急切沖昏了腦子,原本智勇雙全的将軍,竟然傻到一個人獨闖素有“人間毒營”之稱的西樓軍營。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卻沒料到赫連赟會為了防止白沉來劫人,連鐘離笑的衣裳中都暗自灑了毒物。初見到鐘離笑時,他和同她講“人間毒營不過爾爾”之類的話,然他帶着她走出大營,不過才三裏,就覺出不對勁兒了,他的心中似是有一團烈火,要将他的心脈燃燒幹淨。胸間強烈的痛意讓他行走漸漸艱難,走在前面的鐘離笑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兒,回頭瞧着他,面色凝重,“哥,你怎麽了?”
鐘離喚勉力笑了笑,搖頭,“沒事兒,就是覺得有些熱。”
“熱?”鐘離笑愣了,這可是将入臘月的寒風之夜啊,怎麽會熱呢。她忙擡手覆上他的額頭,溫溫的,很是正常,可他的臉色卻已如同火燒。她急急的握住他的手,“哥,你沒發燒,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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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喚已經知道自己是中了藥,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身體內的變化,猛然将眼前的鐘離笑推開,自己遙遙晃晃靠着路旁的小樹坐了下來,閉着眼一動不動。
被推出去的鐘離笑愣了愣,不明白哥哥為什麽突然将自己推開,又靠上去,拉起他的手,頗為委屈,“哥,你怎麽了。”
鐘離喚緊緊咬着下唇,閉緊了眼,卻不說話。鐘離笑急了,索性拉起他的胳膊,向小時候那般撒嬌,“哥,你到底怎麽了。怎麽都不理我啊。”
柔柔和和的聲音傳入耳朵,鐘離喚身子一顫,原來就燥熱的身子更是發燙起來。隔了層層衣裳,鐘離笑自是不知道哥哥體溫的變化,只是将他靠的更近了一些,繼續問着,“哥,你究竟怎麽了?”
似有似無的姑娘家的體香環繞在鼻尖,腦子突然混沌起來,他猛然睜開眼,眼白已是通紅,他看向鐘離笑,目光混沌而茫然,氣勢卻十分逼人。見他這副樣子,鐘離笑才突然悟了過來——這副樣子,她曾在白沉的眼中見過,她還是北陵王後的時候,白沉曾突然闖進朝華殿,見到她的樣子,就像是餓狼見了小綿羊——她回過神來,而鐘離喚已經撲了上來,一雙手開始在她身上游走,她吓了一跳,忙掙紮着起來,卻怎麽都掙不開。
她慌了,他們可是親兄妹啊,不行,這樣不行,鐘離喚的手開始探入她的衣服,頭也開始往她臉上貼,這樣不行,她顧不得其他,一巴掌呼上去,鐘離喚動作停了停,她又是狠狠一巴掌,他腦中漸漸回了二分清明。她見他聽了動作,想了一下,又趁熱打鐵甩了一巴掌,才匆忙從他懷中鑽出去,跳開好遠,卻又不敢扔下他離開,便只能遠遠的望着他。
鐘離笑漸漸冷靜下來,她想起那次白沉這樣的時候,她是随手撿了個花瓶将他敲暈了。可如今這四周空蕩蕩,除了樹木和枯草,哪裏有能将鐘離喚敲昏的東西呢,石塊倒是不少,可若是把握不好力道,恐怕會要了他的命。她遠遠的看着他,有些犯難。
耳邊忽而傳來一聲悶哼,她擡眼看過去,淡淡的月光下,鐘離喚竟是拔了随身的匕首狠狠刺進了自己的大腿。她驚呼着撲過去,“哥,你幹什麽?”
鐘離喚擡眼,勉強笑了笑,卻又将她推得遠了一些,“別過來。一會兒就好,別過來。”她知道這樣的藥的厲害,便聽話的走遠,不敢在靠近。
這是一個異常難熬的夜晚,時間卻如同蝸牛一般,爬的緩慢。
而西樓的勇士幾乎沒費多少力氣,便在離軍營不遠的樹林中發現了逃走了人質。
赫連赟笑的邪魅絹狂,“吆,本太子還以為是北陵先君親自來劫人,才煞費苦心下了點媚藥,啧啧,可惜是鐘離将軍,看不到春宮圖有些可惜啊。”聲音中帶着無限的惋惜。
又道,“鐘離将軍忍得很痛苦罷。啧啧,雖說兄妹有失人倫,可現下裏,本太子也沒法子去給你找個女人來啊。哦,對了,鐘離将軍不喜歡女人的罷,剛好本太子也……要不本太子委屈一下,幫将軍解毒?”說着竟真的開始解衣服。
鐘離笑被西樓勇士們捉在手裏,見這副境況,罵道,“赫連赟,你個混蛋,先前你與白沉是怎麽說的?現今你又是怎麽做的?最好把我和我哥都弄死,白沉一定會踏平你們西樓的!有本事你把我們都弄死!”
赫連赟停下動作,呵呵的笑了兩聲,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王後娘娘這番話,真是吓死本太子了。本太子分明是要為将軍解毒嘛,好心被摧殘的感覺,真是太難受了。哦,太傷心了!”
被按着肩的鐘離笑被氣的說不出話來,只憤憤的盯着赫連赟。又一聲悶哼傳入耳朵,她忙擡頭看過去,竟是鐘離喚将匕首又刺入了自己的小腹,她愣愣的看着他,鼻子酸痛,眼眶溫熱,“哥,你那樣,會死的啊。”
赫連赟明顯被吓了一大跳,驚呼了一聲,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從袖子中摸出一枚小藥丸來在鐘離喚眼前晃了晃,“本太子與白沉有約,所以你妹妹不能跟你走,但本太子可以将你放回去,同為……那個什麽……本太子不會為難同道中人的。讓她留下,給你解藥,怎麽樣?”
極力隐忍的将軍,雙目通紅,靠着腹間刺痛維持着清醒,對于眼前邪魅太子的提議,他緩緩的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我必須把她帶回去。”
赫連赟微微一愣,掩面呵呵笑了笑幾聲,冷着一張臉,又轉向鐘離笑,“你知道本太子不會将你怎麽樣的,勸一勸他,乖乖等着你夫君來救你。怎麽樣?”語氣間竟有些無奈。
“好。”鐘離笑毫不猶豫的點頭,赫連赟蘭花指一甩,肩上禁锢瞬間消失。她忙奔過去,卻又不敢靠的太近,只隔了兩步的距離,蹲在鐘離喚面前,勸他,“哥,他說的是真的,白沉會來救我的,你服了解藥,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方才在軍營中,他給我住的地方都是很好的,很暖和的。就算是我求你了,你回去好不好。你想一下白霖啊,他一定會擔心你的。哥,你回去罷。我不會有事的。”
征戰無數的将軍在與自己的身心做鬥争的時候,才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戰場,一場無聲的殺伐,在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他分明可以應下她的話,這樣活着回去,至少保住了性命。可他卻說,“不行啊。笑笑,我答應過母親,要帶你回去的。上一次沒能将你帶回去,這一次,一定要将你帶回去,一定要叫你歡樂幸福。”說着,竟沖她笑了笑,“相信我,我會把你帶回去的。”
“母親?可是……”鐘離笑搖了搖頭,她以為他心智已經開始不清晰才會這般說,可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其實與她毫無血緣的年輕将軍,曾跪在她母親的床前,鄭重的起過誓:“我一定将她帶離鐘離家,不叫她再受任何的苦難,她将是天地間最歡樂幸福的姑娘。”
赫連赟見鐘離喚死活不肯放棄帶她走,眉間有隐隐的怒意,正欲發作,卻又見鐘離喚舉起匕首再次刺入自己的小腹。暗紅的血淌在玄色勁衫上,只像是一杯不小心灑了的茶水,看不出任何顏色。可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刺向自己的小腹了。
夜空陰沉,月牙不知何時隐去,大雪就在此時毫無征兆的飄落。
大雪飄飄,很快便落滿了衆人的頭發,鐘離笑還在極力的勸說着哥哥回去。鐘離喚臉色慘白,已有青灰之狀。雪花很快在他身邊堆起薄薄的一層,卻又被他不斷流淌的鮮血浸開。
當鐘離笑再次勸說着他時,他突然向她伸出了手。她愣了一下,毅然握住了那只冷得不像話的手。他此時已經全然清醒,沖她微笑着,“笑笑,我答應過母親,要叫你成為天下間最歡快幸福的姑娘。白沉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你不要怪他之前做昏君,他只是在尋找一個爆發的契機,可你沒給他機會啊。也不要自責,那怨不得你。”頓了頓,“不要怪母親,她有她的苦衷。她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哥哥……”
“不要說話,聽我講完。阿霖他并不是真的喜歡男人,他是讓蕭、蕭華容給吓得。”說着笑了笑,“告訴阿霖,讓他娶個好姑娘,好好活着。就算是,替我活着。笑笑,你也是,往後哥哥不在你身邊,你要能分清哪些人值得你結交,呵,往後有白沉在你身邊,我就不擔心了。”
鐘離笑哽咽着,拼命搖着頭,“哥,你別說了,你是大壯士啊,你那麽強壯,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死的。”可她卻能感覺到他生命的流失。連哭都是緊張而顫抖着。
大雪越下越大,漸漸掩住了将軍身旁的血跡,而從他體內新流出的鮮血卻又将身旁的白雪染紅,紅血浸着白雪,竟浸出一道彎彎曲曲的小血流來,遠遠看去,就像一條血河的源頭。
鐘離喚氣息漸漸微弱,可他卻還在不斷的囑咐着這個他答應要叫她歡樂幸福的女子,他的聲音從微弱到無聲,終于緩緩閉上眼,嘴角牽出一道淺淺的微笑。滿足而安心。
天地間似乎靜止了。
哭的眼角通紅的女子緊緊抱着以性命相抵堅貞的将軍,艱難的站起身子,瞪着樹林中的西樓勇士,眼中有濃濃的恨意和悲痛。周身是如同這突然而至的大雪一樣的寒凜。
赫連赟神色竟也有些黯然,手中的藥丸無聲的劃下,落在雪中,瞬間被掩埋。他動了動嘴角,很想說出句話來安慰一下眼前悲痛的女子,可還沒待他想好要說那一句,身後震天的馬蹄聲塔塔傳來,他閉了閉眼,一切都完了。
馬蹄聲悠遠而至,不過是眨眼之間,有道快的辨不清身影的白色影子一晃而過,鐘離笑突然覺得後背一陣溫暖,她擡頭,白沉清俊的臉上帶着關切。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悲痛似乎都化作了委屈,她的質問悲痛而委屈——
“白沉,你為什麽來的這麽晚?”
“哥哥死了,白沉,你怎麽能來的這樣晚?”
白沉垂下眸子看着她懷中臉色青灰早已沒了呼吸的鐘離喚,心中一痛,他感覺他們之間似乎就要被什麽隔開了,可他還是低頭,看着她,說,“對不起,是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