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陣風
第28陣風
男人從天而降,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門外,兩人四目相對,司濛整個人都是懵的。
走廊裏光線昏暗,壁燈暖黃的光映照在精致牆紙之上,流光溢彩。
暖色調的燈光,那麽溫暖,卻也沒暖化掉他冷冽的表情。
腳邊的行李箱顯得那麽突兀,孤零零的立在一旁。
男人說的話很冷,每一個字從他嘴裏被說出來似乎都浸透着冰雪,掉着冰渣子。他咬牙切齒,頗有一股要将她生吞活剝的架勢。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這會兒早就已經被他無情絕殺,連渣都不剩了。
他拎起行李箱,直接邁進屋裏,反手關了房門。
“砰”的一聲脆響,房門被緊緊合上。
行李箱被他随手一丢,輪子滾動,在光潔的地板上滑了一段距離,最終停了下來。
他捏住她手腕,将她整個人轉了個圈,往門板上一推,左手手臂撐在牆壁上。她便被禁锢在他臂彎之下。
司濛心尖一顫,身體下意識就往後縮。後背抵住門板,寒涼的觸感順着身體蔓延開。
“司濛,睡了我就跑,長本事了啊你!”他捏住她下巴,一開口聲音冷至冰點,毫無溫度,還是之前那句話。
“沒……”面對男人的強勢,司濛底氣不足,兩條腿都有些軟,“我……我給你發微信了……”
她也不是慫的人,可每次一面對晏竟寧,她就秒慫。簡直唾棄這麽沒出息的自己。
“一條微信就把我打發了?嗯?”男人的雙眸遍布冰雪,寒光乍現,“晏太太,你到底有沒有點為人妻子的自覺?”
司濛:“……”
他從白天到現在窩了一肚子火沒地兒發。這個女人一言不合就跑路不說,竟然也沒那自覺說主動聯系他一下。除了那一條微信,一個電話也沒有。他忍着沖動不給她打電話,可她倒好,當真就打算一條微信就把他給打發了。
但凡她給他打個電話,他也不至于會這麽氣。
水源市那是什麽地方?人盡皆知的鬼城。她一個女人跑到那樣一個地方去,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顧,到底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她肯定沒有想過他的感受。這個女人眼裏就只有她的畫,從來就看不到其他。
晏竟寧突然覺得很挫敗。這麽長時間以來,他這麽努力,為她做了這麽多,就是希望她能放下心結,走出陰影。可她倒好,沒一點覺悟。還是像過去那樣肆意妄為,完全不考慮自身安全。一時間一切又回到了原點,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為泡影。這讓他如何不氣?
兩人結婚到現在,晏竟寧給她的感覺從來都是溫和的。他從來沒有在她面前發過火,也沒鬧過脾氣。一直以來他都克制得很好。想來這次真的是觸及到他的底線了。
可有什麽辦法?她一直以為這段婚姻是各取所需,如今卻得知,他并非如此,他是因為喜歡而跟她結的婚。她這麽灰暗陰郁的一個人,她能給他什麽?她什麽都給不了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讓那盞燈再亮起來。
“為什麽要管我?”兩人對峙了許久,司濛掐了掐手心,口氣無比生硬,“就算是夫妻,也該有彼此獨立的空間,晏竟寧,你是不是管我管得太多了?”
“你以為我想管你?”晏竟寧面色沉冷,完全是吼出來的,“我是怕你死在水源市!”
好兄弟盛延熙拿給他的那只檔案袋,他回去以後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百曉生當年就是在水源市自殺的。司濛眼下的這種狀态,他每天都在擔心她會輕生。她選擇這個時間來水源市,他真怕她會走百曉生的老路。只要一想到這個,他就心急如焚。
天知道在飛機上的那幾個小時他是有多麽的難受。在沒見到她之前,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度日如年。
吼完,兩個人都怔住了。
晏竟寧慢慢松手,擡手開了燈,強光如同水銀剎那間傾瀉而下。
燈光刺眼,司濛下意識的擡手去遮,卻又驀然頓住。
明亮的光束之下,男人的眼角似乎有一樣亮晶晶的東西。
她整個人倏然一震。忙睜大眼睛細看,卻發現他眼角幹淨,什麽都沒有。轉瞬即逝,恍惚間,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
晏竟寧一到,別的事什麽都沒做,直接帶司濛去了醫院。
夜晚的醫院,又雜又亂,鬧哄哄的,人流量幾乎不減白天。
水土不服倒也沒什麽嚴重。
司濛從診室裏出來,晏竟寧就站在走廊裏打電話。他背對着她,身材清俊挺拔,如松如柏。煙灰色的長風衣被燈光渲染出富有暖意的黃,低柔而優雅。
“睡眠質量好多了……偶爾還是會失眠……飲食方便倒也還好,就是吃得不太多……她比較挑食……”
寥寥數語,無不透着對她的了解。
司濛知道他又是在偷偷和魏醫生打電話。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魏醫生,可魏醫生對她的情況卻了如指掌。自然都是從晏竟寧這裏說出去的。
她想起上次自己失手燒了書房,晏竟寧送她到醫院做全身檢查。她從診室裏出來,他就是在和魏醫生打電話。“抑郁症”,“自虐”,很符合她當時的現狀。
這個男人為她做任何事都不打算告訴她,都在私下裏處理。他從來不說,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她出生司家,衣食無憂,家裏人待她極好,外人看來光鮮亮麗,羨煞旁人。可事實上,這麽小心翼翼、細致入微地把她放在心上疼的,就晏竟寧一個人。
命運真是跟她開了個玩笑。她一個在黑暗裏踽踽獨行的人,說不定哪天就一了百了了,到頭來卻碰到一個這麽愛護她,這麽關心她,不遺餘力想要讓她努力活下去的人。
她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很重,尖細的鞋跟踏過堅.硬的地板,發出陣陣有規則的聲響,咯噔響。
晏竟寧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匆匆就把電話給挂了。
轉過身,收起手機,“完了?醫生怎麽說?”
“沒大礙。”
兩人并肩走出醫院,夜風吹得那叫一個順溜,周圍的樹木婆娑聲不斷。
“穿上!”晏竟寧二話不說就脫下風衣,直接蓋在司濛身上,音色沉涼,“身體素質這麽差還學人去大西北寫生,司濛你什麽時候能愛惜下自己?”
司濛:“……”
“對不起……”幹巴巴的三個字,她已經說了很多了,一點分量都沒有。
偏晏竟寧就吃這招。她一服軟他便無計可施,再也不好發作。
男人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說:“能不能真誠點?每次都拿這三個字糊弄我。深刻反思會不會啊?”
司濛:“……”
口頭的數落暫時是沒了。可這個男人睚眦必報,到了晚上就會盡數報複回來,毫不手軟。
***
原本是兩個人的行程,硬生生變成了三個人。汪雪涵對于晏竟寧的突然到來倒也鎮定,沒表現出過多驚訝。
“抱歉啊,我不知道他要過來。”
司濛覺得很不好意思,兩個女孩子的行程裏突然多出了個男人,她倒是沒什麽,汪雪涵卻難免尴尬。
汪雪涵卻不太在意,“你老公太在乎你了,不放心我們兩個姑娘家出遠門,理所應當。你老公來了更好,水源市可是遠近聞名的鬼城,真要發生點什麽,單憑咱們兩個女的,還真不好應付。有你老公在,安全多了。”
說起這個,編輯大人又有話說了,“你老公是行動派,說來就來。不像我男朋友,僞君子一個,嘴上說不放心我去水源市探親,可也沒見他陪我來。氣死老娘了!”
司濛:“……”
“男朋友?”司濛挑出重點,“你有男朋友啊?怎麽都沒聽你說過。”
認識汪雪涵這麽久,雖說見面次數籠統就那麽兩三次。可微信裏聊天卻聊了很多。各自的生活工作和家人多多少少都會涉及到一些。司濛不喜和人過多接觸,所以朋友不多。汪雪涵真的是為數不多能聊的到一塊去的。聊天聊了那麽久,卻沒聽她提起過她的男朋友。
汪雪涵擺擺手,一臉嫌棄的神情,“那個沙雕貨,不提也罷。”
司濛:“……”
——
考慮到司濛的身體,三人在雲陌停留了兩天。到了第三天,司濛的身體徹底恢複了,才出發去金源市。
金源市顧名思義,當地盛産黃金,金礦衆多。它地處西北中心區域,地理位置優越,經濟實力雄厚,人口聚集,是整個西北地區最大的一座內陸城市。
水源市是金源市下轄的一個市,近年來政府規劃,大力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旅游業有所發展。可整體還是落後,經濟凋敝,人口都聚居在主城。大片是荒蕪之地,黃沙滾滾,寸草不生。
從金源市坐火車去水源市最快也要兩天兩夜。沒有飛機,沒有高鐵,想走捷徑都沒得選擇。
下午五點,飛機安全降落在金源市機場。
大晴天,天空蔚藍純淨,像是一塊巨大的藍色幕布橫亘在頭頂。它很幹淨,沒有任何一點雜質,一朵流雲都尋不見。
西北地區的天,比南方城市籃得更為純粹。
太陽漸漸西斜,瑰紅的霞光四處流竄,溫柔地映照着周邊的建築。
日光中,出現無數高聳入雲的建築,它們像是幀漂浮的剪影,金燦燦的,倒映在人的雙眸裏。
“終于到了!”汪雪涵伸了個懶腰,瞬間一掃之前的疲憊,通體舒暢。
司濛摘下頭上的漁夫帽,太陽很刺眼,她幾乎睜不開。擡手用帽檐遮住眼睛,光這才不那麽刺眼了。
時隔多年,她又回到了這裏。
當年油畫大賽結束後,那個人狀态那麽差,近乎瘋魔。頭一天歇斯底裏地和她大吵了一架,各種難聽的話都罵了一遍。然後就是無盡的詛咒。在那些咒罵聲中,她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希望她死。
兩人吵完,第二天她便一個人走了,沒有告訴任何人,連行李都沒有收拾。自己還是通過她的微博知道了她的行蹤。
家裏人不放心,怕她出事。趕緊讓她和二哥去把她追回來。那一次他們也是在金源轉機。下飛機的那刻,迎接他們的也是這樣的大晴天,滿城瑰麗燦爛的霞光。
她當時心裏在想什麽?她惡毒的想,最好這一次她死在那個不毛之地,再也不要回去。從此以後油畫圈不會再有百曉生,只有三水小姐。她再也不用活在她的光環之下,再也不用忍受她的荼毒。
其實她和二哥抵達水源市,她們還見過一面。那次見面同樣是歇斯底裏的,疾風驟雨一般,于她而言就是一場噩夢。
那個人瘋魔地對着自己笑,一直笑,笑個不停,嘴裏呢喃低語:“司濛,我詛咒你一生孤苦,沒人會愛你……沒有人會真正喜歡你……”
“司濛,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你永遠都比不上我……百曉生就是你的魔咒……哈哈哈……哈哈哈……”
鬼魅的臉龐,陰森的女聲,如影随形。
很長一段時間,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腦海裏反複出現的就是這個畫面,耳旁萦繞的就是她的聲音。
那個人是服食過量安眠藥走的。衣衫整潔,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甚至還給自己畫了妝。
二哥撞開門後,兩人沖進去,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然後自己的世界徹底爆炸了。二哥的聲音,醫生的聲音,嘶吼聲,哭聲……
周圍的一切看上去是那麽的陌生,沒有任何熟悉感。城市規劃,金源市翻天覆地,變化巨大。
一切都湮滅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周圍的一切滄海桑田,只有她依舊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能夠回到過去。她一定要告訴過去的自己,千萬不要萌生讓那個人死的想法。乞求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一死,自己也跟着去了半條命。
人做錯一件事,在未來,真的需要你用無數代價來償還。
“走了。”見她僵在原地,傻站着不動,晏竟寧忙出聲提醒她。
“你別管我。”憑空冒出這麽一句話。
“什麽?”
“你別管我,我不會死的。”
她不會步那個人的後塵,她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沒做。就算要死,她也會死的體面一些。她才不會在那麽個荒蕪之地草草地結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