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陣風
第32陣風
第二天兩人開始了屬于他們真正的行程。
汪雪涵探親去了,接下來的行程就只有司濛和晏竟寧。
車子離開市區,車流越來越稀疏,房子也越來越少。
黑色的越野車在沙塵裏疾馳,車輪滾滾,帶起無數細小的塵土。
開始還有人煙,越遠離市區,就越荒蕪。
狹小的一條公路,筆直伸入荒漠腹地。偶有一兩塊路牌為過往車輛指引方向。
兩側都是一望無際的荒原,黃沙漫天,日光映照下來,金光燦爛。入目皆是耀眼的黃,尋不見綠色。
人煙稀少的地方,信號微弱,導航都成了擺設。路邊立着的路牌成了指路的唯一工具。
晏竟寧照着路牌一直往荒漠深處開。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羌溏村。那裏有着最美的塞北風光,也是司濛成名作誕生的地方。
他一手打着方向盤,扭頭對司濛說:“還沒那麽快到,你可以先睡會兒。”
“我不困。”司濛趴在窗戶上外面的景色。
一望無際的荒漠,漫無盡頭。除了有恢宏壯麗的氣勢,景色倒也不是真的特別漂亮。
租的這輛越野車性能好,能跑很遠。
兩人去租車的時候,租車公司的老板就告訴他們:“你們要去羌溏,一定要把郵箱灌滿,路上如果碰到加油站,一定要加油。切記天黑之前要趕回來。羌溏一帶夜間多沙塵暴,也會有狼出沒,安全第一。”
帶着租車老板的叮囑,他們上路了。路上碰到兩個加油站,晏竟寧都停下來加了油。
雖說只有一天的行程,但他還是備了三天的食物和水,以防不時之需。
一離開市區,周邊的景致都是一樣的,除了荒漠還是荒漠。只是有些地方還會生長一些低矮的植被。
司濛不知道,早年晏竟寧就來過這一帶。
讀大學那會兒,他是個野外探險愛好者。加入了很多探險協會,跟着那些人去過很多地方。深山老林,西北荒漠,熱帶叢林,他都去過一些。
不過大多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後面大學畢業,專心創業,這些都給荒廢掉了。
羌溏他五年前來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偶遇了寫生的司濛。
瑰紅的落日,風中立着的畫架,女人紛飛的大紅色裙角,那抹娉婷羸弱的身影,帶給他的視覺沖擊無疑是致命。
司濛說:“我有點悶,想開下窗。”
“風太大,會把沙子卷進來。”他當即減速,将車子停在路邊,“先休息一會兒吧。”
司濛這才把車窗搖下來。
車窗一開,長風灌進來,司濛的頭發瞬間變得淩亂不堪。她一只手搭在車窗上,腦袋靠着座椅,整個人都懶洋洋的,看着沒什麽精神。
這個女人好像一直都是這種狀态。總是沒有精氣神,好像永遠都睡不夠,對周圍的一切也都不上心。很少看到她笑,就算是笑,也不能開懷大笑。這種人一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和周圍其他人格格不入。
明明是二十來歲肆意張揚的年紀,又出生司家,衣食無憂。照理說完全可以任性瘋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為自己而活。可她倒好,幾乎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這麽多年一直都在被心魔糾纏,走不出來,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
有些時候看她那麽輕賤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就容易生悶氣。真正成熟睿智的人,最是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們懂得如何去化解苦惱,而不是成天怨天尤人,無病呻吟。
衆生皆苦,誰身上不得經歷點事兒?誰不是負重前行?沒有人會是例外。
可很多時候看她那麽痛苦,他又禁不住心疼她。一邊埋怨她不愛惜自己,一邊又不由自主地關心愛護她。總是
這麽自相矛盾。
晏竟寧私下也和好兄弟盛延熙聊過感情問題。
盛延熙提起自己和沈安素的初見,“她擡頭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滿臉淚痕,臉色發白,眼神格外犀利凜冽,充滿了戒備。她重重打掉我的手,冷冷地說‘別碰我’。像是防備,又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歇斯底裏的宣洩。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說起來兄弟兩個的經歷是如此相似。他第一次見到司濛的情形也是這樣的,她在嚎啕大哭,他走上前替她遮雨,可她毫不猶豫就打掉了自己的傘,狠狠地說了個“滾”字。
有些東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初遇就已經注定了這一生都會和這麽一個女人牽扯在一起。成為愛情的奴隸,不論做什麽都甘心情願。
他很想幫她走出來,也一直在為此努力。可如果她自己沒那個覺悟,她自己都不想走出來。他就算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誠如天一大師說的那樣——
“你幫不了她的,司小姐心魔不了,無所期許,更無以為生。”
“快中午,你餓不餓?”晏竟寧替她擰開一瓶礦泉水。
司濛沒接,“我不渴。”
接着又是一句:“我也不餓。”
“你早餐都沒吃,多少吃點。”他勸她。
“等我想吃了我會吃的。”
晏竟寧遂不再多言。
休息了近半小時,車子重新啓動。
上午十點從市區出發的,一直到下午兩點才到達目的地。
羌溏的景色比起其他地方之所以更為美麗,是因為它不僅僅是荒漠。它的周邊還有群山。
那些山距離羌溏很遠,但人的肉眼看過去,他們是和羌溏的荒漠連在一起的。群山包圍荒漠,荒漠環繞群山,合二為一,密不可分。
這些山是綠的,蒼翠欲滴,顏色分外鮮亮。綠色和黃色交相輝映,視覺沖擊無比強烈。
司濛的成名作《鮮花盛開的季節》畫的就是羌溏的風光。
那個人離開後的那幾天,她總能聽到怨恨的女聲在自己耳邊回蕩,揮之不去。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一周暴瘦十斤,形容枯槁,完全不成人形。
不僅如此,她整個人也變得瘋魔了。一會兒哭,一會兒又放聲大笑,自己和自己說話,嘴裏絮絮叨叨,停不下來。
家裏人憂心忡忡,覺得她是被那個人的亡靈糾纏住了。于是請天一大師在頭七那天做法事超度亡靈。
從永安寺回來,當晚她就把那些畫稿、畫紙、畫布、畫筆,但凡沾邊的東西通通搬到院子裏。
她在院子裏焚燒這些東西,火光燃起的那刻,她突然之間變得興奮,短暫忘記了痛苦。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有了燒畫的習慣。
當時她是下定決心,這輩子都不再碰畫筆了。
事實上後面很長一段時間她也沒有再畫畫,她害怕看到那些東西。
重拾畫筆是在五年前,她第一次來到羌溏。這裏無限的好風光吸引了她,讓她震撼。加之恩師諄諄規勸,讓她又動了畫畫的念頭。
她試着畫了一幅畫,《鮮花盛開的季節》。沒想到一畫成名,在油畫界引起了莫大的轟動。
接踵而至的榮耀和追捧讓她信心爆漲,她有了新的方向。然後就一直畫到了現在。
謝老師很早之前就說過,她的天賦并不亞于那個人。只是從小到大,她一直避讓,一直活在她的光環之下。久而久之,甚至是她自己都忘記了她是有實力攀至頂峰的。
複出後的那幾年,她聲名遠揚,殊榮無限,攬獲了好幾個大獎。她以一種近乎麻痹的狀态不斷畫下去,一直畫,一直畫,也越爬越高。
直到外界開始出現各種不和諧的聲音,直到有越來越多的人将她和那個人相提并論。
車子停在路邊,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巍峨延綿的群山,無數荒原,陽光照在沙丘上,折射出無數刺目的黃光。
風大,獵獵作響,不僅卷起沙塵,司濛的裙角被掀起。及膝長裙,長度足夠,倒也不至于完全被掀起來。她壓根兒都沒有擡手去壓她。
沙塵多的地方空氣自然不太好。空氣裏水分很少,很幹燥,根本沒有南方地區空氣來得濕潤。
男人迎着風口,長風灌滿他衣衫,襯衫鼓起來,褲管也顯得空蕩蕩的。短發烏黑發亮,日光灑落,似乎有雨露凝結在上方。
站着吹了會兒風,他轉了個身,背對風口,從褲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從中抽出一根。
風還是那麽大,他點了幾次都沒點燃。
司濛走上前,舉起雙手,護住那小小的火苗。青煙終于慢騰騰升了起來。
“謝謝。”男人的嗓音被風吹散,略帶嘶啞。
他小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吐出煙圈。不緊不慢的動作,氣定神閑,有種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
兩人結婚以來,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一直是很溫淡的,談吐雅致,做事從容。就像是清酒,一點都不烈,卻熏香甘醇,回味無窮。
抛開他的身家和顏值,單就是這個人的修養,很多女人都是抵禦不了的。
司濛其實也一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直以來,他的好,他為她所做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裏。可她回應不了。因為她這麽糟糕的一個人,整個人都是陰郁不堪的,她如何回應得了。
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錯了,錯的離譜。她是別有用心,想從他身上找靈感。她也以為他是另有目的,只是純粹想找個人結婚。
殊不知,他很早之前就見過她,早已情根深種。他和她結婚,是因為喜歡,服從于心底最真實的情感和感覺。
不知道及時止損還來不來得及?
她暗暗的決定,等回到橫桑,她就要和晏竟寧離婚。
她這樣的人,身上背負着一條人命,自私狹隘,陰郁不堪,就該像那個人的詛咒說的一樣,一生孤苦,一生無所依托。
如果他不愛她,這場婚姻可有可無,她倒也不會離婚,兩人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過下去。可事實是他愛她,因為愛她而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拯救她,試圖将她帶出這命運加持給她的漩渦。
這樣的男人她萬萬不能耽誤他的人生,她也耽誤不起。他應該遇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女人,陽光、自信、溫柔、善良,可以冠上這世間一切美好的形容詞。那樣的女人才有資格參與他的人生,和他白頭偕老。
日光照亮男人半邊精致的側臉,臉部輪廓硬朗深邃,線條利落流暢,纖毫畢現。
看着男人的側臉,她慢慢地架起畫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