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陣風

第34陣風

火光亮起的那瞬,司濛整個人都驚呆了。她有一瞬間的錯愕,不知道晏竟寧在做什麽。

直到青煙升起,她的鼻尖捕捉到一抹濃烈的焦味兒,她方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撲過去,要想去奪男人手中的畫布。于她而言,畫就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她如何能夠容忍好好的一副畫在自己面前燃燒。

“晏竟寧你在做什麽?”她驚慌失措,“還給我……你有病啊?幹嘛燒掉我的畫?”

很明顯,晏竟寧的反應更快,他身體一閃,靈活地避開,畫布被他藏在身後,火光撲閃,濃煙升騰,繼續燃燒。

“你還給我……別燒……”

他的手死死捏住畫布的一角,格外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無比猙獰。畫布在他手裏燃燒,他的指尖承接到了灼熱感,滾燙的。很像他此刻沸騰的內心。

“為了一幅畫,不惜搭上一條命嗎?”他靜靜看着她,面色沉冷,聲音冷至冰點,“司濛,在你眼裏,人命就這麽不值錢嗎?”

“很多畫家都是死了才成名的。如果搭上一條命,能讓我畫出一幅曠世佳作,從此揚名天下,我何樂而不為呢。”司濛咬了咬牙,嗓音悲恸,“別人的命值錢,而我的,分文不值。”

“別燒了,快撲滅它……”她變得癫狂,不死心地去搶奪她的畫,“還給我……不能再燒了。”

“司濛,就你這樣不惜命的人,你對生命不心懷敬畏,你永遠都別想畫出曠世神作。”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你今天才知道嗎?我厭惡透了我自己,我想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兩人的對峙越發激烈,劍拔弩張。

“司濛,在你眼裏,你的命就這麽不值錢麽?還抵不上一幅畫?你就這麽輕賤自己?我真是看錯你了!”

“看錯我?”她冷冷一笑,怒不可遏,“晏竟寧,你特麽以為你是誰?你很了解我嗎?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麽嗎?你憑什麽管我?”

“就憑我是你丈夫!”

“離婚,我要跟你離婚!”嘴唇被風吹得起了皮,很幹,她不自覺舔了兩下。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身上背負了一條人命,一條人命你知道嗎?我這樣的人早就應該死了!”

“晏竟寧我警告你,再不把火滅掉,我就跟你離婚,說到做到。”司濛瘋狂撲過去搶奪,和他糾纏,歇斯底裏,“你還給我,還給我……”

頗有一副要跟他決裂的架勢。

其實也和決裂不遠了,畫是她的命,是她在這世間唯一還心存期待的東西。晏竟寧燒掉了一幅她珍重的畫,無異于要了她的命。

可他不得不這麽做。

男女體力懸殊,司濛搶不回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畫布越燒越旺。

火光映滿她烏黑的雙眸,她眼神絕望,整個人處于奔潰的邊緣。

“我求你了,把火滅了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畫布本身就是易燃品,上頭又有顏料,微風一吹,火燒得更旺。沒過一會兒就燒了大半。

眼睜睜看着畫布慢慢化為灰燼。女人由最開始的恐慌、怒不可遏和歇斯底裏,變成無助可憐,拼命乞求他,到現在的瘋魔、癫狂、絕望透頂。

她的雙腿打顫、發軟,癱坐在沙丘裏,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瑟縮發抖。

她擡手一遍一遍去抓自己淩亂的頭發,眼神絕望,“為什麽你們都要逼我?為什麽都不放過我?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們要這麽對我?”

看着女人的那張臉,晏竟寧被刺痛到了。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滿頭滿腦的火氣驟然熄滅。一股懊惱和後悔迅速從心底湧現出來,爬滿全身。

手猛地一抖,指尖不直覺松動了,畫布順勢從指縫間滑落,掉在沙丘上面。

幾乎是同一時間,司濛大半個身體直接撲過去。

“我的畫……我的畫……”她直接用手狂拍畫布上燃燒的火苗,也顧不得手會不會被燙傷,更顧不得手痛不痛,邊滅火邊哭,嘴裏不停的哭喊:“我的畫……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晏竟寧傻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女人的這一系列反應,心痛不已。整個人仿佛被人抽光了全部的精氣神,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順着女人的目光,他輕輕擡眸,緩緩看向那幅畫。被燒了一大半,殘缺不全的畫布上面隐約還殘留着男人的半個輪廓,模糊不清。

畫布上的顏色很鮮亮,底色是明黃色,大片黃沙,男人的身影融入其中。

細看之下,那幅畫的背景就是眼前的這片荒蕪之地,一輪紅彤彤的落日懸在半空中。畫的正中央,有個男人正在抽煙,烈風灌滿他衣衫,背影瘦削。

看到畫中之人,轟隆一聲響,他的腦袋一下子就爆炸了。

——

返程,離開羌溏,已是夜晚七點多了。

夜色濃沉,月亮不見蹤影,一點點星星的微光都尋覓不到。

一場對峙過後,司濛坐在後座上無比沉默,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整個人像是一尊雕塑,石化了一般,已經失去了說話的這項技能。

她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她坐在那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這個樣子,晏竟寧害怕極了。他倒是希望她能夠歇斯底裏的爆發,哪怕是罵他一頓,打他幾下,他都會好受一些。而不是像此刻這樣煎熬難受。

他自責後悔,爆發來得太突然,他的情緒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隐隐感覺到,那幅畫一燒,他和司濛之間那點微乎其微的感情也消失殆盡了。

只可惜覆水難收,再後悔,一切都于事無補了。

太晚了,已經趕不回市區了。開車開了近兩個小時,夜晚十點,晏竟寧決定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回去。

他的狀态不好,出人意料的一場爆發,不僅對司濛打擊巨大,他自己也心傷不已。整個人的精神都處于極度疲勞的狀态。很累很累,筋疲力竭的那種。

深夜開車本就費神,何況又是在這麽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害怕會出現什麽意外。安全起見,他打算找個住的地方。歇上一晚,明早再回市區。

路過一個叫巴丹的小村,稀疏的幾棟房子,東一棟,西一棟,零星地分布在馬路兩側。

他熄了火,“太晚了司濛,我們找個地方住一晚。”

後座的女人蜷縮在角落裏,神色空洞,沒有任何回應。

他知道她是不願和自己說話。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你在車上等我,我下車找找,看看哪裏可以住的。”

很小的村子,全村籠統十來戶人家,自然是不可能有賓館酒店的。想要住下,自然得找當地村民。

并非所有地方的人都那麽友善。陌生人深夜到訪,很多村民都充滿了敵意。他一連走了三.四戶人家,都被拒之門外。

從村頭走到村尾差不多都要走上一兩個小時。晏竟寧沒那麽多時間一一敲門。司濛還在車裏坐着,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車裏。

他又回到車裏,把車子開到村尾。一個寡居的婦人收留了他們。

老婦人六十來歲的樣子,身材佝偻,可面相看上去倒是十分和善。她說的普通話方言很濃厚,晏竟寧要仔細辨別才能聽出她說了什麽。

老婦人看着狼狽的兩人,問:“你們是遇到沙暴了撒?”

沙暴自然是沙塵暴。

晏竟寧聽懂了,忙回答:“沒錯,死裏逃生。”

“這一帶多沙暴,你們年輕人還總是要來。”老婦人長嘆一口氣,說:“家裏條件不好,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住下吧。”

晏竟寧面露感激,“謝謝阿姨,我們就住一晚,明早就走,會付給您房錢的。”

婦人不太在意,悄悄打量着司濛,問晏竟寧:“這是你太太哇?”

“是的。”晏竟寧說:“她人不太舒服。”

司濛看着婦人,倒是出奇的開口了,“阿姨,打擾您了。”

老婦人和藹一笑,“沒事的,女娃娃生得怪好看的。”

房子很破敗,低矮的一層平房,起碼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家裏也看不見兩樣像樣的家具,空蕩蕩的。甚至是客廳的玻璃都缺了兩塊,冷風呼呼從外面灌進來。

折騰到現在兩人都沒吃晚飯,饑腸辘辘。老婦人又給他們做了晚飯。

兩碗湯面,特意加了荷包蛋,已然是她所有的善意。

家徒四壁,婦人自己都生活得不容易。還能這樣對待兩個陌生人,實屬難得。

司濛沒什麽胃口,卻硬是逼着自己把那碗湯面給吃完了。

晏竟寧不僅吃光了面,連面湯都喝了下肚。

見他們吃完面,婦人又給他們燒水供洗澡。

水燒好後,老婦人說:“我們這裏缺水,省着點用。”

晏竟寧滿口應下:“我們知道的。”

今早出門帶了換洗衣物,如今派上用場了。

他讓司濛先洗,洗完自己再洗。

這樣一通折騰下來,夜都已經深了。

老婦人給他們在客廳鋪了床。簡易的木板床,床板非常硬,司濛躺上去都覺得硌得慌。

頭發沒弄幹她就上床了。顯然是不打算和晏竟寧說話。

晏竟寧洗完澡出來,見她躺在床上。心裏知道她并沒有睡着,只是不願面對自己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低聲說:“把頭發擦幹再睡吧。”

床上的人背對着他,沒給任何回應。

他不敢強求她,熄了燈,慢騰騰地躺到她身側。

夜又深又靜,萬籁俱寂。

司濛真像睡着了似的,一動不動,呼吸都很平穩。

晏竟寧卻是毫無睡意,心裏藏着事兒,輾轉難眠。

他心裏隐隐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從他點燃那幅畫開始,他已經把司濛越推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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