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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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在茶水間裏又閑扯了一會,同事們陸陸續續到崗,電梯“叮”地開門聲,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聲響,招呼聲,打破了清晨最後一絲寧靜,恢複往日生機。
周一照舊有例會,陳塵回工位準備開會要用的材料,等走到會議室門口時,才發現謝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裏面了。
陳塵腳步一頓,這才記起自己的位置好像離他最近,就在他的右前方。
部門會議一般就在小會議室裏進行,基本上每個人的位置都固定,這時候換位置不太現實,她也不想鬧出動靜,顯得自己多在意似的,所以硬着頭皮走過去坐了下來。
彼時,會議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若按斜對角直線距離來算,相距不過一米左右。
他在翻閱手裏的資料,面容嚴峻,倒不是陳塵想看他,是他鑽進了她的餘光。
餘光裏那個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坐的筆直,看起來挺拔又矜貴。那張臉不茍言笑時,顯得異常薄涼。
而那雙翻着紙張的手,修長而又骨節分明,整個人看起來更是透着股傲慢又禁欲的氣息。
以前也不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只不過那時候的他,略顯青澀,穿的是白T恤,就坐在她身旁。
手裏翻的是書頁,眼睛卻盯着寫作業的她。
陳塵放緩呼吸,努力驅趕腦子裏的這些不合時宜的回憶。
原先她進門時是擔心,這麽近距離的座位會産生尴尬,這會一想,完全是她多慮了。
因為自始至終,謝忱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是她自作多情了!
呵!
姜寧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看到那兩人各自在翻看着手上的材料。
雖然誰也沒說話,連半點眼神交流都沒有。
但就是這份安靜,讓姜寧覺得空氣中流動着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很詭異。
姜寧莫名打了個寒顫,收回眼神,乖巧地坐在陳塵身邊。
有陳塵陳特助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遲到,人一到齊會議開始,先是每個人按着座位順序,彙報自己上周的工作總結,再是這周的工作計劃。
有困難提困難,有疑問說疑問。
謝忱坐在首位,全程沒有說話,但他聽着,時而擡頭看着你,面容沉靜,神色嚴謹。
這算是謝忱上任之後,第一次正經的例會,上回不算,上回只是讓各自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謝忱再添了幾句注意事項和上班準則,就散會了。
這回不一樣,這回正經又嚴肅。
空氣中仿佛流動着一股無形地壓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是小會議室,也滿滿當當坐了十來個人,誰也沒看懂這位新老板的路數,不敢随便造次。
所有人戰戰兢兢地将工作彙報完,手心裏都捏着把汗,除了陳塵。
陳塵不怕他。
或者說,她不在意。
倆人雖然是第一次在職場裏交鋒,但她知道,以謝忱的記憶力,剛剛所有人說的話,他都記得。
甚至也許能直接複述出來。
他不說話,是因為他已經将所有人提出的問題困難和疑惑,在腦海裏拆解過一遍了。
這是他最擅長做的事。
陳塵高中的時候偏科,高三時候的微積分尤其爛,謝忱最後實在沒辦法,扛回來一塊大白板。
每天晚上把她的錯題整理出來,把解題過程寫在白板上給她一一講解。
深夜被迫學習的少女還不太高興,坐在小板凳上,微仰着頭,噘着嘴說:“下次這類題我做對了,可以得到一個親親嗎?”
謝忱可不上當:“這不是你應該做對的嗎?”
這大半夜的給她開小竈補習,結果對方還和你講條件,你說氣人不氣人?
但是沒有辦法,是他自己寵出來的。
要不到“糖果”吃的小姑娘,更不高興了,癟嘴:“你怎麽那麽小氣。”
謝忱兇兇地敲黑板:“你聽不聽?”
陳塵立刻閉嘴,乖巧坐好聽題。
她知道,她睡前可以得到一個晚安吻了。
陳塵是總經理特助,最後一個發言,這種會議,她自工作以來參加過八百回了。
即便是面對謝忱,依然可以面不改色,語速正常的彙報完。
像個無情的翻譯機器。
等陳塵說完,謝忱開口了。
果然,從第一位開始開刀,他把剛剛每個人提出的困難拎出來,一一指出問題所在,思路清晰,邏輯嚴謹。
從問題症結所在,如何解決,再到整改截止時間,任務一次性布置到位。
一場例會下來,兩個小時不到,最後每個人臉色慘白地離開會議室。
陳塵坐着沒動,慢條斯理的整理文件,姜寧穿了雙新鞋,腳疼,也沒走。
等會議室空了,恢複寧靜,姜寧才将頭微微靠過去,說:“學長怎麽了?一大早的臉這麽黑?”
她剛剛差點被吓出心梗。
陳塵糾正她:“是謝總!”
姜寧點頭:“好,咱們謝總這是怎麽啦?”
陳塵不以為然:“他不是一直都這樣?”
???才沒有呢!!!
姜寧一臉“你不要以為我很好糊弄”的樣子,你以為我沒見過他寵你的樣子???
但是這話她不敢說。
在分了手的前男女朋友面前提過去,就等于在挖別人墳。
她可不能幹這種缺德事。
姜寧:“不是,他今天特別兇,特別特別!”
陳塵終于将文件整理好,打算起身回辦公室,回道:“可能是吃錯藥了吧?”
說完忽然覺得罵人很令人心情愉悅,于是笑着又補了一句:“又或者忘了吃?”
姜寧沒來得及笑,餘光裏就出現了一個身影,等看清人影是誰時,頓時吓得魂都散了,立刻狗腿的問候道:“謝總好。”
謝忱微微颔首算是招呼,目光掠到陳塵臉上,語氣淡然道:“來我辦公室一趟。”
說完轉身就走。
也不說清楚是讓誰去他辦公室。
姜寧拍了拍陳塵的肩膀,安慰道:“你保重!”
陳塵轉過頭,垂死掙紮道:“也許他叫的是你?”
姜寧後退一步:“不,我是空氣。他看不見我的。”
陳塵吐出一句土味情話:“那他可就離不開你了。”
姜寧:“???”
謝謝,大可不必!
陳塵将手裏的資料放回辦公室,順手整理了下桌面,然後去茶水間喝了杯水,喝完拿起小噴壺給窗臺邊的多肉澆水。
正巧有同事路過,停住腳步,探頭呵止她:“昨天剛澆過,你放過它!別下黑手啊!”
陳塵手一松,噴壺放回原位。
行吧!
磨蹭完了,感覺再無事可墨跡,陳塵這才硬着頭皮往謝忱辦公室走去。
慢吞吞走到門口,敲門,裏面傳來一聲:“進。”
聲音透過門板,濾去了音色裏最尖銳的部分,聽起來比往常有些悶,但脾氣可就沒有過濾。
謝忱從辦公桌上擡眼看她,語氣有些不耐,說:“從會議室走過來,要十分鐘?”
陳塵早就找好理由:“去了趟洗手間。”
面上那點不虞的神色肉眼可見的消散,最後他只吐了個字:“坐。”
謝忱将手上的一疊資料遞過來,陳塵狐疑着接過,嘴上問:“什麽?”
謝忱下巴微擡,聲音冷淡:“你先看。”
材料不厚,三五分鐘就看完了,是一筆逾期貸款的訴訟材料,金額倒是不大,這會謝忱單獨拎出來,是因為訴訟的時間拖的夠久。
這是一家紅木家具廠,做的是個人經營性貸款,三年前放的款,金額三百萬。
但是還貸僅持續半年就出現了逾期,風險等級當時就調為了關注。
陳塵看了下,申貸材料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出現在逾期之後的貸後審查和預警報告上面。
這家家具廠的法人,深陷民間借貸,貸下來的三百萬根本沒有用于家具廠的經營,而是拿去做了民間放貸。
但客戶經理提交的預警報告和貸後審查盡調上,完全沒有提及這件事。
所以,訴訟即便贏了,法人也沒有償還的能力。
這一拖,就拖了兩年多。
這筆貸款壞賬是肯定的,客戶經理和相關負責人等的處罰和通報批評也早已經下了。
所以,陳塵有些不明白,謝忱這會把它拎出來是什麽用意?
但一定是有目的的,要不然他不至于這麽兇巴巴地招她過來開小會。
陳塵擡頭看他,目光和那對深邃如一泓潭水的雙眸撞上。
陳塵毫無防備,那一瞬間,呼吸像是停了半拍。
謝忱的長相本就偏冷,眼尾狹長,有時候單就視線淡淡掃過來,冷冷一瞥,就讓人覺得,這人不可輕易靠近。
可有時候,他漆黑的眼注視着你時,那眼底仿佛有萬丈的星辰光芒,想要照耀你熱烈的灼燒你,就像此刻。
可是,只一瞬,那雙眼又恢複了往日清明,眼底清透明亮但極其的冷。
仿佛剛剛的那一瞬,只是她的錯覺。
或許,還真的是她的錯覺!
陳塵垂眸,用餘光掃了一眼幹淨的桌面,倆人對桌而坐,是上下級,是工作場合,哪裏來那麽多旖旎?
陳塵悄悄地深吸了口氣,很快恢複神思,秉着對他以往的三分了解,猜測新上司的用意,帶着不太确定地語氣,問:“這幾年是有不少因為盡調不合格,最後出現逾期訴訟的案子,我會盡快排一場客戶經理的培訓。”
謝忱指尖點了點桌子,說:“參會人員把負責人加進去,無故不得缺席。”
陳塵明白他的用意:“好。”
法律合規部是案件防控的牽頭部門,致力于讓每一個員工知曉,如何更好地防範法律風險,而盡調和預警報告的第一審批是每個支行的負責人。
所以,他們參會是很有必要的。
工作談完,陳塵起身想要撤退,手機突然響了一下,陳塵下意識的打開看,是秦枚發過來的。
很簡單的一句話:“這周二和周四,我晚上有空。”
言下之意,這兩天裏立刻挑一天,把謝忱帶回來吃飯。
女王發出的指令,陳塵思想上立刻執行了,因為她的腳尖已經轉回去,人再次面對謝忱。
謝忱擡頭,見她沒走,問:“還有事?”
陳塵定在原地,看着辦公桌後氣定神閑的人,原本想說我媽讓我帶你回家吃頓飯,可又忽覺不對,這話怎麽聽都有一份歧義在。
于是,話到嘴邊,她改成了:“明晚有空嗎?”
謝忱眉梢微挑,臉上多了份冷峻:“嗯?”
陳塵稍稍移開目光,說完下半句話:“有空的話一起吃個飯。”
謝忱聞言,垂眸笑了笑,随手将手裏的派克筆一扔,黑色的簽字筆在桌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謝忱忽地擡頭,看進她眼底,問:“這是在約我?”
雖然是秦枚發出的邀約,但現在經她之口,從表面上來看,應該算?
陳塵也不臊,回視他:“是。”
謝忱:“沒空。”
陳塵像是聽不懂他話語裏明晃晃的拒絕,只把他當作是真的沒空,于是她說:“好,那我明天再來問。”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謝忱看了眼那道背影,重新拿起筆,在文件上簽字,又說:“出去記得帶上門。”
陳塵頭也沒回,直接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辦公桌後的人,再度将手裏的筆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