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天

幾件大事一定,報完了流水賬般的經營事務,大家高高興興地散了。諾大的會議室就剩下三兄弟和林若鳳。

韓慶走向韓悅,一只大手掌覆蓋在流星石盒子上,笑眯眯說:“這個給我吧。”韓悅面無表情道:“不給。你要買的話,我可以給你算個85折。”韓慶怒道:“憑什麽,猴子建買你還給個5折呢。”

韓悅輕笑一聲:“哥,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石頭越來越稀罕了,聽說再采個三五年,那月亮灣底下就要挖空了。所謂奇貨可居,現在猴子建要買我都不給他呢。哥,你要來幹嘛?”

韓慶蹲了下來,下巴撐在韓悅的椅子扶手上:“給小滿,她快過生日了。”

林若鳳走了過來,不客氣地把盒子收進口袋:“慶哥,你丢不丢人,給老婆買個禮物還得乞讨回來。哦對,她還沒答應做你老婆呢。”

韓慶愁眉苦臉:“姆媽對我實行經濟制裁了,說我最近花錢太多。別說給老婆禮物,誰能請我吃飯,我都能嫁給他了。”

韓悅居高臨下,摸了摸韓慶短短的頭發說:“姆媽要不管你,你能把我們祖屋都賣了去。你沒飯吃可以啃你那些輪胎嘛。”

韓慶最近迷上F3,自己玩不夠,還養了個車隊,搭上自己的一點儲蓄外加虧空公款,連帶對親朋好友各種恐吓哄騙,也快無以為繼了。

韓慶看着韓昀,親切地說:“老二,聽說你的餐館挺掙錢,分店都快要開到東京去了。我好養活,你手指縫漏出一點就夠我吃的了。”

韓昀還在賭氣呢,他冷笑說:“你要打秋豐,找老狗去。他家養的十幾匹馬,草糧都是從俄羅斯運來的,不差你一口。”

韓慶陪笑道:“阿昀,你還生氣呢。把你出賣....哦呸,我是說把你發配給老狗,是為你好啊。”

韓昀懶懶地看着哥哥,一臉鄙夷。韓慶當然不會告訴他,他是為了一個黑子斃掉了弟弟苦心經營的項目,于是他誠懇地說:“榆樹區是我們的,等時機到了,随時都可以動;而革命路那一帶老狗是鐵了心要沾手的,如果我們這兒不支持,他也會跟別人一起幹。他的人脈廣、資源多,你跟着他正好摸清他的底。”韓慶的臉嚴肅了起來:“像老狗那樣的人,你要學會做小伏低,從表面看他人模狗樣的,身上一點破綻都沒有,只有低下來才看見他□□沒擦幹淨呢。”

林若鳳皺起了眉頭:“誰要看他□□。”韓昀卻若有所思,覺得哥哥的話不無道理。

韓悅不像韓昀那麽心眼實在,他笑道:“別聽哥的,他又忽悠你了。我跟你說過什麽,榆樹區你肯定動不了,這是他的老巢啊。”

林若鳳也落井下石:“沒錯,你知道他在哪兒有多少私産嗎?你要拆遷,第一個釘子戶就是我們大老板。你拆得起嗎?”

韓慶被拆穿了也不以為意,他厚着臉皮說:“我這叫深入卧底。”

他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好了,今晚誰請我吃飯?”大家裝着聽不見,紛紛收拾家夥什走了。

韓慶對着落地窗外如蝼蟻般的車水馬龍,深深嘆了口氣,他自問平時和藹可親、謙遜有禮,怎麽人緣就混得那麽差呢?

榆樹區在城的西南邊,自來就是小商販的聚集地。這些做小本買賣的人,最容易跟随潮流,也最容易撤退。所以幾百年的大風大浪下來,這一塊已經被進進退退洗刷得千瘡百孔。出租車司機特不願來這裏,進了就轉不出來,而且總有幾次險險蹭到路邊亂停的車。

在盤根錯節的道路上,顏止騎着一輛風燭殘年的二八自行車,呼哧呼哧地奔向他的新生活:西天餅屋。

餅屋離住處不遠,顏止從比他年齡還大的筒子樓裏出來,一直往南騎10分鐘,路過一個魚市、毛絨玩具一條街和一個中學,拐進一條狹長得自行車不把着都不會摔下來的胡同,就會像桃花源記裏記載的那樣,來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清淨世界。這裏有頂天立地的槐樹、永遠躲不開的狗屎、到處跑的熊孩子、滿地落花似的瓜子皮,以及總是等在門口的,何末。

何末見到顏止就高興地大喊:“師兄,你來啦。”

“嗯。”顏止把自行車拴好,擡頭問:“師父呢?”

何末:“找如來聊天去了。”

顏止走過何末身旁,一拍他腦袋:“你能長點記性嗎?下次出門帶着店鑰匙好不?”

何末嫌顏止的車鉻屁股,所以總是早半個小時坐公車過來,順便到車站前買早點。到早了他就在槐樹下等顏止,如果他們的師父大西也到早了,兩人就在一邊下跳棋一邊等顏止。

顏止拉開了店門,一陣人造香精的甜香撲面而來。他看了看地上:“操,昨天做壞了的蛋糕忘記扔出去了。”

何末扒拉扒拉袋子,贊嘆道:“這裏的鼠兄真仗義,不往窮人的窩裏淘食。”

顏末看了眼:“連老鼠都不吃啊。”

他們勤工苦學了一個來月,最後得到一個結論:西點這玩意兒肯定是火星人走私進來的。這麽多的材料,這麽繁複的步驟,還有精确到分鐘的時間控制,是地球人做得了的嗎?浪費了無數面粉、雞蛋和植物奶油後,顏止一踏進“西天”就發怵,何末倒是無所謂,做成怎樣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何末:“師父說他早上回不來,讓我們做好焦糖奶油醬。”“那是什麽鬼?”“就是那種黑乎乎的、沾到手就弄不下來的甜醬。”

聽何末說完,兩人都覺得很倒胃口。于是無精打采地弄材料去了。

“鍋裏放入細砂糖後,倒入冷水,小火加熱。随着熱度上升,糖會漸漸溶解,并開始冒出小泡。加熱的過程中不需要攪拌,漸漸地,泡沫越來越多,糖的顏色開始變黃色了,就可以輕輕搖晃小鍋,讓糖的顏色變得均勻。糖的顏色越來越深,變成深琥珀色的時候,立刻關火,倒進煮沸騰的淡奶油。倒入以後,糖漿會激烈地沸騰,要小心用木勺将糖醬充分攪拌均勻,并把鍋坐在冷水盆裏,繼續攪拌,使糖漿能快速冷卻下來。”

何末一口氣念完師父留下的筆記。顏止一邊聽一邊把撒到桌上的糖掃進垃圾桶,完全跟不上何末讀的外星語。

最後他們熬出來得東西,果然很符合何末的描述,只不過它不是甜的。

“呦”,顏止嘗了一口之後,趕緊灌了大杯水,“這東西肯定去火,比黃連還苦。”

兩人圍着鍋唉聲嘆氣,一籌莫展。何末說:“記得隔壁老吳教我們的“文明城市生存守則”嗎?”

顏止:“飯太差找老幹媽,有麻煩就問度娘。”

于是兩人拿着手機搜啊搜,度娘果然神力無邊,兩人竟然找到了焦糖奶油醬的速成法。

何末把兩盒煉奶放進了高壓鍋裏,潇灑地蓋好,點着火。兩人就悠然自在地搬個馬紮到槐樹下,吃早點去了。

還沒吃上兩口,突然聽到驚天一響。兩人怔了一怔,一起喊道:“廚房!”

他們飛速跑回去,發現潔白的廚房已經變成滅門案現場。高壓鍋炸開了,黑乎乎的煉奶飛濺得到處都是,黏糊糊的液體從牆流淌下來。饒是兩人見過大場面的,都驚呆了。

在他們還沒回過魂時,門外又有人叫了起來。

顏止身體反應比腦子快,還沒弄清楚自己跟外面的驚呼有什麽邏輯關系,他就跑了出去。只見隔壁魚店的門口圍了一群老人,地上坐着一個老太太和小孩子,小孩拼命幹嘔,很難受的樣子。他們的前面蹲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女人喊着:“小雨”,老太太喊着“大頭”。凄厲的呼叫此起彼伏。

顏止完全摸不着頭腦,他走了過去,發現孩子臉色紅紫,是噎到了。他二話不說,蹲了下來,提起了孩子利落地往自己膝蓋上磕了幾下。在大家駭然的目光下,孩子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塊滑溜溜的東西,憋了好久的哭聲終于決堤而出。

他吐出來的,是一尾豔麗的神仙魚,而且居然還沒死。

老太太喊:“大頭”,女人喊:“小雨”。一個抱住了孩子,一個撈起了魚。

顏止奇道:“小夥子,你怎麽把魚吃啦。顏色漂亮的魚都不能吃,要吃也等它長大點,肉還多。”

女人怒道,“小雨不是魚,它是我寵物。”

顏止認得她,普羅旺斯水産店的老板,喜歡養熱帶魚。

女人繼續說:“剛才不知道哪個無良的放了一炮,我正清理魚缸,手一抖,小雨就溜下來了。這倒黴孩子手也快,撿到就往嘴裏擱,多懸沒噎死啊。”

老太太聽了不樂意,兩人吵了起來。

“放炮”的顏止冷汗直流,沒想到做個醬也能差點出人命。廚房裏狼藉一片,店門外又吵個沒完哭個不停,顏止在路邊楞了一會兒,決定先把孩子解決掉。

他把大頭牽進了店裏,順手在臺上拿了個昨晚被遺棄的蛋糕,遞給孩兒說:“大頭,別哭,看你眼睛都腫得比頭大了。”

大頭見到吃的,果然立馬止住了眼淚,歡快地把蛋糕塞進嘴裏。“叔叔,這個餅真好吃....能再給我一塊嗎?”

顏止笑着把整個塑料袋都遞給他,又粗魯地幫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你想吃多少都行,反正我們每天都扔好多的。”

大頭露出祖國花朵的笑顏。看着孩子的吃相,顏止突然覺得,做蛋糕.....其實也沒那麽糟糕嘛。

同類推薦